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师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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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念听着李婉荷温柔而坚定的话，那颗动荡不安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有了安宁。
她扑进李婉荷怀中，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一边笑一边哭着喊道：“阿娘……阿娘……”
李婉荷亦是双眼带泪地搂住常念。
于她而言，李齐光虽是亲生儿子，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读书，每每归家，不是伸手要钱，便是哪里哪里要家中帮衬。
一直陪着她的是常念，她生病了守着她、照顾她的也是常念。
与其说常念是她儿子的童养媳，倒不如说是她女儿来得更加贴切。
一旁的李一念瞧她们二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便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去拉她们的衣裳，口中奶声奶气地喊道：
“阿娘不哭，姊姊不哭，阿宝保护你们！”
闻言，常念眼里还含着两泡泪，嘴角却一下子咧了开来。
李婉荷缓了缓心神，和声道：“念念，阿宝，方才这一路，我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想着咱们若不然去东京吧？”
常念愣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钱塘县附近的李家村。
东京啊，那得多远啊……
“为……为什么？”常念不解问道，“而且，东京很远吧？”
“阿娘一直没同你们说过，你们外家便在东京城。当初你们爹爹是跟着茶商去东京做生意，才和我认识的。”
李婉荷略略回想片刻，没再提起那段往事。
“如今阿娘带着你们两个，去东京城过日子，还能有亲戚照料一二呢。”
她接着道：“念念你被退了婚，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媒人肯定觉得你要矮别人一头。这事儿本身没什么，可那些斤斤计较的人拿这做筹码，三天两头上门来说事，也是烦人得很。”
“而且那混账撮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儿来，自己倒是跑得干净，以后阿宝念书又该怎么办？私塾、书院里的夫子们，哪个还敢尽心尽力教我们家阿宝？”
提起李齐光，李婉荷是又恨又气，心口却又仿佛被千万只手用力撕扯一般，生生发疼。
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他给溺死！
旁边的李一念眨了眨眼睛，忽然扯了扯常念的袖子，好奇问道：“阿姊，撮鸟是什么？”
常念六岁开始就在酒楼做帮厨，常年混迹于酒楼，哪里会不知道“撮鸟”是什么意思？
可这叫她如何说？
她看了李婉荷一眼，尽力“解释”道：
“呃……它……它就是说……一个人……脑袋特别小，就和小鸟的脑袋一样……特别蠢，特别笨的意思……”
“阿兄才不是笨！他是坏！”李一念气愤地打断常念的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他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了！”
母女两个见终于揭过这一茬儿，皆是松了一大口气，一边应和着李一念的话，一边连忙带着他走了。
李婉荷更是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听不见，听不见。
待三人彻底离去，旁边郁郁葱葱的树丛中才缓缓走出两个人来。
定睛一瞧，赫然是先前那位张郎君和他的贴身小厮安平。
“这位李娘子和李小娘子，倒也是有趣人儿。”安平感叹道，“只是到底是乡野村妇，粗鄙了些。”
张郎君收回目光，口中轻斥：“莫要在人身后议长短。”
三年前，因为嫡祖母过世，他跟着父亲回钱塘老家丁忧。
他是孙辈，本该两年前就回东京复职，只是他私心不想回去，便跟着父亲留了下来。如今连他的父亲都已出了孝期，他避无可避。
这些年他深居简出，近来因为即将离开，他才起了兴致想出来走一走。
方才他和安平在此处歇脚，却是不想正好碰见李家三人在此停下说话。
都道非礼勿听，张郎君正想出来，却听他们三人说到了动情处。如此，他便不好再出去打扰，只得在里面装作没听见了。
只是说她们乡野村妇粗鄙，倒也不见得。
常念，一念……
倒是两个好名儿。
张郎君略略想了一会儿，便将这些不甚重要之事抛诸脑后，而后负手离去。
……
李婉荷娘家不算多富的人家，时人嫁女虽喜好攀比嫁妆，但家底不丰，给的便也不多了。
再加上这么多年她在李家操持生计，还供着李齐光念书，总有不得已贴补的时候。故而李婉荷手里的银钱，也不算太多了。
她和常念商议一番，决定先在城郊破庙里歇上一日，而后坐船去东京。
常念想了想，开口说道：
“阿娘，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我要走了，得和他说一声的。而且，上个月的月钱，酒楼还没结给我呢，我得去酒楼一趟。”
“你师父那里，你是得走一趟。去吧，路上当心些。”
“哎，我知道的阿娘。”
此刻正是下晌，酒楼难得有片刻空闲。常念就挑着这个点儿往酒楼去。
常念六岁出来做帮厨，从帮人洗碗开始干，洗菜、择菜、切菜，一路做到了这一方小天地里的“二锅”。
而常念的师父是酒楼花大价钱聘请来的红锅师傅，据说是从东京有名的酒楼出来的，曾经还替大相公烧过席，本事很是了得。
因为他在家中行六，熟悉的人都尊他一声“冯六丈”。
不过，他说是常念的师父，其实二人并无实际的师徒关系。只是冯六丈见常念有些天赋，又踏实肯干，遂指点她一二罢了。
可他又说他这一身本事，传男不传女，不愿收常念为徒。
常念见他肯教自己，打蛇随棍上，嬉笑着叫他一声师父。这么多年下来，他便也随她去了。
此刻冯六丈听闻常念要远离家乡前去东京，叹了一口气，扶着腰走到椅子边坐下。
常念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冯六丈的胳膊，轻声道：“师父，您当心腰。”
“不碍事。”冯六丈摆摆手，伸手指着前面那一小块地，沉声道，“去，跪下。”
常念愣了一下，抿抿唇，沉默着走过去跪下。
“你那兄长做的事，确实是混账，不怪这十里八乡、城里城外的闲话。去东京也好。”
“你这一声‘师父’，一叫就是八年。我也不能让你白叫了。敬茶吧。”
“啊？”常念猛地抬头望向他，傻愣愣的，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敬茶！”冯六丈没好气道。
“噢——噢！”
常念喜出望外，手忙脚乱地倒了一盏茶，而后双手捧着茶杯举托过顶，大声喊道：“师父请喝茶！”
她的眼睛圆圆的、润润的，此刻盛满光亮，就好似澄澈清透的湖泊上倒映漫天银河。
冯六丈哼笑一声，眉目柔和下来，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算是完成了这项晚了十年的拜师礼。
他放下茶盏，起身从自己屋内取出一本册子交给常念。
“这手札，是我这么多年在红白案上的功夫心得。以后去了东京，也得好好练手艺，不要偷奸耍滑，堕了我冯六的名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