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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要常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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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南宅那年,只有七岁。
爸爸说要我讨南?哥哥开心,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我问爸爸家里是有什么危险吗?
他摇了摇头,不舍地摸着我的脸,之后转身离开。
车窗很快升上去,爸爸没说话,也没再看我。
轮胎在地上碾出厚重的痕迹,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怎么把我撇下了呢?
我问:“爸爸,是不要我了吗?”
没人回答。
一片寂静中,我不明所以地站在院门外,看着漫天大雪,不知所措。
很长很长时间里,那扇门都没打开。
雪天真的好冷,好冷,我身上也只穿了一条红色的棉裙,根本不能抵挡严寒。
寒冬的夜来的迟缓,就在我以为我要冻死在雪地里时,面前那扇门终于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大哥哥,十四五岁的模样,他撑着伞,漂亮的眼睛盯着我看。
几乎是想也没想,我就一股脑扑到他怀里,呢喃说:“能救救我吗,这里好冷啊。”
大概是因为我的莽撞,他怔了一下,之后点头。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被他顺理成章带进南家。
夜里,我发起高烧,他握着我的手,一直哈气,弄的我又痒又热。
我笑:“吹我手干嘛呀?”
他没说话,只是继续。
后来我醒的时候,发现手上糊了一层药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我想把他擦掉,却遭到制止。
他说:“别碰,手受伤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
我点头,不解地问:“我怎么不记得。”
他一直叹气,伸手摸我的额头。
温度已经降下去,才叫他松了口气。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记得才不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说:“我出去一下,只要不是我回来,任何人给的东西都不要碰。”
然后递给我一把刀。
是把钢刀,匕首模样的,但要比匕首重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想问问他为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一直盯着他看。
可能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在我边上蹲下,伸手轻抚我的头:“你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是的,我要活下去,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活下去。
他走了,什么话都没再说。
我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字,一时无言。
屋子里有些冷,我一直躺在床上,那把刀被我放在枕头下面。
我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踢踢踏踏的,不太好听。
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男孩走进去,盯着我看。
我也看他,警惕地说:“非礼勿视。”
他笑了一下:“你不是也在看我。”
我一顿,心虚的缩进被窝里。
他说:“我叫南?。”
然后也离开。
大哥哥是在我睡过一觉之后回来的,他坐在轮椅上,守在床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所以我睡醒睁眼时,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问:“心这么大,一个人也敢睡觉,不怕死吗。”
怕啊,当然怕。
但也困。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也不想难为我,摇着轮椅去到窗边。
奇怪,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腿受伤了吗?”
他点头。
“什么时候能好啊?”
他摇头。
我心下一惊:“是不知道吗?”
他还是摇头。
我知道,他是在说他的腿不会好了。
咽掉口水,犹豫了很久,我接着问:“怎么受伤的?”
是不是因为把我带进来被人欺负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窗外的雪。
“是因为我吗?”
“我自己摔的,过段时间会好。”
他转头,温柔地看我。
我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为了哄我,但我愿意接受这个答案,接受他腿能好的答案。
他问:“饿吗?”
我点头。
他说:“以后,我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哥告诉我,他叫南云,南方的南,云朵的云。
南云哥哥是南家的二公子,性情温和,待人和善,家里那些佣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我到南家,其实不是什么意外,是家族危切,爸爸为了拉拢南家保住家族,不得已才把我送出来的。
所以他的话,我也没忘过,他说要我讨南?哥哥开心,我就每天跟在男?哥哥后面。
但是南?哥哥并不喜欢我,每天把我锁到房门外头,不让我见他,更别说对我挤笑脸。
没几天,我就觉得泄气,南云哥哥只好笑着叫我回去吃晚饭。
我在南家没有卧室,最开始连餐具都没有,吃喝住宿全靠南云哥哥收留。
他对我很好,一点也不像南?那个冰块一样。
吃过晚饭,洗漱好后我就躺回床上,南云哥哥则睡到地上。
时间长了,我就忍不住问他:“南云哥哥怎么不住客房?”
南?不让我住,别墅里没人敢违背,但他不一样,他是南家正经的二公子,住间客房不是很容易吗?
他无声笑了下,背对着我:“我是私生子,能有这间房就不错了。”
私生子吗?
怪不到爸爸会说让我只用讨好南?。
之前我还在想,同样都是南家的儿子,只要能保全我们家,讨好谁不都是一样的么,现在看来,爸爸是清楚这点所以特意交待我的。
我看着他寂寥的背影,没再说话。
南?那边我照常去,不过我换了新办法,毕竟之前死缠烂打那套行不通。
我找他教我写字,读书,让他给我讲故事。
这回,他没再赶我,但不理我,每次都要丢给我一个冷漠的脸,还要嘟嘟囔囔说上几句我烦人之类的话。
不过我也不在意,只要能让家人活命,家族起死回生,他嘟囔就嘟囔吧,谁让我是利用他呢。
时间长了,我死皮赖脸的程度也就更重了些,他赶我都赶不走。
毕竟他这里又暖和又温馨,和南云哥哥那边的死气沉沉不太一样。
他问:“我这儿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
我笑着看他:“南?哥哥这里的床好软啊,饭也好吃,种类很多的,我吃了就不想走。”
之后就拖着自己已经吃到胖乎乎的脸看他。
那时候我已经八岁了,来到南家五个月时间。
南?当然不信,但也没拆穿,只是抬脚踹了我一下,然后低头玩他的积木。
我不想看,觉得没意思,一骨碌爬到他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说什么也不打地铺了,就要抢他的床。
他瞥我一眼,没吭声,默作同意。
只是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说是南云那边腿伤复发,大概一辈子都要坐轮椅了。
南?悠闲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没一点急切的意思,甚至笑起来。
也是那时候,我终于知道,他和南云之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但是他们俩水火不容,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要去看南云哥哥的。
所以我下床,光明正大开门要出去。
他问:“去哪儿?”
我的意图还不明显吗?
还是他傻看不出来。
我回头,瘪着嘴说:“去看南云哥哥。”
南?看着我,眼睫轻眨。
之后,他起身,拉开大门在我身旁站定。
“去吧,去了就再也别回来。”
他说的笃定,眼神也凌冽,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我真的去了,他一生气,会不会家族跟着我被迁怒,所以我不可避免的迟疑了。
南?笑了:“还以为对他感情多深,牵扯一点利益心思就开始动摇。”
他说的对,我无可反驳,就站在原地,不看他,也不看南云。
“去吧。”南?叹气,“但你记住,你们家要想东山再起,只能靠我。”
他的语调很慢,声音也不高,却实实在在地砸进我心里。
我点头:“知道了,如果我去了,我下次再来,你会赶我吗?”
“看你表现。”他说的模棱两可,“只要你记得我刚才说的话,这扇门随时为你敞开。”
随时吗?
我有问题想问他。
“我刚来那天,在门外等了很久,为什么接我的是南云哥哥不是你呢?”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又肯接纳我。
日久生情吗?
不会的。
他低头,好整以暇看向我,黑色明亮的眸子浸透着风雪:“诗恩,摆正自己的位置,是你在利用我。”
南?说的不错,是我在利用他,只要他肯接纳我,对我施舍好意,这些答案,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知道了。”
南云还是坐在轮椅上,单薄的身影与夏融为一色。
比着我住进这里后,他胖了些,可能是少了我跟他抢饭菜的原因。
“南云哥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叫他名字,借此告诉他我来了,他不是一个人。
他朝我笑:“晚饭吃的什么?”
笑的那样温柔。
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再行走。
他不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起,只能配合着他笑:“肉团子。”
“抱歉了,条件有限,之前在我这儿只能让你吃到菜团子。”
我告诉他:“南云哥哥,我更喜欢菜团子多一些。”
他还是笑,只是笑着笑着,眼底又多了泪。
这还是我第一见,满心的不知所措:“你别哭啊。”
他果然就擦掉了眼泪:“吓到你了?”
我摇头:“没有,只是不想看你哭。”
他嗯了声,递给我一个皱巴巴的发卡:“那我再也不哭了。”
是一朵小太阳花。
颜色斑驳,带着时间的久远。
“我妈走的急,只留给我一个发卡,她不在了,我也用不上,诗恩,拿给你吧。”
遗物吗。
遗物也舍得给我。
我想推脱的,让他自己留着,但他不肯,塞进我口袋里就把我往外推。
南云说:“我救不了我妈,但你可以,去找他吧,跟他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有保障。”
他没用,什么都留不住,又什么都想拼尽全力搏一搏,忘了自己的处境。
门从里面关上,彻底隔绝了我担忧的目光。
那些话还萦绕在耳边,任我怎么喊,他都不回答。
太阳高升,耳语渐渐远去,南?把我抱回去,谁要吃早餐。
我没胃口,只想睡觉。
他不准,强塞着也要喂我吃下两个肉包子。
包子很腻,腻到我忍不住要哭。
“憋着,不到哭丧的时候。”
他这话有很大的深意,但那时候我太小了,半点也听不出,只当他是怪我。
想怪就怪吧,反正整天板着张脸,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我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两天,我的眼泪就没停过,眼睛都给肿了。
南?觉得烦,就拿东西堵我嘴,不过是用吃的,对我的态度也没最开始那么厌恶。
他说:“整天哭哭哭,我是死了要你给我吊唁吗?”
脸色沉的厉害。
被他这么一骂,我哭的更厉害,甚至还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血淋淋的,顺着他胳膊淌了不少。
估计是被我气到,他踹了我两脚,摔门离开,还饿了我两顿,不准佣人往里送饭。
意识到错后,为了不被饿死,继续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我只好腆着脸继续找他。
南?嫌我没诚意,丢了根香蕉堵我的嘴,说什么也不准我再见他。
我自己是不用见,但家里需要我见。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我,可能是看我漂亮,看我脾气好能担待他吧。
之后我就画了一幅老牛吃草的画送给他,他说不喜欢,看了一眼就丢进垃圾桶里。
不过没什么妨碍,至少我见到他了,他也不再赶我。
日子就那么过下去,我每天都想得到家里送来的消息,盼望能够有人告诉我不需要我继续待在南家努力了。
可惜结果总是不尽人意,我不仅得不到家里任何消息,还要每天跟在南?边上陪笑脸。
他脾气很臭,动不动就要我哄,很多时候我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心思难猜,我觉得他就是单纯脸臭,心理扭曲,爱折磨人。
谁叫他不是皇帝呢。
如果他是皇帝,我觉得我还能原谅原谅他,但他不是,只是单纯的臭脸怪。
大概是猜到我在骂他,他抬手推了我一把。
我没站稳,一个趔趄磕到墙上,后脑勺疼了五天,就也记恨了他五天。
我怕热,别墅里空调就没断过,南云哥哥悄悄来看我,离开的时候叮嘱我说睡觉时候温度调高点。
虽然是为我好,但我不想照做,我告诉南云哥哥,说反正不是我交电费,是从南?腰包里出,我就算裹着棉被也要让他多花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门口的南?嗤笑说:“九牛一毛你也看得进眼里。”
这人,怎么跟鬼一样。
我不理他,钻进被窝睡大觉。
在南家待的时间长了,我发现,南云哥哥和南?简直就是两种极端的存在。
南云哥哥温柔的不像样子,对我各种体贴,南?心就硬的跟烙铁一样。
天黑下去,隔着棉被,他又踹我,嘴上还振振有词地说:“不懂得怎么讨好金主?”
我掀开被子,因为疼怒冲冲看他:“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什么叫金主,你是我金主吗?”
我是单纯利用他,借他升我们家的势,他则单纯不喜欢我。
哪里就成了金主了。
闻言,南?哼笑不止。
他就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一问三不知的小白花,金主这种含义都明白。
南?把被子重新盖回我身上:“睡你的觉。”
我驳斥:“好意思说吗你?刚刚就是你吵的我。”
他不再说话,闷闷给了我一脚,又坐回沙发上玩他的积木。
我嫌疼,咧着嘴哭起来,边哭边控诉说:“你是牛吗?天天踹我。”
他哼了声,丢过来一块积木砸到我身上,凌冽的眼一直斜看我。
我把它丢到地上,算是撒气,骂了句“黑心肝”就睡觉。
接下来几天,我都不理他,吃饭只扒大米饭,喝汤只喝辣椒水。
他拍我头,说我是小孩子,破天荒对着我哄了哄,让我原谅他。
所以我就原谅他了,谁让我真的是小孩子呢。
绝对不是因为耳根子软。
一直到我过完十岁生日那年,爸爸才来接我回去,说家族振兴,我不用再寄人篱下过孤苦无依的日子了。
南云哥哥特意来送我,亲手把那个小太阳花发卡别到我头上,让我一定不要忘了他。
我点头:“当然不会忘的,我最喜欢南云哥哥了。”
他说我说谎。
但我心里清楚,我才没有说谎,我是真的喜欢他,喜欢他要比喜欢南?多,毕竟他温柔,长得漂亮,看着我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爸爸带着我回去,告诉我说我们换了大房子,有我喜欢的公主床,还给我找了新的学校。
我上学早,但中间去了南家就没再读书,比着班上人年龄要大一些,话题也不太合群,常常独来独往。
后来,我发现我竟然和南云哥哥在一所学校,不过他要比我高很多级,我在小学部,他在高中部。
虽然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但他还是会趁下课时给我送吃的。
嗯,坐着轮椅也要来给我送吃的。
我跟他说了很多次,要他多照顾自己,我家里有钱了,让他不用管我就好,可他不听。
渐渐的,我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
所以我就抽空问了他。
他不说话,只是看我。
我看着他腿下的磨损严重的轮椅,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带你回家吧,回我的家。”
他没拒绝。
之后南云就顺理成章住进我家了,爸爸给他安排了客房,弄好了一切,轮椅换了新的,还有一个放在储物间当做备用。
他告诉我:“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我怔了下,之后告诉他:“你放心吧南云哥哥,只要我们家不再没落,这里永远欢迎你,永远有人照顾你,就像你那时候照顾我一样。”
南云哥哥点头说好,之后就一直笑,温柔地抚摸我的头顶。
我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进了我的身影。
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啊,亮晶晶的自带柔情。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感慨,却是我第一次伸手触碰。
南云哥哥没躲,抬手握着我的手腕,笑意吟吟看我,实在称不上是制止。
忽然,他问:“手好全了吗?”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好了,冻疮而已,之后就没再复发过。”
“那就好,你去南?哥那儿之后,我就很少再看你了,连你的伤都不敢面对。”
他看着我,明显的松了口气。
爸爸不肯我闲着,要送我去学芭蕾,我不想,各种推脱。
毕竟我们家都这么有钱了,只要我省点花,存起来一些,不愁以后生活。
他却不肯,说什么都要送我去,我问为什么,他说这样才好联姻。
我咬着牙不高兴地告诉他:“我才不要联姻呢,那时候你说让我讨南?高兴我就去了,以后还要我去联姻,我不。”
南云哥哥跟着说和,说我不想学就不学了。
爸爸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看着他微微带笑的脸,看着他颔首低眉时恭顺的模样,动摇了心念,但也没很快同意。
那几天我不理他,吃饭都不想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和他赌气,或许是看我态度坚定,他就真的不送我去了。
爸爸买了樱桃回来,让我分别送给南云哥哥和南?哥哥,我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家里现在用不上我去讨好南?,但还是照做。
毕竟有备无患嘛。
我想,爸爸是要他们记住我的情。
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我。
我轻车熟路地摸到南?卧室,发现他不在别墅,所以给他留了字条告诉他我来过,之后回去。
天已经黑了,南云哥哥还是守在门外等我,依旧坐在轮椅上。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就算在黑夜里也是亮堂堂的,一点都不像浸过风霜该有的沧桑。
我欢欣雀跃地叫他:“南云哥哥!”
他应了声,缓慢地眨着眼看我。
那双眸子很快映进我的身影,多了些生活的气息。
我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南云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身带我去他卧室,神秘兮兮地说阿姨做了好吃的。
我问:“阿姨做了好吃的被你藏起来了?”
他笑着摇头:“是我告诉阿姨自己想吃,阿姨就做了,叔叔他们不喜欢,所以都是我的。”
我瞬时睁大眼睛,想要看看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南云哥哥想吃的?什么东西?”
于是,他端出来一盘白绿色夹着红的东西。
颜色不太好看,味道也没那么和善。
我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有些迟疑:“这个…真的好吃吗?”
南云哥哥看着我,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他把盘子送到我眼前,满面期待看着我。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我伸手,夹了一小块进嘴,瞬间就被苦涩的味道弄的说不出话。
他还是笑:“脸都皱成苦瓜了。”
我问:“这是苦瓜吗?你喜欢吃这个啊。”
南云哥哥摇头:“不是苦瓜,是西瓜皮。”
西瓜皮也能当菜吗?
我还从来没见过。
我皱着眉,有些费解:“西瓜皮也能吃啊?”
他不说话,隔了很久很久终于点头。
“可以吃的,我小时候经常吃。”
谁小时候会无趣到吃这个。
是南家不肯给他吃的,还是南??
我问:“那时候,你没其他吃的么?”
“也不是。”他看着我,缓慢地摇了摇头,“是有其他东西吃的,不过和这个一样,都是他们不要的。”
那些艰苦,虽然他没明说,但我多少也清楚。
我伸手,夺了那盘没有一点诱人香味的菜,倒进垃圾桶了。
“南云哥哥,至少现在家里是有钱的,你不用再吃这些。”
“嗯,不会再吃了。”
他的额角有些脏了,我伸手,轻易就拿湿巾给擦拭掉。
“做什么——”
额头上传来微妙的触感,他一怔,呆呆愣在原地,汗液顺着淌下来,滴到那张湿巾上。
“滴答”一声,才唤回他的思绪。
“抱歉,弄脏你了。”
略带歉意的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
我摇头,伸手捧住他还要乱动的头:“是我自作主张,和你没关系。”
他看着我,眼神忽明忽暗,眸光跳脱,让人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那年他十七岁,我十一岁。
爸爸总是说我长得快,明明印象里我才只有丁点儿大,现在就已经十几岁了。
我调侃说是他不在乎我,不来看我,所以觉得时间快,在他印象里我长得就也快。
像是被戳中什么,他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很快,南云哥哥高中就毕业了,他告诉我他要出远门,去外处上大学,有段时间不能回来看我。
我送他坐车离开,又在某次逛街时瞥见一个酷似他的身影,我想了想,觉得南云哥哥不会骗我,一定是我眼花了,就也没问。
南云哥哥真的没有骗我,主动打电话给我,说他去了海洋馆,还录了小白鲸的视频给我看。
他说那个小白鲸像我,白白胖胖的,要我好好吃饭。
奇怪,我没告诉过他我瘦了。
“南云哥哥怎么知道我瘦了?”
“猜的。”
“怎么猜?”
“你刚刚说中午没吃饱。”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天色晚下去,他催促我睡觉,我说爸爸谈合作,跟着他住酒店,有点怕人,他让我安心,之后就挂了电话。
恍恍惚惚的时候,身边好像多了个人,我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费尽多大力气都做不到。
眼前一片昏白模糊,我分不清,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睁不开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好像是哭了,又好像是在做梦,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让我别怕。
那个声音格外熟悉,但我难受的厉害,分辨不出,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哭泣。
“准备手术吧。”
我睡了五天时间,醒过来的时候,护士姐姐说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正好,要推我出去走走。
我没拒绝,只顾着问她我怎么坐上轮椅了。
“小妹妹,你还不知道,你是被救护车送过来的,去酒店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昏迷,除了……”
想起那个白净的身影,她顿了顿,还是没能说出口:“好在只是腿上有些擦伤,没什么意外。”
顺着她的话,我低头去看,果然见自己腿上缠着纱布,但我不觉得疼,护士姐姐说是没缓过劲儿,等等就疼了。
心思全被放到腿上,我一时间没读懂护士姐姐话里的欲言又止。
我应该是傻,读懂他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医院里没有爸爸的身影,也没陪护,整天陪伴我的只有护士姐姐,还有一个我看不清的,模糊的身影。
我总说我没人陪,姐姐不相信,指着她自己义正言辞地说:“我就在陪你啊。”
闻言,我只是笑。
隔了几天,我正睡觉,熙熙攘攘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我睁眼,发现病房里多了个熟悉的人。
是南云哥哥。
他还是坐在轮椅上,一直背对着我。
我叫他:“南云哥哥,你不是去学校了吗?”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身子明显怔了一下。
他想转身,动作急切但又缓慢,好几次眼睛落到我身上时都没停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南云哥哥的眼睛没有之前漂亮了,多了几分木讷。
他问:“醒了?”
我点头:“南云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不想打扰你睡觉,刚下车,听伯父说你……,我就赶来了。”
“我没事的哦,不用担心我。”
他点了点头,动作笨重。
我这才看出他的奇怪:“南云哥哥,你生病了吗?”
他摇头否认:“没,有些困而已。”
我从床上坐起来,替他伸好旁边那张床的被子:“这里有床哦。”
他扯着唇笑起来:“我看到了。”
还是那样温柔。
我看着他,发现他看的方向和我看的不对,有些细微的偏差。
“南云哥哥,你真的看到了吗?”
“当然了,南云哥哥怎么会骗小诗恩呢。”
他摇着轮椅,精准地避开了一切障碍,直往床边去:“不过要对不起小诗恩了,哥哥跟你睡在一间屋子,对你名声不太好。”
好像他很在意这个。
不过我不在意,谁让我喜欢他呢。
而且,我刚到南家的时候就已经和他睡过一间卧室了,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还是没说实话:“嘁,我还小呢,没人会在意这个。”
他没再说话,真的躺下睡觉了。
南云哥哥睡的安稳,我就没吭声,扒着故事书在看。
这次回来之后,他就没再离开,因为眼睛进了虫子,没有及时取出来,视线变的模糊,看不清一切,医生说要静养,无法做移植手术。
所以他的大学生涯也就那么结束了。
至于我呢,每天下学之余就是去陪他,翻着我那些泛黄的故事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说起来也是奇怪,小时候总是他哄我,现在这个位置竟然颠倒了。
他睡着之后,我总会偷偷摸摸去碰他的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生色了,再也映不出我的身影。
南?来看过他,是在南云哥哥睡着之后,我堵着门,不让他进,告诉他哥哥已经睡了,让他在外面待着。
他还是踹我,说我没良心,明明他就帮我挽救了家族,我却不知感恩,要不是他同意拨款,现在我哪有机会站在这里,还要被关在南家。
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所以我跟他说了谢谢,但还是不放他进来。
他和南云哥哥关系一向不好,我要是放他进来,说不定他就会做出什么事呢。
“南诗恩,你最好对我态度恭敬一点,不然我接着让你回来讨好我。”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谁让你踹我。”对他,我没在怕的,“还有,我不姓南。”
当晚,我就被送去南家了。
那个只有南?一个人的南家。
他坐在桌前,手里握着刀叉,慢条斯理切着牛排。
“我说到做到。”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吃这么好?”我看着他,还是不觉得怕。
他笑了:“你也想吃?”
我瞪他:“我才不吃呢,凭什么你吃这么好,南云哥哥就要吃西瓜皮。”
他忽然抬眼,舌尖抵着后槽牙,并不意外这个问题:“凭我不是私生子,凭我妈没破坏过别人的家。”
“南诗恩,他有什么资格和我用一样的东西,你怎么敢拿我和他比较。”
看着他吃过晚饭,他又送我回去。
对的,他自己开的车,送我回家里,没去医院。
爸爸很快迎上来,炙热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不停流转。
不等他说话,南?就开口:“那门娃娃亲,算数。”
闻言,爸爸脸上瞬间袒露出笑容,笑的合不拢嘴,慌忙带着南?进屋,剩我满头雾水站在原地。
这些天他正发愁呢,南云眼瞎了,再也救不回来,虽然是为了救女儿才瞎的,但指望女儿嫁给他靠他联姻,也是没用。
纵是情深,带不来任何利益也是白搭。
天渐渐黑下去,他们不准我出门,把我锁进卧室里,就连南?,也要和我待在一间屋子。
他霸占了我的大床,丢给我一床棉被,让我在地上睡。
所以我感冒了,脑子昏昏沉沉的,还揍了他一顿。
不过他好像没生气,因为我没被踹,也没挨打,反而还抱着我喂药。
那之后,家里人对我态度七百二十度大转弯,每天围着我转,爸爸之前很少来看我,推脱说公司忙,现在又总是言笑晏晏和我说话,连看着我的眼都带有溺爱。
怎么忽然就爱我了呢。
每到周五下学后,南?总会来找我,带我吃饭,给我买花裙子,有时也会和我一起去游乐园,就连海洋馆那条白鲸,他手机里也有我和它的合影。
不过他浪费我时间让我陪他,这些都是有前提的,我让他找最好的医生给南云哥哥看病,他同意了。
我觉得应该是我更亏一些,他赚了,因为和他谈条件那天他踹了我两脚,踹的我坐地不起,屁股疼了好几天。
而且,他还偷偷占我便宜,借口哄我,结果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骂他不知道羞,挠了他好几下才解气。
他还是没生气,蹲在地上笑着看我,破天荒喊我妹妹,把我背到背上带我回家。
“南?,你是神经病吗?”
“要不是精神有问题,谁愿意看你这张臭脸。”
我的脸很臭吗?
我不觉得。
好几次陪南云哥哥时,窗子里都会映出我的脸,我看到自己脸颊是红的,唇角也会不由自主扬起。
才不臭呢。
“臭南?,一定是你眼睛有问题。”
他哼了声,回头看我:“眼睛有问题的是你,你自己看看,你这双眼和之前一样吗?”
我觉得一样,好像又不一样。
因为我的眼睛形状和轮廓都没变,就连瞳孔也还是那个颜色,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眼睛变漂亮了,亮晶晶的。
“你是想说我变漂亮了?”
我觉得他是在夸我,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没办法直接说出口,因为他的耳垂是红的。
“女大十八变,我变漂亮怎么了?这叫长开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眼底闪过一次悲悯。
“南云啊南云,你说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这个什么都看不出的小傻子。”
他看着漆黑的夜,无声说出这句话。
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日子过得很快,我也很快长到十四岁。
南云哥哥眼睛还是没好转,情况甚至转为恶劣,一众医生束手无策,加上他身体过分虚弱,不想再做无用功,就拿一圈白布蒙上他的眼。
那层白布,彻底隔绝了他模糊还在寻找的视线。
南云哥哥哭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
晶莹的泪穿过那层滑腻的布料落下来,全都滴在他肩头。
他不是后悔,是难过,是伤心。
看不到所有都没什么,让他难受的是他再也没办法看到小女孩儿长大时的模样了。
那些看不到一切的日夜里,他早已经在脑海里描摹出小女孩儿长大后的一幅又一幅画像,但每一幅他都不满意。
因为那毕竟不是他亲眼看到的,就算他画过再多可能,也还是会有一定的偏差。
“南云哥哥,可以不伤心吗。”
他蓦地就笑了:“哥哥不是伤心,是被迷了眼睛。”
“南云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是吗?你喜欢的话,我多笑笑好了。”
那之后,只要我一靠近,他脸上保准带着笑。
但是南?不准我看,经常揪着我的衣领让我去睡觉,自己跑去南云哥哥边上坐着,也是那时候,我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竟然缓和了。
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我的功劳,毕竟我没少在南?那儿替南云哥哥说好话。
因为那样,就算哪天我们家真的没落了,没办法再留下南云哥哥,他也还有另一层保障。
盛夏的某天,我肚子疼的厉害,躺在床上不是撒泼就是打滚,就是没精力闲着。
南?还是踹我:“说了让你少吃冰淇淋,结果不听,南云那份也给吃了,活该你疼。”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动作实诚地给我拿来一个暖水袋。
不过,大夏天的要什么暖水袋。
“你要烧死我吗?”
他点头。
被他直接的态度噎了一下,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南云哥哥自己摸索着要出门,南?眼疾手快地跟过去。
没一会儿,南云哥哥自己进来了,而他,不知所踪。
我立马去推轮椅:“慢一点。”
凭着声音,南云哥哥抬手摸我的头:“下次不能再多吃了。”
我“哦”了声,没拒绝,推他坐好后又躺回床上。
太阳透过玻璃钻进屋子里。
南?很快回来,怀里抱了一堆东西,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耳朵是红的。
他一股脑把东西都丢给我,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让我去,我愣了一瞬,看清他买的什么东西后就钻进卫生间里。
算他细心。
我自己都懒得记的日子,他给记住了。
等我推门出来,发现南?倚着墙靠在门前。
“偷窥我?”
“日子不对,就算按二十八天算也不对,少吃冰,多喝热水。”
他满脸严肃地看着我。
假正经。
我忍不住和他开玩笑:“你关心我?”
他耳垂红的更厉害:“随便你怎么想。”
之后就离开,好几天不来找我。
他不来我更自在,没事儿就躺床上,也没人管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让我控制身材。
南?总说我胖,说我是小胖妞,让我减肥,我不愿意,他强拖着我节食节了两天,饿的我头晕眼花,就差晕到他脚边。
之后就天天说我不注重形象。
我有什么好注重的,我又不是明星。
再说了,我长得也不差。
但饭桌上,他天天抢我菜吃,我都夹进自己碗里了,他也要夺走一些,爸爸还不准我和他计较。
现在他不来,我吃的好睡得香,除了要担心南云哥哥,日子也算逍遥自在。
南云哥哥的情况还是不太好,药石送进嘴里作用也不明显,所有人都清楚,他的眼睛不会再好了,他自己也清楚。
但我总想继续试试,就算眼睛真的好不起来,身体也要强健一些。
他也配合,每次我捧着药过去,他都会送进嘴里,一口闷下去,然后在脸上挂起苦涩的笑。
时间长了,南云哥哥不拦我,医生却拦,他偷偷告诉我,是药三分毒,吃对了反而对身体不好,而且,没意外的话,南云哥哥嘴是苦的。
所以我又懊恼地捧着糖去找他。
他还是坐在窗户边上,肤色白的像张纸一样,身体虚弱的像蝉翼,一碰就碎。
我不敢拿声音吵他,连在他旁边坐下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的头发有些乱了,又无声把我控在原地。
他动了一下,小声问:“是诗恩吗?”
我吸着鼻子,点头作答:“南云哥哥,是我。”
“怎么哭了?”
他伸出纤瘦的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脸。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
好像那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
“南云哥哥,我家的饭菜不好吃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他把我脸上的泪擦去了。
我忍不住呢喃,眼泪再次落下来:“你怎么越吃越瘦呢。”
那些湿濡温热的眼泪,如潮涌一样,全都滴进他手心里。
他忽然笑起来,笑的身子都在颤动:“可能是我无福消受吧。”
笑着笑着,他就开始咳嗽,喉间挤上腥甜,又被强咽下去。
“希望你永远平安。”
不要像我一样。
他笑着看楼下的冬色,眼底攀满苦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笑里,总是带着困倦和苦涩,虽然还是发自内心想要朝她笑笑,但他好像做不到了。
他想,大概是他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诗恩,开心一点,不要难过。”
他的手在我头顶来回轻抚。
我重重点了点头,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南云哥哥,你的话我是想照做的。
但——
为什么你自己也不开心呢。
“南云哥哥,你有什么愿望吗?”
如果愿望实现,是不是南云哥哥就会开心了。
“如果我说,我有最后十个愿望,你会帮我实现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了。
“一定会的南云哥哥,前提是你要好起来,不然我不会帮你的。”
他点头,低低“嗯”了一声:“哥哥答应你,但是哥哥现在累了,想睡一觉。”
我撑着他,把他从轮椅上带出来转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还是不舍得离开。
他还是摸我的头:“放心,哥哥会醒的,哥哥的愿望,你还没帮哥哥实现呢。”
我信他,所以退出房门。
南云哥哥告诉我,他的第一个愿望是想得到一幅画,一幅我亲手画的画。
这没什么难,但我还是一笔一划去画了,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画出那么一小幅太阳花。
家里佣人总说我长大了,沉稳又认真,我嘿嘿笑起来,谁让我是给南云哥哥画画呢,不认真怎么行。
那幅太阳花被南云哥哥放在床头,南云哥哥说我画的真,可以驱散一切阴霾。
我看到,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我特高兴,以至于忽略了他看不到那幅画这一细节。
南云哥哥的第二个愿望,是堆雪人。
堆雪人容易,下雪难,我们俩一块儿等了小半个月,才等来一场冬雪。
他坐在轮椅上,凌驾于雪地之上。
南云哥哥不想闲着,不省心的要下来帮我,我不同意,毕竟他身体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当然要接着好好养。
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天赋,雪人堆的飞快,又瓷实又漂亮,家里佣人连连夸赞,就连南云哥哥,笑里也没了苦涩。
新年到了,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钱,给我包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够我一辈子无忧无虑过下去。
南?就没那么阔绰,只给了我一只雪白的兔子。
为了给南云哥哥冲点喜气,他新年穿的衣服都是我选的,从里到外都是红色。
红气养人,虽然没了药石的帮扶,他的身体也日渐强硬,有时甚至用不着我扶,他自己就能从轮椅上起来挪到床上睡觉。
他的第三个愿望,是在我十五岁那天告诉我的,很简单,让我把蛋糕上的芒果分他一半。
我不仅把蛋糕上的给他了,还买了几箱子芒果回来给他。
他笑的合不拢嘴。
南云哥哥的第四个愿望更为简单,他说想坐秋千,让我在后面推他。
我很快同意,考虑到他的安全还叫了不少其他人。
那时候他身体已经没那么瘦弱了,胳膊要比我粗上一些,所以我推他时还有些费力。
我问他:“南云哥哥,你开心吗?”
他点头:“开心,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第五个愿望是什么呀?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想他快点好起来。
“诗恩,能替我做个花环吗?”
当然可以!
我找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花,连夜编好送到他卧室里。
他睡的沉,连我开门都没发现。
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声,我偷偷把花环放到他头顶,拿手机拍了张照,存到相册深处。
第六个愿望,南云哥哥没立马告诉我,而是让我推着他去后院花园。
但后院花园光秃秃的,里面那些花都被采了,我采了一些,其他不清楚。
花园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南云哥哥却高兴到不行,扬起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
之后,他告诉我,他的第六个愿望和第七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我追问是什么,他却不肯往外说。
所以我还暗暗怪了自己好几天,怪自己连这些细节都注意不到。
我正懊恼,南?开着车来,穿的是正式的西装,带了一屋子男人,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来讨伐什么。
他没说话,越过我直接进了正厅。
大门被合上,爸爸不准我进去,所以我就扒在门缝偷听,想看一看他是来干什么。
因为我怕,怕他把南云哥哥带回去。
但我什么都没听到,里面的人有意压低声音,势要瞒着我。
赶在门被推开前,我又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溜回原地,爸爸要送他南?离开,他却在我边上停下,对着我的头拍了一下。
他力气大,我疼的厉害,没忍住骂出来:“你有毛病是吗。”
他却问:“看到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倒是想说,但他气势汹汹地进来,还带了一群人,我敢说吗?
前脚我才不满地瘪了下嘴,后脚他就掐我脸:“在心里骂我?”
我抬眼瞪他:“我想骂就骂!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看着我,缓慢掀起眼皮,大掌还停留在我脸上,“你是我小老婆,我不得好好管教你?”
“谁是你小老婆。”我气急,抬腿踹了他好几脚,那身黑色的西服上瞬间多了几个脚印出来,“你要不要脸,老男人。”
我还没成年,他都已经二十一了。
而且,我喜欢的是南云哥哥,要嫁也是嫁南云哥哥,他还排不上号。
南?没再说话,沉着脸离开。
爸爸一边送他出门,一边回头拿眼剜我。
我才不看呢。
我要去找我的南云哥哥了。
可惜,我才走了两步路,就被抬着上了南?的车。
他把我塞到后备箱,在市里兜了三圈,跑的我喊屁股疼才停。
让人把我捞出来丢到床上后,我忍不住骂:“臭男人,你不仅老,心还黑。”
他不说话,锁了门开始脱衣服。
这下换我慌了,连说话都带着结巴:“你…你…你干嘛。”
下一刻,他就倾身压到我身上。
他身上热的厉害,我急的要哭出来:“你不要脸。”
南?还是不说话,关了灯,把我塞进被窝里,跟着我躺下去,闷闷说了句“睡觉”就闭眼。
我“腾”地一下坐起来,找了借口要赶他:“没洗澡睡什么睡,你去洗澡啊。”
他也坐起来,上身赤裸着映进我视线里。
下一瞬,修长的指尖就挑起我的下巴,他俯身,俊俏的脸凑过来,说了一句足够我脸红心跳的话。
“洗澡是吗,我跟你一块儿洗,顺便教教你怎么伺候我。”
我掀开被子,想要逃离这里,目光却落到他高昂的腿根。
跑!
那一刻,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但他不准,轻易就把我禁锢在他怀里。
我挣扎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松手,在我快要没力气时,他揽着我的腰,贴在我耳边哈气:“再敢乱动就别怪我不等你长大。”
认命一样,我小心翼翼躺回床上,隔他隔了老远。
但我不老实,被他威胁也不可能只被威胁,趁他闭眼之后要踹上他的孽根,却反被他握住脚踝。
“老实点,敢踹我把你丢出来流浪。”
一整夜,我的脚都被他握在手里,怎么挣都挣不开。
他把我关进他的房间里,不知道究竟多少天才放我出去。
我讨厌他。
那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
南云哥哥还是待在我家,还是守在门前,眼前缠着白布腿上搭着薄毯,安静等我回去。
隔了老远,眼睛才刚捕捉到他的身影,我就忍不住喊:“南云哥哥。”
听到我的声音,他先是觉得不可置信,之后才笑。
“是诗恩回来了吗?”
“对啊南云哥哥,我回来了。”
闻言,南云才真的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弦散开。
我看到,他的肩头往下落了两分。
他在担心我。
不过我暂时没心思在乎这个,转头问道:“南云哥哥,我给你画的那幅画,你送给南?了吗?”
那幅画着太阳花的画,我在南?家里看到一幅一模一样的。
他摇头,眉头锁了起来:“怎么会呢,还在我房间里,你送我的,我怎么可能转送给别人。”
我没再问,也没去看过,我相信他,南?那幅应该只是巧合。
“南云哥哥,剩下三个愿望是什么?”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了。”
怎么只剩最后一个了?
我不太明白,是我离开这段时间,他已经自己实现了吗?
“其他两个呢?你自己实现了吗?”
“不是自己,是你帮我实现的,只是你暂时还没发现而已。”
“那最后一个是什么啊?”
他笑着伸手蒙上我的眼:“还不到时候。”
我无奈地耸肩:“好吧,南云哥哥说不到就是不到。”
虽然我也想让他尽快好起来,但不能只急于一时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那之后的日子,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加剧了我们的分别。
“南云哥哥,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南云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我以为他的身体是真的好起来了,直到那天他没忍住咳出血,侵染了我的衣衫,我才知道,他的病早已浸入膏肓了,一直以来都是强撑而已。
他的唇角粘了血迹,脸色苍白的厉害,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了。
“最后一个愿望,我走之后,不要伤心,更不要为我哭泣,你要,长安。”
你要常安。
“南云哥哥,你不能死,你得说话,不能撇下我,你得带上我。”
我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想要最后再听一听他的声音,但他再也没有力气回应我了。
南云平缓地合上眼,撇下残躯离开这个世界。
那一年,我十七岁,和他初到我家时的年纪一样。
南?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他没能再见南云哥哥最后一面。
我看着他,咽下喉头的哽咽轻喃:“你来晚了,南云哥哥最后是想见一见你的。”
南?却摇头,平静地说出一句足够我发疯的话。
“他看不到我的,他的眼睛给了你。”
“还有他这双腿,也是因为你才断的。”
那一年我初到南家,南云哥哥违背家里的意愿救了我,代价是他的双腿,他骗我说是他自己摔的,只是为了让我安心。
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要因为我做这些,明明那时候我们都不认识。
我得不到答案,没人告诉我。
唯一清楚一切的人已经离开了。
南?踱步到我身边,燥热的手搭上我的肩。
然后,有什么东西滴在我背上。
是他的泪。
我抬头,对上他猩红的眼。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都亏欠他,他瞒着我们做了不少事,做的心甘情愿。”
“诗恩,南云不是私生子,我才是。”
“就因为我比他早出生了一天,我们的身份被调换,私生子是我啊,一直以来他都清楚,清楚的知道我才是私生子,但他还是替我穿好了那个身份。”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捅破那层关系的话,我一定会被赶出南家,我这样骄傲的人,被赶出去除了寻死还是寻死,他想我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知道的这样晚,这些年抢了他所有的一切,到最后连句道歉的话都没办法再说给他听,他南?有什么资格再来见南云。
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早些年还妄想借机除掉南云,殊不知,是他抢了南云的一切,是南云替他承受了一切非议。
“南云怎么能和我这样卑劣的人相比呢。”
……
整理南云哥哥遗物的时候,我发现,除了一本写着他名字的笔记本,剩下那些都是从前我塞给他的。
他留下的东西不多,我算一个。
那本笔记本,已经很久没有记录什么了,只有一封不太正式的信。
因为他把眼睛给了我,他看不到一切。
“敬爱的诗恩,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些不太成熟的我,若有机会,展信望舒颜。
第一次见你时,我只有七岁,那时你小小一个,尚在襁褓,咿咿呀呀地哭泣,有幸远距离看过你一眼,看过那个与我结下娃娃亲的小媳妇。
虽身处险境,无心分遐,但我仍想多见一见你,留下一些足够我自己念想的印象,然,你七岁那年,家族没落,叔父想起南家这个靠山,便送你来,记得那天下着大雪,我坐在阁楼上迎你进门,迎你去见哥哥南?,却见无人接待,便知我家是想反悔,遂亲自下楼。
你说你想活下去,让我救你,我当然要救,当然要让你活下去,因为我救下的不止是你,还有同样年幼的我。
诗恩,如果我的双腿能换你后生无忧,我情愿。
我的世界已经满是泥泞了,再多一些也没什么,但你不一样,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这些年的不争不抢以及优柔寡断,是我暂且还想留下一条命,想看一看南?对你究竟如何,若是不好,我便拼尽全力带你离开,我知你与他在一起会有更好的生活,但我又看得出你不喜欢他,不想你为难。
所以我开始争抢,骗你说我去读大学,实则是渗入家族势力,但我无法坐视你失去双目,选择收手陪伴。
我知,我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一切的,就想把一切留给你,尽我所能让你高兴。
诗恩,我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索性就都收起来,只留一句——
你要常安,不要为我哭泣。”
他第一次见我时,只有七岁,我第一次见他时,同样只有七岁。他救下我时,只有十七岁,我失去他时,也是十七岁。
多少个日夜里,我看向你时,眉目间流露出的都是你的情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