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殓》捡个银儿

4、棺材铺

　　伍平安置若罔闻地加快了往前走的速度，毫不顾忌身后姜末接连不断的追赶与呼喊。

　　于她而言，无论他是好心也罢、好奇也罢，她都不在乎。

　　“伍姑娘，既然我们找人的目的都相同，那可否请你同我合作呢？”姜末不肯放弃地问道。

　　“都跟你说了别缠着我们！”

　　诸世不耐烦地拦住姜末，带着愠怒的语气明示着他的耐心也即将消磨殆尽。

　　最为明显的征兆，便是他那双变得愈发幽沉的蓝色眼睛。

　　好似一团密林深处燃起来的鬼火。

　　“抱歉，我并非有意纠缠，只是想在查案的事情上帮忙一二。”

　　“道不同不相为谋——”

　　抢在诸世反驳前开口的伍平安拉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安抚几下后，诸世头顶刚冒尖的黑色毛茸茸耳朵才又悄然缩了回去。

　　“我是入殓师，入殓师有入殓师的规矩，查案的事我不懂，还请姜少爷到此为止，多谢。”

　　“对不起，是我让你们为难了。”姜末颔首致歉。

　　伍平安点头回应完，便带着诸世转身而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姜末没再追上去，停在原地思索着未来得及问出口的脉象之事，忽然掌心传来一股小小的温热——有人牵他的手。

　　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的同时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姜末哥哥~”

　　姜末低头，小白纯真的小圆脸映入眼帘，“小白，你怎么来了？”

　　“四哥让我来告诉你，他查到白医生去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哪儿？”

　　“棺材铺。”

　　“好，我这就去。”

　　说完，姜末便带着小白一起离开了。

　　彼时，晋安路45弄45号。

　　伍平安已经带着诸世回到了家，这是她精心挑选的住处，没有闹市的熙熙攘攘，只有小巷子独有的僻静。

　　当然，选择此处的更加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里地处阴阳两极的界限，很适宜术师修炼。

　　一进屋里，她便将刚一进屋便变回原形的诸世放到了床上，屋内设了结界，更方便增补灵气。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诸世恢复了人形。

　　伍平安一直坐在旁边的竹藤椅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还未醒来的诸世。

　　今日诸世对待姜末的反应有些怪异，虽然平日里他也不喜欢别人接近他们，但他从来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般粗鲁无礼。

　　回想起来，那个叫姜末的好像还试探了自己的脉象，难不成他知道红脉的事？

　　想到这儿，伍平安撩起了左手的袖子，距离手腕三寸的位置，生长着一根不同寻常的脉线。

　　颜色深红似血，似一根贪婪的细线，自小臂深处延伸而来，一点点靠近着手掌。

　　这是伍平安出生便带着的。

　　叫做红脉，师傅曾说过，这是一种诅咒。

　　至于更多的，师傅没再多说，她后来问过几次，却只得到了师傅也不知道的答案。

　　可是师傅又特意叮嘱说不能告诉别人关于红脉的存在。

　　那样子看起来明显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隐瞒。

　　只是伍平安后来也没机会再问了，因为师傅自那不久后便去世了。

　　至于今天见到的那个姜末，伍平安很确定和他是初次见面。

　　可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为何会试探她的脉搏？加上诸世的异常反应，不免让伍平安多想...

　　“唔呃~”

　　床上传来诸世醒来的动静，伍平安自然地拉下衣袖遮住手腕。

　　她抬眼望向床上惺忪醒来的人，眼神掺杂着显而易见的疑问。

　　诸世只对视了一瞬，便躲开了她的目光，回避道：“我睡了多久？平安你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

　　“不打算告诉我你今天为何这样吗？”伍平安直截了当道。

　　闻言诸世低着头盘腿坐在床沿，似一个丞待认错的孩子般，辩解的声音小了又小：“我不喜欢他缠着你，我觉得他很烦人...”

　　“当真只是这个原因？”

　　“......嗯，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诸世抬头反问道。

　　伍平安注视着那双闪烁如星辰的蓝眸，什么说不出来了。

　　“没什么，走吧。”

　　“去哪儿？”

　　“棺材铺，炼制邪灵的棺材得用柳木打造。”

　　伍平安一边耐心细致地解释，一边起身从衣柜重新拿了一件外衣递给诸世。

　　诸世伸开腿蹬一下跳下床站起身，接过衣服迅速换上后便跟着伍平安出门了。

　　正如伍平安所言，寻常丧葬死人用的是桃木棺材，因为驱邪除秽；而柳木则相反，因为容易沾染秽气所以常被用于邪灵和怨灵栖身炼化。

　　而这华景市里，唯有一家棺材铺会做柳木棺材——安生铺。

　　一个小时后，安立路28号。

　　棺材铺子人迹鲜少，学徒正在打磨着木材，安老板衔着竹节烟斗坐在一旁瞧得仔细，时不时指点一二。

　　伍平安还未踏进铺子，他已先行起身从柜台里走出来。

　　娴熟地领人往里屋走，习以为常地开口道：“今日又想打听什么？”

　　“柳木棺材。”

　　二人相识多年，伍平安与他谈话向来都是直入主题。

　　安老板的眉头皱了皱，深深吸了一口叶子烟：“又是入殓之事？”

　　伍平安点头，接了一句：“不止。”

　　此话一出，安老板神色略诧异，“你接了别的活儿？”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次的案子是术师参与的，而且..好像是冲着我来的。”伍平安将自己的猜测道了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特意往侧边瞄了一眼始终没有言语的诸世。

　　接着诸世便会意地起身，四下确认无人后将门闭紧。

　　安老板见状，神色一肃：“什么意思？”

　　诸世坐下道：“我和平安今早接到花房的委托，那里有人被邪灵带走，可是寻香问迹的结果，却是故意留给我们的。”

　　“邪灵都会留下痕迹，如何确定是留给你们的？”

　　伍平安没有回答，垂眸抿了下唇。

　　诸世看在眼里，压低声音只说了三个字：“..半月印...”

　　安老板手里的烟灰应声落在桌上，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距离半月印上次出现，已经过去十六年。

　　当年那个人身死的现场，亦是布满了半月印的痕迹。

　　“闫...”

　　安老板刚想开口，却在瞥到伍平安沉重的脸色时将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一共四副，订货的是个跑腿的孩子，棺材按照要求送去了十六义庄。”

　　四副？

　　即便算上一开始的文竹，也不过才失踪三人，却订了四副棺材，难不成......

　　伍平安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当即起身便要往外走。

　　不料还未走出里间，就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柜台的方向传来。

　　“您好，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虽是隔着木墙，但伍平安与诸世已经听出来人是谁。

　　“他怎么来这儿了？”诸世略显不悦开口道。

　　“认识？”安老板探头问道。

　　“见过一面而已。”伍平安说着，拉上诸世调转方向去了后门。

　　瞅着匆忙离去的二人身影，安老板饶有兴致地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

　　来人竟能让这二人都避之不及，看来着实有必要见一见。

　　安老板微笑着从里间走出去，晃悠着烟斗徐徐开口：“这位少爷找我什么事？”

　　“老板您好，我叫姜末，有件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听到名字的瞬间，安老板立马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这个姓氏再加上这个模样气质，想必就是姜闵商会的那位少爷。

　　“姜少爷还需要来我这里打听事情？”

　　在这华景滩涂之地，要论消息广，姜家可是数一数二的。

　　自家便握着华景市一半的消息来源，但他家少爷却跑来这小小棺材铺打听消息，确实有趣得紧。

　　“老板说笑了，我只是个顾问而已，找您帮忙是想问问你店里有没有来过这位客人？”

　　姜末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了刚拿到手的白叶照片。

　　安老板面不改色地瞥了两眼，一边点燃烟斗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这铺子您也知道，要记也只能记躺着的客人，哪能惦记活人呢，不吉利的。”

　　姜末一听这话，不紧不慢地掏出钱袋子取出三个银元，意有所指地往老板手边推了推。

　　“要不您再仔细想想？”姜末笑道。

　　“嘶~好像...有点儿印象，不过姜少爷打听的是客人的隐私，我这...”

　　话音未落，门外登时响起一个孩童的喊声：“臭老头儿，问你你就说，吃那么多不怕咬着舌头！”

　　安老板歪头看向姜末背后，正好瞧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姑娘，满脸的盛气凌人。

　　“小白，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的~”姜末急忙走过去轻声斥责道，手自然而然地将人拉到自己身侧挡住一大半。

　　原本姜末觉着带小孩子随意进出这样的地方始终不太合适，便叮嘱她留在门外等他。

　　谁知她竟这样突然闯进来，还对老板说了不该小孩子说的话。

　　小白却并不害怕，探出半个身子仰着头不服气地再度开口：“明明就是他不对嘛，收了钱还嫌不够！”

　　安老板兴致勃勃地看着跟前的人，抽了一口叶子烟，吐出白色烟圈在眼前氤氲着。

　　平日里铺子沉闷惯了，今日竟有接连的趣事发生。

　　他心情甚好。

　　“老板见谅，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说的话您别放心上。”姜末连连替她道歉。

　　安老板却没有半分恼怒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地倚在柜台上看她，“你叫..小白？”

　　“是，怎么了？”

　　安老板听得微微眯起眼，眼底映着那张纯真的脸，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姜末见状，微微侧身将小白彻底挡在自己身后。

　　只见安老板直起身，扭头面向姜末道：“来过，本来订了一副桃木棺材，后来又取消了。”

　　“那您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十天前来订的，两天后又跑来取消了。”

　　八天前？

　　那就是3月6日。

　　正是文竹消失的前一天！

　　“那您知道他替什么人做的棺材吗？”

　　“不知道，不过..根据要求定制的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女人。”安老板每回答完一句，都要故意瞄一眼姜末身后的位置。

　　即便他已经看不到小白的神情了。

　　女人？

　　姜末瞬间联想到花房失踪的三位姑娘，本想继续问，却被安老板抢了先，“三个银元，三个问题，姜少爷慢走。”

　　姜末闻言意欲再掏银元，却被安老板拦住动作。

　　随后安老板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对方既已用这样的方式表明拒绝之意，姜末便知再怎么深究也问不出什么信息来，便道了句谢带着小白走了。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散在浓白烟雾中，安老板细碎的目光才收回。

　　少顷，他轻笑着呢喃：“这次的模子，倒是挑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