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重生后》西明湖

1、浮生半闲

　　四周是一片迷雾笼罩的黑暗，迷茫的孤魂和不甘的恶念在黑暗中穿梭，这是死亡的黑暗。

　　死亡是没有意识的，那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漫长的寂静中，隐约传来滴滴的电子音。最深的黑暗处，恶意裹挟、撕扯着他渐渐从黑暗中生出，一道朦胧轻盈的声音穿破黑暗:“第30987位潜力新人……新人主播季浮生，同意签约……”

　　“直通地狱，播出惨剧，地府直播间，欢迎您的加入。”

　　……

　　一个路人提着包，步履匆匆往家赶。这条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很多。他心里暗自牢骚着上司麻烦，同事多嘴。不经意间抬头一瞥，看见了灯光不能照亮的地方，藏着一条小巷。

　　巷口有如张着嘴的安静巨兽，等待着吞吃下一个偶然路过的人。路人打了个寒颤，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

　　这是繁华都市的一条巷道。灯光照不进这条布满垃圾和尘土的小巷，罪恶与黑暗在其中滋生，只有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和醉汉敢在深夜从这里穿过。

　　一个模样极其美艳，模样妖冶，长相颇有攻击性的长发男人半蹲在这条小巷深处的墙边，将头埋进臂弯里，他的皮肤很白，嘴角有一颗并不显眼的小痣，漆黑发丝稍微遮住眉眼，发尾垂落肩头。

　　季浮生叹口气，一脸怏怏不乐。他的眼尾微微下垂，是非常标准的美人目，眼波流转间能勾得旁人屏住呼吸，笑起来时双眼微微眯起，又会显得此人狡猾。不过现在季浮生脸上没有笑意，垂着眼，相当无助。

　　刚醒来时，季浮生就发现自己倒在这条黑暗冰冷的小巷里。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景色。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被人害的，不知道凶手，死得相当难看。

　　他摸摸自己的锁骨，那里有长长一道疤痕，从脖颈延伸到胸膛。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狰狞疤痕，当时造人背叛，又被砍中肩膀，多亏他的体质特殊，没有因伤死去，捡了条命回来，却被人背后捅了刀子，中咒百鬼穿心而死。

　　很熟悉，这的确是他自己的身体。他确信自己是死了，当时那种情况，完全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或许他是变成魂体了？虽说总是和异界打交道，成为魂体还是第一次，总之先试试魂体的基础技能穿墙术——季浮生起身往墙上撞去，然后拍在墙上，被撞了个后仰。

　　季浮生擦了下鼻子流出的血，血滴在地上，很快凝固了。显然，他是一个活人。

　　季浮生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他生前，姑且这么说，他生前杀了不少人，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太多惨剧。他是个恶人，背负罪业，手上沾血，活该被背叛，死了简直是老天开眼。

　　但是，如果他有罪，请让十殿阎王审判他，让他下十八层地狱，让他去受那血池孽镜的刑。

　　如果他有罪，哪怕让法律惩罚他呢。季浮生郁闷地想，为什么如今他起死回生，发现自己躺在冬夜的巷子里，身上光着，连条内裤都没穿。

　　“滴——重生系统已激活，新人主播季浮生，您好，地府直播间助理，系统小X,竭诚为您服务。”

　　季浮生：“？”

　　然而没完，随着那道自称系统的电子音响起，季浮生看着眼前亮起一道半透明电子光屏，浮在空气中，赫然是直播间的模样，右上角人数从零划到一，紧接着ID为“是念念啊”的用户发了条弹幕：“新人主播福利吗？身材真好，爱慕了，嘿嘿。”

　　季浮生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电子屏就熄灭了。直播间已关闭等字样弹出来。
　　“宿主，你在干什么，怎么不穿衣服！”即使是电子音也能听出系统小X的气急败坏。

　　季浮生：“......”

　　这就是地狱吗？他作恶多端的报应，还不如死了呢——

　　“那个，宿主，放心好了，只有一只鬼看见，不会影响你在人间的声誉的。”系统在季浮生头顶安慰他，季浮生缓缓地，长而疲惫地吐出一口叹息。

　　“还不如死了呢。”季浮生低声道。

　　“什么？”系统小X没听见：“宿主，给你发布第一个任务好了，任务一：在这个冬夜醒来的你，活下去！”

　　季浮生稍微振作起来，正值深夜，天寒地冻，他倒不至于被冻死，法术还都记得，灵力也还在。季浮生试着运转功力，搓了个掌心火取暖。

　　但……他的灵力非常微弱。季浮生皱着眉，仔细探查了自己的灵脉，灵脉没有受损，只是运转困难，身体很虚弱，魂魄稍有些残缺，都可以养好，并不致命。他这情况，不像死而复生，倒像是大病初愈了。

　　季浮生又叹口气，站起身。容不得再怀疑现状，他要快些找件衣服。他侧耳听了下，夜已深，附近听不见人声，活动活动筋骨，脚下蹬墙借力，一跃而起，猛然攀住两米多高的墙壁边缘，攀爬着翻墙过去，跳到隔壁的居民楼地面。

　　旧伤未愈，只是这样的稍微活动就让身体开始脱力疼痛，季浮生靠着墙，嘴唇发白，他抬头看着阳台衣架上挂着一排男装，终于松了口气。

　　片刻。

　　季浮生整整衣袖，将长发拢至身后。这家院子的男主人喜爱宽松的衣物，虽然裤脚略短，但季浮生穿着还算合身。

　　他只拿走了几件足以蔽体的衣服，冬天虽冷，他用法术就可以御寒。但总不能白拿别人衣服……

　　季浮生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那家人的院子后面画了一个镇宅符。这个院子邻近那条小巷，位置不算好，有了他的符咒庇佑，鬼怪不来侵扰，这家人会住的舒服些。他生前画几张符就收费数万，这个用上指尖血的镇宅符，算是报酬了吧。

　　再次翻过围墙，朝着巷外走去，季浮生收起掌心火。被封禁的直播间重新恢复，右上角的观看人数慢慢升到个位数。

　　季浮生按着前世的记忆，冲面前的电子屏笑了笑，打招呼道：“各位好，我是新人主播，请多关照。”

　　弹幕里零星弹出回应，ID为“为你咣咣撞大墙”的用户留言：“主播好！”
　　观看人数稍稍升到十几，多了几条夸赞季浮生颜值的弹幕。

　　季浮生试探着点击电子屏左上角的任务栏，居然真的弹出任务列表。任务一：活下去！显示待完成。

　　系统小X自发布任务后便不再出声，季浮生只得自己摸索，他点开任务一详情描述，上面写着“刚重生的你，残缺的身体还未恢复，残损的灵魂尚未复原。表演吧！直通地狱，播出惨剧，用你精彩的演出，赢得人气和观众打赏，换取活下去的机会吧！地府直播间，期待您的惨剧！”

　　季浮生深色凝重，盯着任务一“活下去”这三个深红色的大字。他退出任务界面，仔细感受体内灵力的运转，果然，灵力滞涩，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刚刚那一簇掌心火就用去了他小半灵力。身体的伤隐隐作痛，魂魄残缺，灵力枯竭，发挥不出力量，这样的身体，与普通人无异，不如说更糟，连基本的跑跳都难以持久。

　　被复活，接着卷入这场名为“地府直播间”的闹剧之中，性命捏在旁人手里。季浮生最恨这个，他不惜命，不畏死，唯独不喜有人试图要挟掌控他。

　　季浮生面上倒是没显出半点不悦，他看着直播间，双眼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笑容，如寒潭乍破，波面泛起涟漪。季浮生这张脸确实生得极美，美人一笑，颇让人惊心动魄，直播间的人数顿时飙升至近百人，不少弹幕都开始“wwwwww”“老婆看我看我”。

　　一个ID为“鬼美心不善”的用户打赏了666个纸钱，问道：“主播叫什么名字？”

　　一瞬间，弹幕上都安静下来，一片诡异的沉默，似乎都在等季浮生回应。

　　季浮生挑眉。比起他的名字，他有一个猜想，不如说，暗示的这么明显，地府直播间，直通地狱，这样花里胡哨哈又诡异的，能让死人重生的直播间，它的观众必然不简单吧？

　　“姐姐，感谢打赏。”季浮生笑眯眯的：“问了我的名字，是不是就该问生辰八字了？”

　　地府的直播间，观众必然是地府的鬼怪。真名，生辰八字，心头血与指尖血，在妖邪的世界具有等同于人间界法律的效力。将真名随意告知没有订下契约的妖邪，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就比如——知道了一个人的真名与生辰八字，得到了他的心头血，就可以对他下世间最恶毒的咒。那些直播间的用户在弹幕里嘻嘻哈哈，看似与寻常人类无异，然而妖邪已经不再是人，天性本恶，将真名随意告知陌生妖邪，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弹幕里复又开始若无其事的聊天，仿佛刚才引诱新人主播，安静等待他吐露真名的不是这些鬼怪一样。

　　用户“鬼美心不善”发了一个吐舌表情：“糟糕，被发现了。”

　　不过，该有的营业精神还是要有的。季浮生端正神色，认真道：“半饷贪欢，半日偷闲，你们可以叫我……李半闲。”

　　季浮生的母亲姓李，父亲死后，他本想改回母姓，然而母亲家里人死活不同意。放出话来，说自家女儿已死，与季父、季浮生没有半点联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季浮生是个恶徒、骗子、杀人凶手、季家的狗杂种，他屠了几乎整个季家，连门生都不放过，在那场名为清洗的季家内乱中，不少无辜者死于季浮生之手。如今想来，那场血雨腥风，已经是前世的事。

　　大清洗之后，季浮生当上季家家主，无人异议，然而恐惧与怨毒在人心中滋生，季浮生懒得理会。

　　偷得浮生半日闲，季浮生偶尔管自己叫李半闲，好像自己还有亲人。

　　好像母亲还没有死，父亲不是个偏执的疯子，他没有亲手杀了父亲，将季家门下的弟子屠戮干净。姐姐没有失踪，妹妹也还活着，他救回了她们，没有做错事。好像他改了个名字，就还有人爱他，他不再是什么残忍冷漠，无亲无故，万人唾骂的东西。

　　后来季浮生捡了个小孩，觉得有了家人，再也没提过年轻犯浑时给自己起的名字。

　　直到如今，遭人背叛，被暗算致死，又意外活过来。他猛然回头，才发现自己从来孤身一人，他活了三十多年，遥望去，只能看见自己空空如也的命运。

　　“半日偷闲，李半闲。”季浮生对着直播间的屏幕，低笑道：“说来惭愧，虽然有这么个名字，平生一点没闲着。”

　　话音刚落，直播间左上角那串新人主播的随机数字ID改成了“李半闲”。

　　“半闲弟弟，既然你叫咱一声姐，姐可要说清楚，姐姐刚才的话，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别往心里去。”公屏上，“鬼美心不善”道：“不少新人搞不清楚状况，又说自己重生，又说是天选之子，看不见危险，白白送了性命。”

　　“我明白，多谢。”季浮生这句道谢真心实意，凡对妖邪鬼怪稍有了解，都知道隐藏真名的重要性，“鬼美心不善”用一句暗藏杀意又略显直接的问话，提点他面对直播间，不能掉以轻心。

　　“当然，如果你说了真名，姐妹们也不吃亏，这么好一副皮囊，不能白给了哪些个孤魂野鬼，跟着直播间的姐妹们，保准让你在阴间过得舒舒服服。”公屏上又弹出这么一句话。

　　季浮生笑笑。所以比起人，他更喜欢同妖邪打交道，阴谋、利用、恶意，直接坦荡表达出来，并不以为耻。反倒是人，打着爱啊大义啊这种旗号，满口仁义道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季浮生在屏幕上戳了两下，发现有一个“生成手机”的按钮，点按之后，空气中悬浮着的电子光屏消失，季浮生手中多出一个亮着屏的手机，上面赫然是地府直播间的画面。

　　这样就方便多了，走在路上自言自语，也不会被人弄到精神病院去。

　　这时，手机里跳出任务界面，新增了一条任务二，依旧是血一般深红色的字体。

　　“任务二：新手任务，3秒后强制执行，倒计时2/3秒。”

　　“详情描述：你的妻子最近很奇怪，每天凌晨3：59，你的妻子会问你一个问题。回答问题，阻止它。”
　　来不及问清楚情况，季浮生再度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