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逢春》十次秋

4、撒谎

　　绿灯亮起。

　　徐砚祈收回视线，踩油门。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轻敲，仿佛还在等她的答案。

　　“就是和亲兄妹一样，互相关心……”明栩的心有点乱，话都有些说不连牵。

　　“互相关心？”徐砚祈重复她的字眼，有意无意轻叹了一口气。
　　“栩栩，你自己点开微信看看，这几年你对你哥有一点关心的时候吗？”
　　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

　　“那是怕你误会。”

　　“怕我误会什么？误会你对我的关心是还喜欢我？”徐砚祈问道。

　　“……对。”
　　明栩很想避开这个事实。偏偏身边的男人一提再提，含糊不了一个字。
　　像是一种提醒，一种十分刻意的强调。

　　“不过今天说开了就好，想必哥早就不介意这件事了，但我还是想为我当年的唐突和你道个歉，终归还是年少不懂事。”明栩兀自说着。

　　徐砚祈咀嚼了一下明栩字眼中的意味，“所以我来英国找你的那两次，你找借口不见我，也是因为避嫌？”

　　头两年明栩生日，徐砚祈都悄悄提前到英国，打算陪她过生日，给她一个惊喜。毕竟她来徐家以后，每年生日都是他陪着过的。
　　可第一次她说她和朋友在外面玩几天，第二次她说她跟老师在外地调研。

　　徐砚祈等了两三天，都没等到她回来见自己。公司事情又多，他没办法一直等下去，只能回去。

　　明栩心虚。
　　有避嫌的目的，更多的却是真的不想见他，因为那时候她在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
　　一来是因为自己表白失败，二来是他当时毫不犹豫地要送她出国。

　　那时候她总有一种错觉，徐砚祈也不要她了，索性放国外眼不见心不烦。因为自己对他有异心，也因为她高考成绩太差，会丢徐家的脸。
　　她好像又被抛弃了。

　　可徐砚祈这几年对她的关心不减。
　　明栩自己也渐渐把堵着的这口气疏通了。是她太敏感了。

　　其实仔细想想，徐砚祈送她出国自然是为她好，拒绝她也不是他的错。
　　自己不该矫情，小女生的心思也该收一收，更没必要单方面生着他的气。尤其是今天，回国以后感受到家的温暖，她不想因为自己那见不得光的一点感情，让自己以后连家都回不了了。

　　如果真要权衡个利弊出来的话，做兄妹最好了。
　　她不会失去这个家，也还能和徐砚祈说上几句话。更贪婪点的话，她或许还能享受享受徐砚祈出自“哥哥”的关心。
　　分寸之内的关心。

　　多好。

　　明栩轻缓地眨了眨眼，随后点头，将真正的原因从脑中抹去，索性顺着徐砚祈的话说下去，“是为了避嫌。还觉得丢人，觉得不好意思见到你。”
　　“所以哥，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都把那天的事情彻底忘掉吧。”

　　徐砚祈没有说话。
　　但车内的气氛好像莫名沉重了，连同空气也黏腻厚重了起来。

　　明栩见徐砚祈不说话，知趣地闭嘴。
　　她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徐砚祈自然地相处。不过好在之后住出来了，他如今也不住御礼山庄，工作又忙，想来以后一年见不到几次面。
　　问题不大。

　　明栩如此宽慰自己。
　　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面酸涩得不行。

　　从小到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还是个彻底没戏的人。她吸了一下鼻子，鼻子也好酸。
　　明栩耷拉着眼皮，强压自己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

　　为了避嫌，还觉得丢人。
　　徐砚祈嘴角勾出一点讽刺的弧度。她像是后悔极了，恨不得能钻进他脑子里把那段她表白的记忆给彻底删除格式化一样。

　　“这么着急和我说清楚，是怕你男朋友知道了介意？”他声音含讽。

　　明栩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男朋友什么男朋友。
　　“他知道这些事的。他不会介意的。”

　　撒谎。
　　继续撒谎。

　　她今天已经和徐砚祈撒了好多谎了。能不能快点到目的地啊。

　　“所以哥——”

　　“我知道了。和亲兄妹一样么。”徐砚祈打断她的话，他的嗓音一贯好听，如今却流露几分轻慢的意味。
　　绕来绕去的，不就是为了和他表明，她对他的态度。

　　“嗯。”

　　谁也不再说话了。

　　明栩看向车窗外，车正巧经过商业中心，夜景一晃而过，灯红酒绿，人潮流动。

　　看到路口牵手的情侣，明栩目光闪烁了一下。
　　她也曾幻想过的。她和他，牵着手，和普通情侣一样，夜里吃完饭散散步。
　　可他是她的哥哥。

　　是哥哥，是亲人。除此之外，皆为越界。

　　算了，还想这些干嘛。

　　-

　　徐砚祈停到了明栩在晚餐时提到的小区楼下。
　　景庭西岸，五栋。物业安保都不错。

　　徐砚祈转头看向明栩，她侧着头已经睡着了。

　　明栩的睡颜恬静，没有一点攻击性，睫毛卷翘，鼻梁高挺，樱红的唇抿着，眉心微蹙。
　　徐砚祈盯着明栩，双手仍然搭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的栩栩，怎么变成别人的了。

　　分明那时候她还向自己表白的。她还问他，他会谈恋爱吗。他说合适的时候会的。

　　不过她还要高考，他总不能在那时候搅乱她的心，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几秒钟纠结了太多，最后只憋了荒唐二字。

　　高考以后，徐砚祈也想找她问清楚，那天她的表白是一时冲动还是认真的。
　　可她情绪恹恹，似乎提前知道自己考砸了。彼时谈情说爱，时机不对。

　　再接着就是出成绩，讨论升学。一番讨论，出国成为她最好的选择。

　　而敲定出国的事情以后，明栩更是避着自己，徐砚祈多次想找她聊聊，都被她躲开了。

　　再之后，她就走了。那天他就站在卧室的单向落地窗前，看着明栩离开。
　　她没和自己道别。从走出家门口到上车，头都没回一下。

　　徐砚祈面色如常，只是想到那些画面，眉心皱出川字。

　　不应该这样的。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徐砚祈看向明栩的目光越来越沉。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已经伸向她的面庞，想像小时候一样捏一下她的脸。

　　可终究是停住了。

　　小时候想捏她的脸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现在不一样。

　　可就在他要收回去的时候，明栩醒了。

　　她的视线落在离她咫尺的这双手上，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随后下意识地后退。

　　徐砚祈看到她这样的动作，手僵了一下，嘴里像是突然嚼了一粒莲子，有点苦涩。

　　“有根头发。”
　　徐砚祈自然地收回手。

　　“啊，哦。哥，我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明栩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徐砚祈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不请你哥上去坐坐？”

　　明栩愣了一下。
　　她转头，“我不知道厘厘收拾得怎么样，但估计还挺乱的，我收拾好了下次再请你去。”

　　“没事。小时候你的房间我没少给你收拾。乱的话正好给你搭把手。”
　　徐砚祈好像打定了主意，言闭立刻拉开了车门，长腿一迈，下车。

　　明栩还坐在副驾驶，没回过神。

　　徐砚祈弯腰，手搭在车门上，对明栩说，“走了，你难道打算在车里坐一晚上？”

　　明栩跟着徐砚祈进了电梯。
　　“叮——”
　　电梯停在了10楼。

　　徐砚祈和明栩走到了门口。徐砚祈并没有侧身给明栩让位，让她输密码。

　　“密码？”

　　“我来输。”明栩上前一步。

　　明栩刚伸出来的手臂被徐砚祈握住，男人侧目，语气透着一种不容置喙，“密码。”

　　明栩动了动嘴，“7，再加上我的生日。”

　　徐砚祈放开她的手，在密码锁上输了密码，打开了门，示意她先进去。

　　徐砚祈跟在她身后，“放心，不经你的允许，我不会随意进你这的。”

　　明栩努努嘴，“我知道。”

　　两人换了鞋。

　　徐砚祈扫了一眼明栩租的这套房子。整体精装修，风格清新，软装搭配得很好，程秋厘也给她收拾得很干净。

　　明栩之前也只是在手机上看了房子，找房子敲定的事情也多麻烦了程秋厘。
　　如今走进来，只觉得十分满意。之后要好好谢谢厘厘。

　　她走进半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程秋厘已经往里面塞满了水果，饮料。

　　明栩拿了一瓶大瓶装的柠檬水，关上冰箱。她给徐砚祈倒了一杯柠檬水。心里还想着该怎么让徐砚祈早点回去，有些走神。

　　水倒得太满。明栩恍然，停下手。她端着杯子转身。徐砚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视线被高大的身影笼罩，他站得有些近。明栩被吓了一跳，手上没拿稳，柠檬水又满，洒了不少在徐砚祈的身上。

　　“你怎么——”走路没声。

　　徐砚祈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被浸透的衣服，并不算惊讶。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的台面。
　　“刚刚喊你了，但你好像没听到。”

　　浸湿的白色衬衫贴在他的肌肤之上，勾勒出他紧致结实的肌肉轮廓。

　　“怎么办，衣服湿了。”徐砚祈的声音温和沉缓。

　　“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擦一擦。”
　　明栩从他身侧迈步，可下一秒，徐砚祈伸出手臂挡住她，“黏糊糊的，光擦一下不舒服。”

　　“你这有你男朋友的衣服吗，我将就换一件。”徐砚祈盯着明栩看，目光深邃又平静。
　　但又好像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意味。可明栩没心思细细揣摩。

　　男朋友的衣服？

　　“没有。只有我的衣服。”

　　“没有？”他反问了一遍。

　　“没有。”
　　她都没有男朋友，哪来的男人的衣服。

　　“好。”徐砚祈收回自己的手。
　　没有好啊。

　　“那实在不行的话，你把衣服换下来，速洗再烘干一下。”
　　话说完，明栩就后悔了。他的衣服哪能速洗。

　　“不用了。”徐砚祈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柠檬水。

　　明栩看着他微仰头，喝水时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在昏昧的光影下莫名性感。
　　她向下移开视线，又意外看到衬衫紧贴的腹部，隔着衣服也能看到分明的肌肉线条。

　　明栩耳根微红，撇开眼。

　　徐砚祈把杯子放下，“看你这收拾得不错，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好。”明栩接话极快。

　　徐砚祈饶有兴味地问，“就这么急着让我走？”

　　“没有，就是怕你这衣服贴着不舒服。”

　　徐砚祈瞳色漆黑，闷声笑了笑，没戳穿她这底气不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