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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我都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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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他多想,追根溯源,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五月,玫瑰花开的季节,祁添不知从哪弄到的好几盆玫瑰花,色彩斑斓艳丽,在阳光下饱和得像发着光。
有一盆已经完全枯萎了,明明是玫瑰,却像茶花一样整朵整朵的掉。
这不算什么好的预兆。
从第一朵栽进泥土里的时候,祁添就在一步步地疏远他。
似乎那晚在寡水饭店,是仅存的慰籍。
步晔提着浇水壶站在阳台浇花,目光浊拙地盯着远方的高楼建筑上,思绪也跟着飘到了那儿,连祁添回来了都察然无觉。
祁添慢吞吞地放下钥匙,眼底乌青,嘴唇发白,哪里像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这幅样子去上班,一眠主动让他回家休息,奈何他一看见步晔就头疼欲裂、精神错乱,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要在他体内苏醒,那种感觉太可怖了,让他不受控制地排斥。这些日子他天天失眠,闭上眼就做噩梦,密密麻麻的记忆像苍蝇屎一样粘在脑海里,钢丝球磨损了都消不掉。
他几不可察地吞吐疲惫,立在鞋柜旁拧眉注视阳台上那抹纤瘦孤影,好想抱抱他。
眼眶倏地红透了,他心力交瘁,一边不得不躲避步晔,一边又想他爱他。这些天他的疏离太刻意了,步晔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得多伤心多委屈啊。可他没有办法,他想等他疏离清楚梦里的记忆之后再跟他解释。
恋爱之间的默契有时的确玄而又玄,彼此因何恼心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在对方脑子里活蹦出无数错误答案,可无声的偷看却能让漂泊的思绪回归正常。
天逐渐变长,此时近六点,天边的霞光未散,屋子被渲染成深橘色,那么美好恬静的场景,两双视线心虚地碰了碰,稍纵即逝,生怕看得久了,心里的错杂与委屈就会酿成天火雷殛。
祁添亟迫地扭过头,狼狈地躲回屋子里。
步晔咬紧下唇,脑中电闪雷鸣,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奋力甩开门。祁添吓了一跳,站起来,浑浑噩噩地叫了一声步晔。
一声“步晔”如五雷轰顶,他霎时清醒,所有情绪排山倒海地交织扭曲,他冷不丁地掉下一滴泪。
祁添右脚动了动,但终究没过去替他把眼泪捻掉,直到尝到了齿间弥漫着的血腥味,他才听见步晔骂他一句混蛋。
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祁添仰头小心翼翼地抽气,他不敢看步晔,怕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会功亏一篑,所以狠下心了一句话也不说。
“玫瑰花开了。”步晔的嗓子被水浸过、被火燎过,已经不好听了,可他总觉得,在那之前得说些什么。
“嗯。”长袖下的手握成拳,才堪堪遏制住夺眶的泪。
“这几天我一直在浇水。”
“嗯。”
“明明是你的花。”步晔低下头,袖口不争气地湿了。
他明白,他都明白。明白祁添是迫不得已,可他总忍不住会伤心。
“这几天晚上很冷。”
祁添鼻腔的酸涩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麻木,等步晔离开也没能回暖。
他颓败地整个人跌倒在地,抱着膝盖掩面恸哭,脑海中重复播放步晔刚才的表情,他压抑着哭声,牙齿尽碎。
天气预报明天大雨,祁添心说不准,明明报道过年的时候会下雪的,可他们等了好多天雪星子都看不见。
屋内已经完全暗下来,他不知道在这坐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只听见屋顶上野猫觅食的叫声渐渐远去,楼下行人急促的步履与吵闹声停息。
他撑着床板站起来,屁股和腿一时麻痹无力,他便坐在床位缓了缓。月色悄然而至,压暗了窗外琳琅明艳的玫瑰。环顾四周,瞥见沙发上有团黑色的棉花,祁添放慢步子走到沙发边,此时更阑人静,步晔呼吸不匀,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手指紧紧揪着黑色毛毯。
祁添心里一疼,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步晔嘟哝了几句,听不清,骂他混蛋骂他渣男他也不管了,只捂着他冰凉的手不放。
祁添看了他好久,放软声调,来得太迟:“对不起,再等等我,好不好?”
步晔的眼角有未干的泪痕,祁添亲了亲,一滴暖热的泪水滴进他的头发里,石沉大海。
祁添摸摸他的头,尝了满嘴的咸泪,还安慰着他,惩罚自己:“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步晔一觉睡到了十二点,阳光正猛的时间。身旁没了热度,步晔拾回半个皮凉的胳膊,起身洗漱。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镜子里自己的脸比平时素白,眼睛肿了,黑眼圈淡了一些。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吃完祁添准备的早餐,擦嘴、浇花、叠被子,能做的事都做了一边,然后安之若素地等待。
窗外晴空万里,碧波暖阳,从未有过的好天气,人们舒适地前往市民广场晒太阳,一路花香鸟语……一切似乎都有转好的迹象。
可这不过是猫君莅临人间前带给异族的礼物罢了。
步晔静静等待着,俄而睫毛轻颤,一股短暂性停留的风吹落了一朵玫瑰。
那朵玫瑰没有像其他同类一般栽进土里,而是被眼前的男人拿在手上,垂目端详片刻收进袖中锁清芬。裳道转过身,对上了那双细窄微挑的眼睛,同他一点也不像。裳道收回视线,一双杏仁眼无神自省,双眼皮的褶皱淡淡的,丝毫不敛眼皮下的倦意。
他抻平湖蓝色袍衣的袖口,半命令半商量地道:“步晔,随我回去吧。”
“为什么?”
“随我回去。”
“我要带他回家。”步晔匿在桌子下的双腿烦躁地开始抖动。
裳道的耐心比自己想象得要少得多,他不禁自嘲一笑,步晔险些怀疑他听错了。不及他深想,裳道已然拾掇好面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父亲,可端来端去,也无法掩盖语气带来的疲惫:“你怎会如此执迷不悟?”
步晔仰视着他,无论是无关还是下颌线的锋利柔和,都与他的父亲毫无二致。他凝视裳道那双极漂亮的粉色瞳孔,有人曾说那里是最温柔的地方。
他的态度柔和起来,恍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父亲,你在任务上动了手脚吧。连花清瘟呢?”
裳道泰然自若,语调冷冰冰的还强势,哪里温柔:“是有怎样?倘若你真的喜欢他,爱他,怎么连他喜欢什么、脾性如何、习惯如何都不知道?”这些话戳中了步晔的心窝子,一分情意也不留,奈何裳道剑走偏锋又峰回路转:“你是我的儿子,我太了解你,你从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包括他。你,一样会犯同样的毛病。”
那双眼睛似乎看透了许多,又似乎把自己困在囹圄。
步晔没有真面回应那些话,“你早知道我下凡了是吗?”
裳道揉酸眉心,道:“我虽与猫界签订协议,但多少也有一席之地。你擅自离宫,我怎会不晓得。”
他坐下来,与之平视:“他是你的弟弟。”
“我和他无亲缘。”
裳道看了眼阳台上未凋零的玫瑰,闭上了眼睛,从喉咙里捱出:“那你该庆幸。”
“父亲,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要等他恢复记忆。这也是先祖留下的规矩,我已经等了一千年,他也轮回了十世,足够了。”
“一千年而已。步晔,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会为了他改变吗?一句轻飘飘的带他回家谁不会说,带爱人回家……呵……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其中的后果你以为你承担的了么?你骨子里倔、要强,觉得那些没什么,割舍便割舍了,有一些硬是割舍不掉的你也能成功解决,对吗?所以你们真的应该庆幸还有机会。”
“但是今天你必须要跟我回去。”
……
成洲到的时候,房子里已经没人味了。他走到阳台上吹风,喘匀气后刻不容缓地给祁添打电话,让他回来。
等待期间,他把一盆玫瑰摆弄死了。讪讪地收回手,老实坐到沙发上等人,心里斟酌措辞,不料屁股还没坐热祁添就赶回来了。
“这么快?!”
“步晔呢!!!”
祁添接到电话一路疾驰过来的,秉持着社会好青年没有闯红灯,等红灯的过程中,他忽而想到之前说的有步晔在,等红灯也是件幸福的事儿,可他现在只觉煎熬,想着成洲电话里模棱两可的回答更是心焦,握方向盘的手险些打滑。
成洲这些天被糟心事压得憔悴不少,此时与另一个性质上同病相怜的友人相望不相问,累地坐下来:“你别着急啊,你们俩的事儿说起来很费嗓子的,你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啊。”
祁添坐到他斜对面,竭力抑制住心口的不安与焦躁,推给他一瓶矿泉水。
“步晔是猫这件事你知道吧,其实你也是。他是布偶你是金渐层,都是不安分的主儿。人类所谓的天界与实际不符,天界划分为若干个族界,猫界狗界老鼠界,自然也有魔界。步晔是猫界太子,而你是他爸捡回来的小猫崽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他毫无血缘的弟弟。”
“你们俩初见面的时候都不大,日久生情暗生情愫什么的以后你会想起来的,反正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顺利跟他在一起。但那时候你们都大了,步晔的身份摆在那,整天不是处理公务就是应对各界使者……他跟我说他那段时间冷落了你,现在他特别后悔。再后来你们俩的事儿被猫君知晓,你被贬下凡,他煎熬等待处心积虑一千年才坐上猫君的位置,之后马不停蹄地下凡渡你。”
“你纳闷吗,为什么刚下凡时步晔让你做这做那还会提些无厘头的要求?那是为了渡你啊,你记忆被切除了啊,关于天界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一眠,一眠是只小博美,我是边牧,啊……终于能以真实身份面对你们了。”
一切说完,比预想中的要快,成洲紧张地喝空了半瓶子水,倒不是紧张祁添,是紧张他自己能记得多少。
祁添垂首不语,醍醐灌顶,原来那些都不是梦啊……原来……有这么原来他都不知道,他都忘记了吗。
步晔那些反常,那些煞有介事的疑虑都是源于他?
他扶着额角,肩膀抽动,哭声细碎地流出来,流成一片湿惘的田,他只问:“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自然不会。”
这一句无疑是定心丸,有这句话,祁添就放心了。
“谢谢。”
成洲喝完剩下半瓶水,笑道:“没事儿,等你想起来了再算算你们俩的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