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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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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还是那个书院,傍水而建杨柳依依,较之自己三年前离去时,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往日朗朗书声却是不复听到了。
周瑜跟蒋干把马拴好走进院中,他们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在青石小路上疾步而行,遍寻了屋舍却不见颜先生身影,带上门相互对望了一眼,周瑜原本就不大相信身体向来健硕的先生会突然重病,看向蒋干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探究,却看见对方眼里也满是茫然。
俩人站在院中呆立会儿,周瑜忽然就扯着蒋干往后院的那颗古树奔去,绕过一处荷花池,不期然的,瞧见树下有一人独坐,藏青的外袍上落着几片黄叶,可那人似乎浑然不觉,正左手博右手的跟自己对弈。
携着蒋干走近了,这才看清颜先生原本花白的头发更显苍苍,周瑜想开口叫声先生,可胸中哽咽不能言语,只是再离得近些,默默跪在那人身边,半晌才说得话来:“先生,学生回来了。”
执子的手微一顿,然后轻轻放下,却没转头,略显苍老的声调似乎带着一丝哽咽:“瑜儿啊,陪为师下完这局吧。”
他一句“为师”让周瑜几乎落泪,想想当初自己不辞而别离开书院,父亲震怒反而是先生好言相劝才没使得自己被赶出家门,此别经年,那个严厉儒雅的夫子竟已显出老态了。
取了白字落在棋盘中,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颜先生,似乎被他花白的头发乎刺痛了眼,只能佯作思考的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然后就听颜先生接着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一晃数年,我书院最小的那个学生居然也长大成人了。”
周瑜听他感慨,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艾艾的又叫了声先生……
那人自顾讲话,似乎并没有听见周瑜叫他,又似乎心念都在周瑜身上,指尖挟住的棋子停在半空,“三年前你离开,为师还是生气的,可是后来想想,书院那么多师兄弟我却独独对你纵容,就是因为你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汉室颓微空谈误国,你能早一步离开书院,到也是幸运。”
周瑜接不上话,一旁的蒋干更加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陪他下棋,颜先生的话似乎越说越远,说周瑜九岁拜师时他故意避而不见,说他拗不过周瑜的执拗性子终于十二岁那年收他做了学生,说他瞧着周瑜模仿自己字迹表面震怒内心欣喜,他说得太散碎,周瑜听他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落泪,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颗黑子从先生手中滑落,脆脆的敲在棋盘上,吧嗒一声,生生在封死的纵横棋局上砸出一条生路来……
颜先生一生淡泊,只育得一个独子,等那人收到消息千里迢迢奔来探病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丧服白幡飘满整个灵堂,前来吊唁的同窗和当地士族名士不在少数,周瑜夹在一众同窗之间,第一次体会到失去之痛,只瞧着灵堂正中的灵位,胸闷的透不过气来。
丧事过后,周瑜和蒋干又在合肥盘桓了数日帮颜先生的独子料理颜家事务,直到孙坚征讨黄祖时襄阳城外不幸蒙难孙策扶馆回曲阿的消息传来,整个乱成一团麻的周瑜才匆匆辞别蒋干一路赶去曲阿。
路上他曾想过孙策此刻的模样,只是颜家独子灵前流泪的情景仿佛是印在脑里,于是他想不出孙策流泪的样子,更加想象不到那个好言笑的俊美少年突然失去至亲的模样,他想不出是何等惨烈的战事才能让一个军队失去将领,也想不出那个总是志气满满的孙策当时会有多大的无力感,什么都想不出,便只剩下了策马狂奔。
星夜兼程,第一次这般不知疲惫的赶路,却是因为要失去的痛,胯|||下的马似乎被周瑜的情绪感染,不待他催促已经迈开四蹄飞奔,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响鼻让周瑜一阵心疼,可他终究是没停下,一身风尘的赶到曲阿,天已然是黑透了。
孙家设的灵堂很好找,那白幡一路指着朝宗祠而去,周瑜下马牵着疾步而走,行至门前才把马匹交给门童好好打理,自己则接过家仆递来的丧服穿上,白麻束额直往灵堂奔去。
彼时已是深夜,堂中灯烛长明,他没有见到孙策,只看到了孙权在棺前默默跪着,瞧见周瑜奔来拜祭,便起身跪拜回礼,他叩得庄重,却终究还是在看到周瑜的眼睛时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叫了声公瑾哥哥,然后便便被眼泪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短短数日遭逢两次丧葬,却还都是自己敬重爱戴的长辈,周瑜反手搂了孙权,只感觉那人泪水打湿了衣襟,揪心似地疼。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就像他想不出该如何去劝慰自己不难过,抬手抹了孙权脸上的泪,哑着声问:“你兄长呢?”
“在内室照顾母亲。”孙权的嗓子显然已经哭得哑了,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艰辛无比,周瑜听得心疼,他担心孙策,又不忍心让孙权独自一人,只把手臂再收紧些把孙权圈进怀中安慰道:“仲谋莫再哭了。”
可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依靠一样,他越是安慰孙权的泪就更加止不住,小脑袋埋在周瑜颈窝里强忍着不哭出声,偏偏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浸湿了周瑜衣领,湿凉一片。
周瑜抱着他不语,轻轻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
孙权毕竟年幼,陡遭大变数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这会儿窝在周瑜怀里,哭得累了,居然也慢慢阖上眼睛睡着了。
周瑜看怀里的人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向家仆问清卧房所在,就抱着他起身放去床榻上,扯过被子盖上,收拾好了准备起身,却听得门边有人低低叫了声公瑾……
扭头望过去,正看见孙策一身重孝的立在门边,凄清的月光洒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