《茕玉》途泽

1、 穹遥碧空

　　弄碧转过第九道回廊，远远望见瑶奁池边围成一圈的绮丽衣裳，眉心皱了皱，脚下步子便又快了几成。
　　“我说你们，又在这乱嚼舌根子呢吧，放着手头的活不做，全都跑来这乱传些有的没得，若让公子知道，看怎么罚你们！”说着急急拨开那本扎成一堆的队形，训斥的声音虽然低，却也有几分气势。
　　年龄稍长的晚晴明白闯了祸，忙打尖往地上一跪，“弄碧姐姐，是奴婢们不懂事，坏了规矩，奴婢保证没了下次。”余下的见晚晴这一跪，也立马“扑通”全跪了下来。弄碧快速的看了下四周，摆了个手势，“可记住你们说过的话，若有下次，我弄碧决不轻饶。”语毕，又迈起莲步，朝东阁稳步走去。被告诫的丫头们也跟着速速散了去。
　　眼见东阁就在眼前了，弄碧却又放缓了脚步，更加轻盈的迈着步子，深怕惊扰了谁似地。
　　“弄碧”。尾音略微上扬，像琉璃夜盏碰上了金帛盝一声脆响又摆不开的幽谧。这清泉出涧般清冽的一把声音出自自家公子无疑。
　　“奴婢在”弄碧忙应声抬步过了花槛（jian二声）
　　弄碧打小就在这帝芒峰上了，各色人物也算是见过不少，就是包括生就绝妙容颜的赤精一族，眼前的这位也还是能保住“帝芒首位”的口誉。
　　修玉斜身侧卧在锦塌上，鸦黑色长发像是张开的浓郁暮色把人往里拉，偶有几缕从中逃了出来落在绢了花的衣襟处。弄碧视线落在衣襟，“呸呸呸，就知道其实是裹着仙人皮囊的妖精，成天这副断魂的样子不知道想祸害谁。”弄碧免不了天天都来这么几句诽腹自己公子的牢骚，特别是离公子近的时候，这种不满就像要呼之欲出一般。
　　正暗暗小九九着，“我家弄碧怎么不出声了呢？平时不是一直一副堪比翎雀的伶牙俐齿样么，怎么，被谁下了哑药了？”又是这一把夺人命般浓郁的音色。
　　被唤到的人倒也不紧张，反是信步走到梅花樽前把金兽炉里的香灰吹了吹。又打量了下屋里，觉得事事妥当后才娇俏开口，“还不是看到公子在读书么。”一句本是搭腔的话没来由的听起来像是嗔怪。
　　修玉把手头的书扔了，“看这劳什子打发时光的，这上头的日子真是静得可怕啊。”弄碧看像那双如璇珠般黑到极致让人不敢直视的眸子在说到刚才那句时，迸出的说不清的幽深光芒。心下一紧想往后退怕不妥只是身形不易察觉的抖了抖。所以说，极美的事物因为高高在上，不可预测，无法捉摸而渐渐变得危险起来也是符合这万众规律的。修玉遂又笑了笑，自嘲般的蹦出一句，“所以说呐，弄碧你不来看公子我，我就也打不起半分精神来过这日子了”。
　　弄碧见修玉有起身的念头，忙走上前去给他整理衣角，“公子可别折杀了奴婢了，这帝芒峰上公子要什么没有，就是那茫茫下界什么什物公子也是有了兴致便可拿来的，弄什么全把这无聊日子打发到奴婢一人身上来了。”纤纤素手重新给挂在腰间的金绳打了个秋兰佩，至于那大刺刺露出大片光滑白皙肌肤的衣襟，她理都没理。妖精要这样到处乱走祸害世人世人也甘愿被祸害，她能有什么异言？
　　边牵平云纹暗里的衣角边絮絮开来：“公子莫不是忘了与停云少主的九日约了吧，现在您该准备准备起身啦！”
　　修玉像是刚睡醒般“唔”一声，马上没了人影。
　　弄碧倚在门扇边，嬉笑道，“这下停云少主有的气了。”

　　兰芷宫里，仆俾们在廊间急急穿梭，秘色琉璃瓦墙边攀附着的辛夷花也交相争妍，苍梧崖边上锁着的逐日兽吞吐下的日光撒在庭院中，消释了长年雾气弥散的朦胧。亦幻亦真的仙境图正向虔诚的世人徐徐展开。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午后了呢。弄碧挽起流云塌边的幔帐，启了犀木窗，又四下看了看阁里的摆置，心下满意了才缓步往吹音殿走去。
　　清商殿前烟雾袅袅，几只翎雀在玉阶前的仙兽鼎上叽叽喳喳沸腾了锅，停云斜了眼望去，那几只翎雀“倏”地没了踪影。
　　“怎么还是恁的那般凶神恶煞，你慈眉善目的神仙像呢，也不拿出来给我看看？”像是扫开了层层涟漪的一叶兰舟，清清透透的露珠缓缓沿着荷叶“叮咚”入水。
　　被建议的人微蹙了下眉心，从祥云袖里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不知道凌空抓了把什么又向后方撒去。
　　“哎哎哎，拜托你有点神仙的样子行不行啊？这样记仇小心眼怎么去普渡众生啊？”尽管停云的确摆了招给他，修玉还是吊儿郎当的斜着眼没个正形的倚在玥琅栏边。
　　“你这是……想打架？”停云一贯的将疑问句说成肯定语气的口吻。
　　修玉凤眼微张，开口也满是氤氲水汽，“你确定？”
　　停云收拢了衣袖转过身去，“上次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修玉看了看远处炎柏上停憩的重明鸟，轻叹一声微弱的又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我派去给珑姬传话的白泽还没回来，还不知道珑姬的意思”。
　　停云牵了牵嘴角算是笑过，“这偌大一个帝芒峰终是抵不过小小一块琦田，珑姬从未离开琦田半步，这天穹顶千万年来也没有半点变动。修玉，你除了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之外到底哪里像你那伟大的娘亲了？”
　　修玉抓住肩侧的一抹流云，照旧嬉笑着开口，“那是不像你，把你娘亲扶风弱柳的姿态都一并传承。”像是知道这句话出口会引来灾祸，在停云发作之前修玉就早已在毕方背上了，白喙高大的神兽也感觉到了来自云下方的不善气息，喙间吞吐着火球准备发动攻击。修玉揽住神兽的脖子，轻轻梳了梳它的琉羽，闲闲一句，“你只管快快驾云就是”。神兽受到主人的明示遂青爪一翻，少顷，那云端哪还有这一人一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