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泉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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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隆冬腊月，下了一场雪后，一大早便是个晴天，当泉寺的小沙弥一大早，开门扫雪，看到门前跪坐着一个雪人，初见时一惊，而后不顾寺内戒律，疾步向寺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师父，师兄，法空师兄回来，大师兄回来了！”
此人正是消失七年的当泉寺弟子法空小和尚，当年法空护送长青楼主下山，一去无回，还卷入了青云寨的灭门惨案，被认定为是杀人放火的凶手。
而后又有传闻这法空小和尚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东阁的历峰堂主，有着东魔之称的时梦。
而就在法空到此前不久，历峰堂刚刚遭遇了灭门惨案，而凶手再次指向时梦，而他本人一夜没有否认。这事发才不足七日，这法空就出现在当泉寺门口。让人不禁怀疑江湖的传言或许不假。
年近耄耋的老方丈摄善波澜不惊，一手搭在他的手腕，心下叹息一声，他身上没有外伤，但是内里筋脉尽断，想必是自己所为，要不是体内那股强劲的内力护住了心脉，想必早已没有生机。
首座常远大师担心地问：“师父，救是不救！”
说完之后很快意识到言语欠妥合掌道：“罪过、罪过，佛门岂能见死不救！何况、”
他话没讲完，身后跟随的法净上前道：“非要有人做出牺牲，我希望是弟子。”
摄善摆手：“我要重启《无痕书》，你们在外为我护法，七日后若非同生，便是双死。届时，焚我枯身，将舍利奉于极乐塔乐山大师之左。至于他，便交于常清，葬于后山。”
七日后，常远和法净见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昔年雪鬓霜鬟的老方丈，白发转黑，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再看那七日前筋脉尽断，仅存一息的法空，脉搏强劲，气息平稳，全身的筋脉也都已经恢复连接。又过了三日，恢复了神智，已经可以下床的法空，发觉自己使不出内力了，而那股曾在自己体内横行的内力，也仿佛被压制，再无反噬之痛。他没有问自身如何恢复，也未曾因眼前比自己离寺时更加年轻的方丈而惊讶。
又像那日回到当泉寺一般，跪在摄善方丈面前，“方丈舍法救吾罪身，不敢再求死，但求废去全身功力！任凭佛法处置！”
摄善方丈的声音并没有恢复到年轻时候，那沙哑中带着佛性自法空上空飘落：“人有好坏，功法无正邪，你修的虽不是本门功夫，但若心向正道，亦能锄强扶弱，救济众生。我已将你体内内力封存，不会伤人。而今你人已归来，但心魂已散，便在后山劈柴种菜，篆刻心经，涤荡滓秽，修养心神，若三年之后，你若愿离开，便为你解除封印，任你离去；若你仍愿留下，我再帮你散去功法，再受具戒 。但在修行期间，你便需遵守本寺戒律，不能杀生，包括伤己。”
法空就这样在当泉寺的后山住了下来，
当泉寺因地处两山嘴相会处，横档山涧清泉而得名，最初只是一个三层阁楼，乃方丈摄善的师父乐山一人所建。
而后摄善和尚，昔年的武林高手青桐，带着江湖人人都想得到的《无痕书》，遁入此处，当泉寺由此闻名江湖，跻身江湖名门大派，成为香火鼎盛的大寺，与西部长青、东阁雅舍、北野景庄、南嶂瑰谷齐名，当真称得上人杰地灵。
后山本是犯了寺规的弟子受罚，才会到此劳作思过。法空昔年在寺中之时，严守寺规，从未犯过寺规，是以也很少到后山来。
却不承想下山这七年间，破尽六戒，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法空就这样在后山住了下来，内力被封，也无法再修习其他武功，便就真成了一个农夫，种菜劈柴，生火做饭。
年轻一点的小辈，便就真以为他便是这当泉寺的伙夫。
后山的监院也是位常字辈的大师，江湖人称“画山指”的常远。
法空昔年在寺中修行之时，拜在常清大师座下，只知这位大师与首座常清大师一般，修为很高，却无缘领教佛法。
常远大师虽为监院，也同其他僧人种菜劈柴，平日里很少言语。
闲暇时，便在后山篆刻心经。
不过他用的不是什么，正是他自己的手指。
那后山的一整面石壁都已被他刻满心经。
法空开始的时候，如行尸走肉般跟着这后院的僧人种菜，打水，砍柴，慢慢地他也学着常远在石壁上篆刻《心经》。
他虽没有常远大师的指力，但是一日不曾懈怠，以指为笔，以水为墨，在石壁上一日日复刻《心经》。
就这样过了三年。
虽然石壁上终究没有留下他的笔迹，但他却在一日日中，消除心中的杂念与魔怔。
就这样在当泉寺过了三年，
他仿佛真的脱胎换骨，心神归位，如获新生。
但是当时许诺他为他散去功法，重修功法的方丈清远，圆寂了。
老方丈是当今江湖唯一参透《无痕书》的人，功法修为，在江湖无出其右，而他在法空身上的封印也自无人能解。
这三年他极少被体内的功力反噬，除了使不出内力之外，于七年前下山时的自己别无二致，而七年前的自己也没有多少内力。
因此武功与他并无大用，他只愿能够留在当泉寺，做个小伙夫，挑水种菜，篆刻心经，了此残生。
供奉摄善舍利入塔那日，法空随着众弟子一同走出后山，这也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出后山。
山中无岁月，这当泉寺比他入后山那日，并无太大变化。
只是想到化身舍利的老方丈，不免心痛。
今日是摄善大师永登极乐的日子，也是他重受具戒的时刻。
受戒仪式在正堂他合掌长跪，请求继任方丈常远大师，为他剃度。
他昔年的师兄法净手持剃刀，在剃度前对他进行最后的问话。
“求度者何人？”
“求度者，时梦！”
法空默默吐出了这个伴随了自己在山下七年的名字，仿佛在呼唤一个故去的对手。
此言一出，寺内僧众皆是一惊，谁都没有想到这三年来默默无言，在寺中种田烧菜的师兄，竟然是东阁雅舍的历锋堂主，杀妻灭教，屠历锋堂满门的东魔时梦。
而坐上的新任主持常远，首座法净，并无更多惊讶。
正在为其剃度的言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可曾受戒？”
“曾受具戒！”
“可有法号？”
“受命法空！”
法净继续问道：“可有遮难 ？”
“曾犯边罪 。”
法净听着这早已透析的答案，继续道：“既受具戒，犯边罪者，该当何为？”
法空道：“犯边罪者，未受大戒不应受，若受应作灭摈 ！”
法净不再继续，三年前，法空便自绝筋脉于寺门，请求灭摈。当时摄善大师不惜牺牲自己半生修为重启无痕书，救其性命，便是要给其机会。
信任方丈常远开口了：“犯边罪者，于我法中无所长益，按律不应与出家受大戒。而摄善方丈曾言，诚心悔过者，犹许进具。三年前，摄善方丈曾给你选择，法空你可悔过？”
三年时间，法空早已将生死看透，能否解除封印或者重修功法于他已经没有太大关系。
若能重归佛门，他便在余生便就在这当泉寺后山，劈柴做饭，篆刻心经。
若不能，他也甘愿领受惩戒。
本以为哪种结果他都能接受，但是听到常远方丈的话，心底还是泛出一层涟漪。
那是种久违的感觉，三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情感波动。
“弟子诚心悔过！”
“你虽悔过，但法空所犯之罪，不能赦，自此法空削除僧籍，当泉寺不再有此人。至于你，三年来一直跟随常清大师手下，他至今仍未收徒，你便就拜在他门下，承法空之号，名空。”
所以，还是法空。
法净的剃刀还未落下，一阵喊声从寺外由远及近传来：“难怪说佛法难以参透，这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焉有此理！”
人们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女子，束高髻，男子打扮，着一身黑缎，缎面上隐约可见弯月的印记。
那是与历锋堂齐名的东阁雅舍皎月堂的印记。
有四五人与她同行大概都是东阁雅舍的人。
她一步步上前，瞥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法空，对坐上的常远大师道：“东阁雅舍皎月堂苏昭见过常远大师。”
“皎月堂与当泉寺素无来往，不知苏姑娘是路过，还是有事相商？”
“苏昭今日前来，有两件事，第一便是来拜祭摄善大师，这第二，便是要带走一个人。”
“正是这破了戒的法空师父，或者说，时梦堂主。”
法净早知来者不善，未待反驳，又一个声音传来：“这时梦堂主岂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要说报仇，也得先从我长青楼说起吧！”
法空早料到会有今日，他身上有《浮生谱》，此前又结了不少仇，谁找来都不奇怪，是以他并未抬头看苏昭或者其他人，直到这个声音传来。
此人正是西部长青楼少主，不，现今该是楼主了。
他与法空少年相识，在三年前时梦被整个江湖追杀时，是他将其带回了长青楼。
此人正是藏雪眠！
而直到此人的声音传来，法空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却先一步看到了身侧的苏昭，霎时，面色大变，顾不得起身，几乎是跪着移到苏昭面前，抓住她的手问：“灵雨，你还活着？”
苏昭在法空抬头的一瞬间初看清法空的面容，眼见他的眼神从无惧无悲的静水，化作一个巨大的深渊，透出深不见底的悲怆。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人，但还是被这种悲伤所影响，以致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
“他不是温灵雨，她是温灵雨的姐姐，是来杀你的。”
苏昭这才如梦惊醒，甩开他的手。
此时，藏雪眠走到了法空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你让我好找啊，法空小师傅！”
“是你！太像了。”法空又抬头看了一眼苏昭，眼神化成一潭死水。他嘴角努力弯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笑了：“是啊，灵雨已经死了，被我害死的，怎么能活过来呢？”
而后又转身看向藏雪眠，他没什么变化，如同三年前一般，也如同十年前初见时那样。
“你也是来杀我的吧，雪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当泉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