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红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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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这里就是您的院子了，老奴已经派人将南房的行李搬了过来，日后还缺些什么，您只管吩咐。”
被元明涯轰出来后，冯氏便让崔姑姑领着元蓁蓁往西北角一处空院子去。
满心的愤懑与不甘搅得元蓁蓁思绪如麻，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成了无穷无尽的折磨，各色各异的假山池沼此刻尽数化成虚无幻影，走马灯似的从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形色皆无。
眼下，她还没有拿到四喜和穗禾的身契，此时此刻，她还真不能单凭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就跟元明涯等人反目。
不知浑浑噩噩走了多久，一座小院突然闯入元蓁蓁的视线。
小院的门半掩着，门上的漆已斑驳脱落，大约是空置许久了。外墙上的爬藤绿植倒是肆意生长着，透出几分洒脱的飘逸，凌乱又盎然。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这碍眼的草藤都给清了，别污了二小姐的眼。”
崔姑姑捏着嗓，嚷叫着身后的丫鬟们就要上手去摘了。
“且慢！”元蓁蓁听闻动静，出言制止。
她虽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偏生还真有几分主子作态。崔姑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压下。
前头的丫鬟们动作虽滞未停，她们偷摸看了眼崔姑姑，直到她撤了撤手，丫鬟们才躬身退下。
元蓁蓁默然观之，她缓缓走到墙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绿的叶片，叶脉细腻的触感从她的指尖划过，一丝痒意浮上心头。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何故要将其除去。既然崔姑姑说这院子是我的，爬藤又是从院子里生长出来，那就由它这样放着吧。”
说罢，元蓁蓁又抬起头，顺着爬藤攀爬的轨迹向上移动，刹那间，“听雨轩”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好一个雨字。
据她所知，元琼华的听雪堂，元瑶华的听竹苑，元少琛则住在靠前院的紫竹林。偏偏到她这里，冯氏却给自己安排了雨这个字。
风雨飘摇，任人摆布。
摆明了是在提醒她要想在风雨中寻得安宁，除了遵照他们的意思走下去，当悬丝傀儡外，别无他法。
可她偏不愿！
哪怕前路荆棘密布，艰难险阻，她也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个与元蓁蓁穿一样灰扑袄子的少女飞奔出来：“小姐！”
是四喜！
元蓁蓁眼睛一亮，随即快步朝她走去，担心道：“你怎么在这儿？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四喜有些无措，她瞟了一眼还站在外面的崔姑姑，在视线相触之前，猛地又缩了回去：“我没事，小姐，只是方才南房来了一堆人，什么也不说的就把我们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还说以后这听雨轩就是二小姐的住处。”
“小姐，她们口中的二小姐指的是谁啊？”
元蓁蓁欲言又止。
她先是拍了拍四喜的手，让她不要担心，接着又换上一副冷漠的面孔道：“崔姑姑就送到这吧，剩余的事我自会仔细考虑的。”
“二小姐慧心独具，相信定会有让老爷夫人满意的答复。”
崔姑姑行礼后便想离开，却被元蓁蓁叫住。
“对了，方才崔姑姑不是问我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崔姑姑疑惑转身：“…是的，二小姐有何吩咐？”
元蓁蓁突然一乐，小嘴一张就开始叨叨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崔姑姑也瞧见了，这听雨轩的大门漆脱落成这样，实在看得心烦，劳烦姑姑寻个手巧的漆匠来吧，越快越好。”
“若一时半会找不着人，买几桶漆回来，我和四喜自个儿刷也成。”
“还有就是，早晨起的太早，到现在我还没吃朝食呢，姑姑得空的话麻烦到内厨里寻些吃的吧。我要求也不高，不过是两碗素净面，中间各加两个打散鸡蛋，火候恰到好处之时立刻撒上备好的葱花与香菜，我好吃辣，那就一碗加辣一碗不加辣。”
“红汤，黄蛋，白面，绿葱，色彩交织，层次分明。崔姑姑，您应该能满足我这一个小小的需求吧？”
崔姑姑嘴角微抽：“…老奴记下了，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小姐，汤…汤…”四喜低垂着眼打颤，元蓁蓁立刻反应过来。
“等等，再加一碗汤冷圆子。不对，要两碗！两大碗！”
崔姑姑：...
都死到临头了，还吃吃吃！吃不死你！
崔姑姑下颌线绷紧，嘴角飞快地往两边撇了撇。她先是扫了眼元蓁蓁身后瑟缩的四喜，又往萧瑟的庭院看了看：切，不过是些小孩子家家的把戏，自己又有什么好置气的。
怪就怪元蓁蓁不会选，偏偏投胎到了桃姨娘的肚里。
生是元家的人，死是元家的鬼，还不是任由老爷夫人摆布，又怪得了谁！
“老奴这就吩咐厨房做去。”
想通了道后，崔姑姑皮笑肉不笑地朝元蓁蓁欠身，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一大帮丫鬟离开听雨轩，脚步之快，生怕稍微慢一点，便又会被元蓁蓁寻理由给叫住。
从位置上来讲，听雨轩左边小道通往听竹苑，右边小道则是通往听雪堂，正巧夹在二者中间。而从规模大小却远远比不上二者。
虽说空置许久，但日常还是有下人会定期清扫，内里远算不上脏乱，只需稍微擦拭即可。
不过此时四喜可等不了了，她有好多话想要问元蓁蓁。
元蓁蓁也不是什么考究人，当即拉着四喜，在门口台阶上找一块稍微看起来干净点的石阶坐下。
“四喜，我问你，南房的行李都是崔姑姑派人收拾的吗？”
四喜摇头：“不是，都是我收拾的。她们可能是嫌我们的东西脏乱，说是来收拾，结果没一个人肯进去。”
那就好，看来床头夹缝的钱袋子应该没人发现。
估计是主仆二人心有灵犀，四喜一下子就猜到元蓁蓁在担心什么。明明四下无人，可她依旧偷偷摸摸地凑到元蓁蓁耳边，仿佛怕隔墙有耳一般，小声道：“小姐放心，我早就将钱袋子贴身放好了，一点也没让人发现！”
“四喜真棒！”元蓁蓁宠溺地揉了一把她的脸，见四喜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绣有深绀色如意云纹样钱袋子，心中巨石终于落下。
这是桃姨娘为数不多留下的物件，是元蓁蓁小时候好不容易才躲过搜寻下人的视线，提前藏起来的。
先前钱袋子里还留有约莫几十两银锭子，每当遇着有急用钱的时候，她便用剪子一点点剪下来。
这些年依靠那点银钱，旦逢什么头疼脑热，才有银子托外头来做活的婶子帮忙买药。
只不过银子又不是什么源源不断的水，总有用完的一天。若不是钱袋子里只剩下一点铜钱，根本不够买药，自己这次也不会被玉茗百般刁难。
元蓁蓁兜了兜快要见底的钱袋子，倒也不着急。
钱袋子说不上贵重，但却是她内心深处极小的寄托。
虽然不知道元明涯和冯氏内心是怎么样的，至少从刚刚的场景看，自己对于他们而言依旧有价值。
只要有价值就不怕动什么手脚，生死不过一瞬，难不成养尊处优的元家人还能和她拼命吗？
将钱袋子放回怀里，元蓁蓁四周打量了一番，问道：“怎么只有你，穗禾呢？他们没让穗禾一起过来吗？”
“别提她了！”一听到某人的名字，四喜顿时气得眉毛飞起：“老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走的时候也不见人，估计正贴在玉茗的身边苟着呢。”
“还是快说说小姐你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崔姑姑一口一个二小姐呢？”
元蓁蓁不想多言沁芳园里那一遭，一两句说不清楚，但四喜好奇的眼神又很难让人拒绝，最后她只捡了些重点说。
“什么？老爷他们要让小姐去替嫁，嫁的还是那个楚家！”
果不其然，反应完全在元蓁蓁意料之内，一丁点儿都不带偏差的。
她右手随意掏了掏震到发麻的耳朵，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快要气到暴走的四喜拉了回来。
“哎哟！”本就大病痊愈不久的四喜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元蓁蓁的怀里，她隔着衣服都能闻到来自自家小姐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清香，“你好香啊，小姐…”
“小色鬼，讨打是不是？”
葱白般的手指点在四喜的额头，看似轻柔一推，实则带着一股劲力儿。四喜的脑袋被稳稳推开，未能再靠近半分，“…嘿嘿，还是小姐厉害。”
不想再跟她闹，元蓁蓁说回正事：“关于楚家，你知道些什么？”
四喜“喔喔”几声，连忙从她的怀里坐起身，道：“奴婢也是在西角门的时候听碎嘴的婶子们说的。当年长公主与楚修岚将军结为秦晋之好，先后诞下二子。”
“长子楚珩文武双全，自小便跟在楚大将军身后，历经百战。次子楚聿虽比楚珩小七岁，但顽皮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成天上蹿下跳，特别不服管。”
原来她的便宜郎君名唤楚聿啊…呸呸呸，什么郎君！谁同意嫁了！
没来由的，元蓁蓁突然觉得有点热，明明还穿着夹袄。她慌乱地低下头，佯装整理裙摆，却仍旧被四喜发现端倪：“小姐，你脸怎么红了？呀，连耳根子也红了！”
“多嘴，我只不过…方才在那沁芳园呆久了，闷得慌。”
见元蓁蓁突然用手当扇子猛地扇风，单纯的四喜很快就被糊弄过去，也跟着帮忙扇扇。
待红温平复，元蓁蓁赶紧扯开话题：“好、好了，你继续说吧。”
“其他的我也知道不多了，只是坊间一直流传，澜沧关战败后，陛下一直对楚家心存芥蒂，连同从小交好的长公主也逐渐来往少了，人人都说楚家要就此没落…”
元蓁蓁听后托腮沉思，元明涯才上任参知政事不久，不愿与楚家联姻也有道理，试问谁又愿意同一个遭受皇家猜疑的家族扯上关系。
四喜继续倒谷子：“不过那楚聿也是个硬骨头，居然没有承袭楚大将军的爵位，反倒瞒着长公主，自个儿跑去当兵，死里逃生好几回，硬是靠军功打出来一个从三品云麾将军！”
元蓁蓁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眼神游离，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四喜挠挠脑袋，突然又想到什么，双手在空中用力一拍：“对了小姐，我还听婶子们说，陛下已经给楚聿赐了三次婚了，她们的结局不是死就是伤，你——”
非死即伤？元蓁蓁微微眯眼，立刻捕捉到关键词。
好嘛，看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怎么说楚家百年阀阅[1]不是世人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就能轻易湮灭的。
依照元明涯的个性，以庶女替代嫡女，从大局上来讲进可攻，退可守。
当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可恶的老匹夫！
元蓁蓁恨得牙痒痒，还没等她说什么，身边的四喜突然没了声音。
她不经意间看去，却看见簌簌发抖的四喜，泪珠子哗哗地往下落！“呀！”
元蓁蓁顿时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怎么哭了啊？啊，不哭了不哭了。怎有说书先生讲着讲着，还有把自己讲哭了的道理！”
本是小声啜泣，被人一劝，眼泪反倒像决了堤。
四喜“哇”的一声嚎起来：“小姐！我不要你死啊小姐！那楚聿克妻又顽劣，楚家人还涉嫌杀害大皇唔——”
来不及多想，元蓁蓁手如闪电般伸出，一把捂住四喜的嘴，厉色道：“休得胡说！这里人多眼杂，传言是传言，连御史台都未经查明事情真相，这等话岂是能随便说的！若传出去，平白惹来是非，我便是想救你也没办法！”
“哟，二妹妹是在跟谁说话呢？”
忽地，“吱呀”一声，虚掩的木门被人推开一条缝，紧接着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如同秃鹫尖啸，瞬间划破静谧。
院内二人猛地侧头望去。
“什么克妻不克妻的，二妹妹若有幸活下去，那楚聿克妻之名不就不攻而破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红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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