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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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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将至,元府上下一片忙碌。
所有下人几乎都早已被崔姑姑敲打了个遍,愣是将有关元蓁蓁身世的事情强压下去,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为了彰显出对皇家联姻的重视,能看得见的地方都被挂上了红灯笼,大红绸布挂满了长廊每一个角落,可府里的主子们却没几个真正高兴的。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才“安分”上了没几天教养课,最后居然将宫正给气走了的新娘子本人。
“你说过分不过分,我明明都有好好上课,可那宫正自己说走就走了,还能怪在我身上不成?”
冯氏倒也没拘着听雨轩的人进出,元蓁蓁闲来无事,就趁着日头尚好的时候,领着四喜在府里闲逛。
听着自家小姐的控诉,即便是向来极度偏向元蓁蓁的四喜,也没能昧着良心接话。
“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也不想想前几日,在教养课上,你都是怎么回宫正话的。”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元蓁蓁停下脚,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她拢共就教了我三件事,走路,喝水,抢男人。”
“我还没嫌弃她徒有其表,天天摇着头上的花冠说胡话,她反倒先撂下摊子跑了。”
四喜的表情愈发无奈,她抓起元蓁蓁掰下的三个指头,从左往右依次点着问:“小姐,难不成你都忘了吗?林宫正说你走路姿势太狂放,一点也不像名门闺秀时,你是怎么回的?”
元蓁蓁瞪大眼睛:“山间野林狍子众多,不跑快点连毛都摸不上呢。”
“…那林宫正教授习茶礼的时候,说你手形如鸡爪,饮水如牛时,你又是怎么说的?”
“山泉水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省着喝有什么意思,豪饮才最尽兴!”
四喜扶额叹息,试图再“拯救”一下:“还有,林宫正教的那些…什么抢不抢之类的,明明是正常的内务打理,怎么到小姐你嘴里就成了那档子事?”
“哪里正常了?”元蓁蓁一听急了,反手抓起四喜的手,正色道:“你年纪小,极容易被别人诓骗。披着管家之术的皮,实则是驭夫之计!”
“什么做妻子的要体恤丈夫,心胸宽广,不得恃宠生娇,反以择夫妾室以示贤。可冯氏她自己都不是这么做的,身边的丑恶例子还不够多吗?凭什么我还要顶着假惺惺的皮囊。”
元蓁蓁早就已经想好了,无论那楚家究竟是何等虎狼之地,她即将所嫁之人又是何人,她都不可能牺牲自己仅此一次的生命,活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驭夫?示贤?
可一边去吧!
至于那劳什子楚聿,以后若是能相安无事的安处于同一屋檐下,相敬如宾自是最好。
若是不然,等她以后能自己维持生计,什么夫君郎君的,直接一脚踹走!
正当元蓁蓁对着天真单纯的四喜一顿输出时,正巧碰上府里负责织室的丫鬟说,宫里头派人送来的喜服已经到了,让听雨轩派人去取。
出来也有些时辰了,元蓁蓁直接对四喜说:“现在就去取吧,过不多会儿我走累了,自然会回去的。”
四喜点点头,便随织室丫鬟一同离开。
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元蓁蓁不知不觉间过了内仪门,往东边去。大红装饰逐渐变少,附近的花林也略显单薄寂寥。
她随意看了几眼,觉得没趣,转身正准备走时,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你别跟我说这么多!这些年为父放任你多时,如今也该是到了要收心的时候!”
元明涯的声音?
他在说谁?
身后,是元明涯的书房逸云斋,平日里除了冯氏,严禁下人随意靠近。
今天大抵是小厮们都去忙活布置红绸,四周都没有人。
好奇心作祟,元蓁蓁顿时踮起脚尖,捻起裙摆,悄声靠近。
她偷偷猫着身子,躲在半合的窗檐下,探了探头。
只见元明涯眉头紧锁,坐在书桌前狠狠地瞪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少年,桌面上一片凌乱,像是被狂风席卷一般。
几乎在一瞬间,元蓁蓁立刻意识到,那位青葱少年这就是元少琛,她从未见过面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同于元明涯多年浸淫于官场的圆融通达,方额广颐,元少琛长得极为白净,面容清秀。虽身量上来看稍微矮了点,但瘦削的骨架子以后估计还能抽条。
作为实实在在的颜控本人,元蓁蓁一下子就对这个弟弟产生了好感。
屋内两人全然不知有人窥探。
元少琛咬紧下唇,双手握拳,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与元明涯起争执。
“爹,我志在学医,对官场之事以前没有兴趣,现在没有兴趣,以后也一样不会有兴趣!您就别再逼我了!”
“我逼你?你说我逼你?”元明涯气得脸色涨红,鬓角青筋突突。
他就不懂了,为何儿子摆着费尽心思铺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去学什么低贱的岐黄之术!
“好,好!你告诉我,你志向高远,甘入杏林,那我元家的荣誉,仕途,家族地位,又由谁来继承?”
“你可是我元明涯唯一的嫡子,除了你,还有谁!”
“爹爹莫生气,弟弟若不要,我委屈点自己,勉为其难也能接手的。”
忽闻窗外冷不丁插进一句,将二人吓一大跳,元明涯更是猛地弹起身,椅脚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声响:“是谁!是谁在外面鬼鬼祟祟偷听?”
“爹爹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好伤心喔。”
元蓁蓁突然将窗户一抬,直起身开心打招呼:“嗨,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弟弟。”
“你…”元少琛被她别出心裁的出场方式吓一大跳,一时接不上话。
见来人是元蓁蓁,元明涯不知为何竟暗自松口气,厌烦的情绪直接挂脸,不耐烦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外头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元蓁蓁耸耸肩,解释道:“哪还有什么人啊,所有人都忙着给每一根树枝挂红灯笼,贴喜字呢。难不成爹爹连皇家的面子都不给,想着用几根红绸就敷衍了事不成?”
元蓁蓁嘴皮子厉害得很,也不知道究竟是学了谁的,才短短几日,元明涯就已经在她手下吃了几次亏,顿时什么也不敢多说。
趁此空档,元蓁蓁腿脚麻利地进屋,见错不开了,元少琛这才有些尴尬地朝她行礼:“二姐姐。”
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子,又有冯氏在他前头挡着,元少琛虽甚少参与府内事,可事关胞姐的婚姻,还有父母胆大包天的举动,他多少还是从冯氏口中提前知晓一二的。
“诶!”元蓁蓁高兴地应下,也不管元少琛此时清秀的脸有多通红,愣是一个劲地在旁边打量起来。
元明涯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余火未消的他直接对着元蓁蓁斥道:“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是先滚到我跟前了。说说,你究竟干了什么,连林宫正都被你气走了!”
元蓁蓁一脸无奈:“我没干什么啊,只是林宫正教的内务事实在没什么意思,对我也没多大作用。我想学习经商,不然我连账本都看不懂,还怎么管夫人嫁妆单子上给的铺子啊?”
又是一个离经叛道的!
元明涯听后,脸色愈发阴沉。
“女子动什么学商的心,那些东西以后自有下人管,轮不到你操心。你既要嫁去将军府,代表的就是元家的脸面!”
说罢,他一甩衣袖,又瞪了一眼一旁倔强的元少琛,大步离开了房间。
“我说吧,他的眼神是不是很讨厌,让人恨不得打他一拳,额咦——”
元蓁蓁说完也不忍着,朝着门口的方向对着空气“呼呼”就是几拳,一边打还一边留意元少琛的表情。
“二姐姐此举不妥,爹也只是操心我们罢了。”
元少琛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这个姐姐相处,只淡淡回了一句,并没有对她逾越举动过分苛责。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随后挑了一本书便坐下看了起来。元蓁蓁见状也没走,顺手在满墙的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然后坐到窗边的茶台上翻阅。
一时间,逸云斋内寂静无声,只偶尔间断断续续传来几声翻页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盏茶?两盏茶?
终于,元少琛耐不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面色略带窘迫地道:“你、你究竟要一直盯着我到何时?”
嗯?见他终于被自己逗得连称呼都顾不上了,元蓁蓁有种说不出来的乐趣。
“长得好看,为何看不得?你继续看你的书好了,我又没出声打搅你。”
话音刚落,元少琛的脸更红了,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
他难为情地撇过头,过了会儿余光又不自觉溜过去,飞快瞟了眼半窝在茶台上的明媚美人,转瞬便移开——霎时记忆却已印刻在脑海中。
一头利落的长发随意在耳后挽成一个侧髻,几缕发丝垂落在翠绿色的耳坠子旁,眼眸如星月,唇不点而朱,明明穿着素净,却多了几分独有风情。
明明她才是长得好看却不自知之人。
见小闷木头又不说话了,元蓁蓁合上天书,她主动搭话:“我方才听,你想学医?”
元少琛微愣。
从小到大,爹与娘亲只会关注他的学业、他的仕途,明令禁止下人提起此事。
他摸不清元蓁蓁的意图,下意识以为她同别人一样,是来劝自己放弃的,瞬间便像一只小刺猬一样——脊背微微弓起,下颌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竖起刺来。
“不要紧张,我觉得学医很好啊。”
元蓁蓁突然笑了笑,见元少琛把自己当作敌人,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挺起身子朝他的方向主动探去。
“人生短短几十年,当然是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最重要。要我说啊,人世间没几个人能真正想明白的。”
“等你真的做出成绩,前方的障碍统统都会为你让路,你苦恼的一切届时都会改变。”
没想到元蓁蓁居然会跟自己谈论,元少琛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语无伦次:“你、二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元蓁蓁认真点头:“那是自然,虽然我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可我不骗小孩子的。”
也许是真的苦撑太久,又或许是平日里无人敢跟自己说闲话,元少琛不知不觉放下一开始的警惕与老成。直到嘴角上扬露出微笑,方才有了一丝稚童模样,“那二姐姐喜欢什么?真的是营商买卖吗?”
“我吗?”
元蓁蓁被问的突然,脸上难得出现愣怔,方才在元明涯面前说的经商,只是一个她突如其来的想法。
她思考片刻后才歪头道:“唔…也不一定,我啊,只想好好活下去,无论是在元府,还是将军府。”
“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当然,要是能更有钱,自然也能过得更好!”
元蓁蓁句句不离生死,元少琛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被带跑偏了。
“要我说,你这几天可得抓紧吃多一些,这府里上下就只有你一个男丁,别过几日背我出门的时候,半路还摔个屁股蹲,多难看啊。”
元蓁蓁有个毛病,那就是一旦放松下来,就总爱寻着由头调侃几句。
元少琛一时不察,又羞又恼:“哪有像你这样的勋贵女子,成天将…粗言挂在嘴边,让人听了笑话!”
“是是是,毕竟你二姐姐我自小在乡野长大,弟弟就多担待担待,我一定会努力在将军府好好演,定不让人看你笑话。”
元蓁蓁向来没心没肺,心思刚在舌尖打转就脱口而出,可落在元少琛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言语的力量太过苍白,他张张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元少琛嘟囔几句,声音太小,元蓁蓁离得远,见他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听见,“你说什么呢?大声点。”
日光下,少年鼓起劲抬头,柔和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淡淡洒在他稚嫩的脸上,好似一圈金光。
元少琛红着脸,用尽他平生最大的勇气,说出了那个本来永远也不会说的词。
“二姐姐放心,待你成婚之日,凤冠霞帔加身,鼓乐齐鸣之际,我定会以周全之态,保一路顺遂,绝对不会让你摔…摔屁股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