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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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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姐姐…你快松手,如果父亲与母亲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你的!”
疯子,又是一个疯子!
元瑶华心里清楚,若是今天元琼华在听雨轩里出了什么好歹,承受冯氏怒火的人绝不会是弃子元蓁蓁,而是她!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冯氏似笑非笑的面容,元瑶华想要朝外呼救,但内心深处却有一道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声音在怂恿着元蓁蓁——划下去,朝着脖颈处快划下去!
“救、救...”
下巴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正在一点点靠近,元琼华已经是三魂不见七魄。面前的元蓁蓁见状,突然手腕一转,放下瓷片,“不过是同大姐姐玩闹一下,重拾儿时回忆罢了,大姐姐不用害怕。”
几乎是元蓁蓁收手的一瞬间,元琼华瘫软的双腿瞬间失力,但满地反光的瓷片刺目夺人,让人根本不敢放松。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不让自己跌坐下去。
“大姐姐!”
“小姐!”
四喜第一时间用脚小心翼翼地扫开面前碎瓷片,快步跑到元蓁蓁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护着,生怕再生异样。
回过神来的元瑶华也是谨慎地拎起裙摆,将呆滞的元琼华带离危处,然后快速将她的脸看了一遍。
“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有没有伤,那个贱…”
元琼华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颤抖着伸向自己的脸庞,指尖在脸颊上似碰非碰的样子,全然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姿态。
她刚想破开大骂,余光却猛地与对向冷脸的元蓁蓁装上,她慌忙闭上嘴巴,错开眼神。
元瑶华抿嘴,安抚道:“没事,什么都没有。”
得到满意的回答,元琼华好像才反应过屋内还有别人。
她脸色骤然一变,取而代之是满满的愤怒。
她反手重重地扇在了元瑶华的脸上,这回不是什么装样子甩袖子,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该死的东西,怎么不等我破相了再来,难不成你也是存心想要看我笑话吗!”
“我懂了,你们两人肯定是一伙的!”元琼华看着眼前俏生生站着的两人,突然像疯魔了一样大喊道:“肯定是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为的就是元家嫡小姐的位置!”
元蓁蓁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余光瞥见元瑶华捂着脸——那只手捂得极紧,指缝里透露不出半点申请,倒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巴掌打蒙了,还没从脆响中回过神来。
“芸巧,芸巧!”元琼华才不管那么多,她大声喊来守在听雨轩外面的婢女芸巧。
芸巧刚进来,就瞧见自家主子印有红痕的脸颊,还有满地碎瓷片。她内心一惊不敢说话,赶忙到元琼华身边候着。
“我们走,这腌臢地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元琼华一手捂着还留有印记的脸,心中满是愤怒,但她也不敢再对元蓁蓁做什么,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旁边木木的元瑶华,冷哼一声便往听雪堂赶。
她的脸到现在都觉着发烫,须得尽快亲自着了眼她才放心!
“没什么事,妹妹也先退下了。”
元瑶华的婢女荷香此时也来了,正细心用帕子遮挡住元瑶华的脸颊。
还没等元蓁蓁说些什么,主仆二人行礼后也很快离去,“热闹”的听雨轩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直到几人相继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元蓁蓁紧捏的力道终于可以松懈下来,手中碎片应声滑落。
不知何时推倒的桌椅横七竖八地躺着,原本墙上好好挂着的书画,此刻瞧着竟也有几副歪斜。
四喜低垂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她哪里见过这场景。
慌张不安地同时,她偷偷抬眼瞧了瞧元蓁蓁,嗫嚅道:“小姐…你真的要拿自己去换他们的命吗?”
“大小姐肯定会去夫人面前告状的,我们还是快想想办法吧…”
元蓁蓁一听,乐了,抬手捏了把四喜的脸蛋,道:“就他们还想要我抵命,想得美!”
“至于元琼华那边,不必担心。如今冯氏那边还在和我谈判,她不占理,想必不会愚蠢到自讨苦吃。”
见四喜仍抿着唇没松快,元蓁蓁忽然弯起眼,就像故意耍赖一样将语气放得更软:“放心好了,你家小姐虽识字不多,书读的也不多,但也没那么蠢笨,笨蛋四喜!”
四喜没好气地看着元蓁蓁像只赖皮小狗一样讨笑,她“扑哧”一声没忍住,用力抹掉眼泪:“四喜是没有小姐聪慧,但也不蠢啦。不像小姐,连自己手划破了都不知道。”
“这算什么伤啊,我舔舔就好了。”
“这怎么能用舔的啊,小姐才是笨蛋!”
“哈哈哈哈哈哈...”
***
夜幕沉重,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过稀薄的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青竹叶上。
听竹苑里,元瑶华正坐在书桌前,临窗挥墨。
这几日吴女师虽告了假,但也留了功课,今日在听雨轩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她需趁现在补回来。
只是她的右脸依旧留有被烈火灼烧的疼痛,用冰凉的枕巾厚敷加外涂乳香散,也只是消了些肿。
深知自家小姐性格要强,荷香亦默默陪在旁边,尽心研墨。只是她手中动作又一搭没一搭的,原本应该均匀细腻的墨汁,如今在砚台中或浓稠或稀薄,浓淡深浅搅在一处,没了往日的匀整。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你在这样磨下去,我课业写到明天也写不完。”
落下最后一笔,元瑶华将宣纸拿到烛光前照了照,力劲果然不一般。
荷香身子猛地一僵,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说道:“是奴婢失礼了,一时走了神,误小姐正事…只是奴婢实在担心,明日若夫人那边得了消息,定是又要责罚你了。”
“得了消息如何,未得消息又如何。”将失败的课业往旁一放,元瑶华重新拿了纸,幽幽道:“总归是要罚的,只不过巧立名目,以免坏了她慈母的名声罢了。”
元瑶华一脸淡然的样子,荷香即便是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小姐什么都好,明明都是在夫人膝下长大的,大小姐又怎能如此粗鲁对待您。”
“老爷与夫人也是,突然提了听雨轩那位起来,大小姐不痛不痒的,反倒委屈小姐变行三了。”
大抵是意料到自己诉的苦水太多,恐戳元瑶华的心窝,荷香又赶忙找补:“不过小姐才情双绝,知书达理,又得老爷青眼。奴婢相信,以后您一定能嫁个好郎君,寻得好去处!”
看着荷香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元瑶华嘴角轻扯,神情暗淡,心里暗道其天真无知。
才貌算什么,所谓的青眼又能维持多久?
在这吃人的府邸里,每一个人都在下着一盘棋。所有人都是棋子,只要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情,皆可利用他人为其布局铺路。
荷香并不是从小跟着自己的。
与四喜不同,荷香是在她搬到听竹苑后,管事嬷嬷随意挑来的。听说也是家中遭难,难以裹腹,迫不得已才将幼女卖入元府做婢,不过七八年光景。
想到自己那位“二姐姐”,元瑶华自己也不知道日常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思来想去,她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圈椅前坐下,决定对荷香提点几句:“荷香,你过来。”
“是,小姐。”荷香疑惑过去。
“以后,见着听雨轩那边的人,不要和她们起冲突,一切以退为进,知道了吗?”
荷香沉默不语,一脸抗拒的样子,明显是不愿意,可元瑶华却并未生气,反倒多了几分放心舒心的样子。
这证明荷香是一心向着自己,为自己着想。
只要能为她着想,总归是能用的。
元瑶华眉眼舒展,转头望向清月,残旧的记忆一涌而上:“相信你也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不是夫人亲生,生母李氏乃父亲当年的通房丫鬟。我自出生起便与姨娘相依为命,生死皆不由己。”
荷香不懂为何主子会同她说起旧事,但也只是安静听着,不敢打扰。
“我与听雨轩那位的来时路并无二致,同芽异枝。若非当年机遇,今天替元琼华嫁出去的人,还指不定会是谁。”
荷香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元瑶华没有侧头,但她依旧能想象到婢女此时的反应。
她接着道:“你入府晚,有些事知之甚少。七年前,少琛突发恶疾,父亲城中有名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没能好转。我…我当时刚好从管事嬷嬷的手下偷跑出来,在逸园冲撞了父亲。”
尘封往事缓缓打开,思绪千飘万转,好似又把元瑶华带回了七年前的那日午后。
“瑶华好饿,好痛…爹,娘…”
刚满五岁的幼儿噙着泪,几乎是凭本能呼唤起最想念的人的名字。
冲撞的力道太大,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她那惯是在意人前人后完美名声的父亲,见了一脸脏兮兮的幼子,一下就联想到了年纪相仿却深受疾病困扰的嫡子。
“你是…瑶华?为何成了这幅模样,难不成还有人敢在元府欺压我的女儿吗!”
元明涯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元瑶华的存在,他怒不可遏,身旁的冯氏眼力极快,只扫了几眼就立刻上前,抱着脏兮兮的元瑶华就开始悲泣。
“可怜的孩子,想必一定是上天怜悯琛儿,想要点醒世人多做好事,积攒福报,这才指引我们遇到瑶华。老爷,不如趁此机会将瑶华记在我名下抚养吧,享嫡女之待遇,算是补偿的同时,亦为可怜的琛儿积福积德吧!”
不得不说自始至终,冯氏都是那个最懂得拿捏元明涯的枕边人。
得了当家的首肯,自那以后冯氏手段更是狠绝非凡。
她当即发卖了南房里与元瑶华玩得好的几个杂活丫鬟和当时负责看管的嬷嬷,斥责其照顾不周,使得老爷骨肉吃苦受难,有损风誉。
连带着府里上上下下全都整顿了个遍,牵连甚广,可以说除了主子,竟是换了大半脸面。
但十分巧合的是,就在遇到元瑶华的那天晚上,久病在床的元少琛病情奇迹般开始好转,真宛若寒夜尽头迎来破晓,福星降临。
如此一遭,元明涯更是满意冯氏的举措,认为是她重整了府里风气,让上天赐予了元少琛新的生命,接连一月都安寝沁芳园。
平日里更是时常点评元瑶华的课业,赞誉有加。
只可是,美好的故事只存在于稗官野史中。
冯氏并非如元明涯面前表现的那般,对自己疼爱有加。
明里暗里经常任由元琼华对自己恶言相向,严重时也仅仅是当着自己和元明涯的面,不冷不热地训诫元琼华几句,起不到一点实用。
寄人篱下的元瑶华从小就明白这一点。
“小姐…奴婢一定会谨记小姐的话,请小姐放心。”
思绪快速撤回,清冷的月亮依旧挂在原地,元瑶华回首对荷香浅浅笑了笑,眸中尽是淡然。
“我说同你说这些,本意不是想让你可怜我的。”
荷香连忙垂首:“奴婢不敢!”
“好了,故事听完了就过去了,你去耳房里将我这几天写好的功课归拢好,过几天吴女师就要来了。”
“是,小姐。”
房门缓缓合上,荷香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寂静的走廊。
元瑶华踱步至窗前,透过雕花窗棂,望着荷香离去的方向,笑意缓缓褪去,眼波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幽深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间,果然没有什么东西比悲惨身世更能打动人心。”
元瑶华低低吐出一句话,接着又从袖中暗袋拿出一张陈旧的纸,上面赫然写着荷香的姓名、籍贯出身、生辰八字等——显然是她的身契。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上内容,其中每一个细节元瑶华都烂熟于心。
接着,她打开书桌底部暗格,将身契缓缓放回锦盒当中。随着暗格再次合上,锦盒被彻底隐匿起来,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谁又怎能保证一个人的忠心永远不会变?”
“没有什么东西比嘴上真心更显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