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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7.龙潭虎穴 ...

  •   其实我不是食肉的老虎
      我深陷猎人的陷阱
      只是想与你患难一起
      生死一起

      第二天,烟然替我设计好了缜密的“台词”来应付电话邀约,他天衣无缝地将那着“落难传销”的藏头诗糅合到“台词”里面,并告诉我如果老魏怀疑的话,我应该怎样应对。当我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之后,他把我领到五楼的一间办公室。一个双下巴的男人坐在椅子里打鼾,他那臃肿肥胖的体态,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特殊的职业身份,我一定会误以为他是日本相扑。
      烟然把他叫醒,相扑男人看了看我,问烟然:“推过牌的?”
      烟然点点头,一边给相扑男人点烟,一边唯唯喏喏地回答:“魏叔,我烟然给您带的人,哪个不是‘洗脑’洗得一片空白?您放心,他很听话的。”
      相扑男人憨笑道:“知道你烟然信得过!倒是有几个班长,尽给我惹麻烦,带一些‘洗脑’洗一半的人过来,一接电话就大呼小叫,害得我险些被金哥炒掉!”
      烟然说:“行了魏叔,我烟然敢放您的马后炮吗?”
      相扑男人嘴角一撇:“四年前,你不就放过一次?”
      烟然被相扑男人哽了这么一句,哑口无言,但他旋即一笑:“成,如果您还犹豫的话,那我就把他带到辉叔那里,反正电话室又不是只有你这么一间。”
      相扑男人随即态度大变,站起来拽住烟然,一身肥肉直晃荡。他央求道:“好兄弟,魏叔跟你开玩笑呢!我这儿就缺人呢,金哥说了,这个月达不到30个人,他就直接找人替我,我还得请你多带些人来魏叔这里呢。”
      烟然顿住脚步,笑道:“您是四朝元老,金哥怎么舍得炒你?顶多升你做信约部的经理,让您享享清福。”
      相扑男人魏叔把我拉到电话旁边,嘱咐我:“烟然都跟你说过电话里应该怎么讲了吧?我重复一遍,第一次打电话,三不谈——不谈公司,不谈金钱,不谈工作,只谈感情,拉拢关系。情绪要亢奋,语调要高,要故作神秘,为第二次打电话埋下伏笔……”
      烟然打断他的话:“行了魏叔,这些我早对他交待清楚了,别浪费时间。”
      魏叔看了看我列的名单,问道:“熊泽恩?你朋友?你确信他会来?”
      我点点头:“他肯定会来。”
      魏叔翻开一个活页资料夹,取出一张“台词”单,说:“按照上面的条例进行对话,不要僭越话题。”
      于是,在相扑男人魏叔的监督之下,我颤抖的手拨通了大熊的电话号码。烟然一直用眼神暗示我不要惊慌,一定要从容镇定。
      电话那边传,传来大熊熟悉而又久违声音:“你好,请问哪位?”
      听到他的声音,我感到莫名的激动、温暖、依恋,我甚至差点掉出眼泪。我的声音打颤:“我……我是江韵……”
      魏叔示警示我不要有过激情绪,通话要顺畅。
      大熊听到我的声音,发乎关爱的责备铺天盖地而来:“小韵!这几天你上哪里去了,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你电话又打不通,你知道吗,我们都快急死了!尤其是你妈,她总是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哭,以为你走丢了,还到报社登寻人广告,她怕你没钱了,给你打了一笔钱到卡上,她告诉我,她根本没有转过你账上的钱,你告诉我,你的钱哪儿去了?是不是被人抢劫了?你说啊,你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啊,你要急死我吗?你用的电话是广东省的区号啊,你现在在广东吗……”
      大熊的问题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打断他的话:“大熊,我想你了。我现在想开了,既然邱焰决定做一个无义之人,我又何须多情眷恋,是他辜负我的,又不是我辜负他,我何须代其受罪,惩罚我自己?他轻薄我们的感情,我何须坚持到底?我已经累了,从重庆到广州,我真的累得筋疲力尽,在芜湖的时候我被人抢劫,差点连命都丢了。可他呢?畏畏缩缩,躲躲藏藏,我不值得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付出这么多!大熊,真正能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不管我走到哪里,你都愿意跟着我。”
      半晌,大熊才说:“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回来吧,你妈太担心你了,她就要崩溃了。”
      “她担心我?她巴不得我死在外边吧。大熊,我死都不想再回重庆了,我不再那么固执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现在我只在乎你,我希望你能够来找我,我们开始新的生活。”
      大熊沉默了片刻,说:“看来你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你现在说的,只不过是气话。”
      我愤愤道:“我没说气话,句句发自肺腑。那条绊在路灯上的风筝线,不是同时也缠住了你的心吗?大熊,我真的需要你。”
      或许大熊已经觉察到我的言语失常,他警惕地问我:“小韵,你是不是又缺钱了?你别着急,我立刻去给你打……”
      “我现在不需要钱,我需要的是你!你自己说,你喜不喜欢我?你愿不愿意出来找我?难道你也只是虚情假义吗?”
      大熊无奈地说:“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弟弟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暂时不能脱身。等他的病情好转之后,我立刻去广东找你,行吗?”
      到此为止,相扑男人十分满意我的表现,他正准备让我挂断电话,烟然低声央求他:“魏叔啊,我看那个熊泽恩还有点犹豫不定呢,你就让他们再多说几分钟吧,一定要让对方百分之百放下戒心才好啊。”
      烟然替我争取了时间,我便对大熊说:“大熊啊,我今天对你所说的,全部都是我的心里话,我给你写了一首情诗,以表决心。这首诗每个字都有深刻的含义,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见到我的时候,不能把这首诗倒背如流的话,你就永远别想再看到我了。”
      大熊应道:“好的,你念给我听吧!”
      我用余光瞟了瞟身边的相扑男人,烟然默契地配合我,故意跟他聊天,分他的心。念那首“救赎诗”的时候,我把每句的第一个字咬得特别重:“落花已随流水去,难噎悲歌葬春泥。传来笙箫心冢荒,销魂何惧愁宽衣?”
      为了保证大熊能记住那诗,我重复了三遍。相扑男人好像有所察觉,我立刻挂断电话,说:“对方愿意来这里,邀约成功。”
      魏叔警惕地问我:“你刚才念的什么诗,我怎么听起来很熟悉……”
      烟然迅速替我圆场:“魏叔,唐诗三百首,小学生都背得滚瓜烂熟,哪首不是耳熟能详啊?”
      魏叔狐疑地看了烟然一眼,他竟一边思忖,一边默默地吟着那首诗:“落花已随流水……难噎……春泥……小子,你念给我听听!”
      我灵机一动,偷换诗句:“落无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烟然对我投以赞扬的神色。虽然相扑男人仍然有些怀疑,但他终究想不出什么来,只好让烟然把我带回去,等待“人头”上钩。

      我们回到地下室,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电视,播放的是“企业家”的洗脑演讲视频,没想他们居然一个个趋之若鹜,陶醉其中。
      回到阁楼,烟然又换上一件开叉长裙,蹬着一双高跟鞋,戴上长长的假发,坐在化妆案边打粉描唇。他一边刷睫毛,一边对我说:“小韵,我得出去一下,应付那个澳门来的珠宝商。你自己多注意一点,要是薛老大敢欺负你,你就拿刘哥的名字吓唬他!”
      我频频点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留神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点。”
      烟然化完妆,便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拐地出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本来就很高挑,加上鞋跟,估计都有一米九了。
      烟然走了之后,那个啤酒肚薛老大来到阁楼,阴笑道:“一个人呢?不下去跟大家一起看电视?”
      我对他不屑一顾:“只有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才看那样的宣传演讲。”
      薛老大哈哈笑:“哟,这么捍卫正义,那刚才你还去电话室设骗局引诱朋友上钩?”
      我说:“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眼巴巴等死吧。”
      薛老大笑道:“就算你现在做得再多,也是等死。”
      我突然觉得他本性似乎并不坏,除了欺软怕硬那点劣性。我问他:“你是哪儿的人?听口音像陕北的?”
      薛老大竖起大拇指:“小兄弟好眼光!我就是陕北的。”
      我们正闲聊着,有人闯进地下室。我们来到阁楼的楼梯口,看到来者是两个穿西装的男子,身后跟着两个牛高马大的彪形保安。那个瘦得像老夫子的西装男人一边看着手里的“提货单”,一边吩咐那两位保安:“金富煤矿塌方,压死26个工人,伤了10个,给他们带36个过去。”
      另一个唇裂的男人啧啧感叹:“真是草芥人命啊,穷人的命就是不值钱。”继而他叮嘱那两个“选货”的保安:“挑精壮的男人。”
      地下室的男人们在他们的命令下站成一排,那两名彪形保安像审视猎物的猎犬一般,精挑细选。突然那个老夫子瘦男人抬起头,目光停留在阁楼上,冲着我的方向喊道:“你!过来!长得那么壮,生来就是到煤矿打工的!”
      我怵在原地,双腿发抖,头皮发麻,他分明就是在叫我。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夫子瘦男人又喊道:“死薛花儿,爷叫你,没听见吗?”
      那个平时称王称霸的薛老大,此刻吓像只瘟鸡,缩着脖子,慢悠悠地走下木板梯。
      就这样,他们带走了包括薛老大在内的36个壮年男人,对于他们的去向和命运,地下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被贩卖到“金富”煤矿做廉价的劳动力。侥幸留下来的人们,却不能暗自庆幸,因为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将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着自己。
      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提货”过程,我才恍悟,所谓的地下室,其实就是一个“货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是一件商品,他们都是没有成功“洗脑”的“下线”,所以他们难逃厄运。
      我暗自祈祷,希望聪明的大熊,一定要看透诗中的含义,一定要想办法来救我于危难,我不能做待宰的羔羊,我不要在黑暗的地方过悲惨的人生,我还很年轻,我还有梦想,我的未来,不能围囿于此。

      就在我苦等大熊来电的时候,烟然的话却让我苶然沮丧。她说,他们极端狡猾,电话号码随时更换,并且外界根本没办法打进来。就这样,在烟然的庇护之下,在这艰难的一个多月里,我侥幸没被他们“提走”,每次烟然都对他们谎称我已经是“上线”,是内部的人,是他的助手。
      能带我出去的时候,烟然就尽量带我出去,但总是有一大群旁人在,我根本无法逃跑;不能带我出去的时候,他就把我关在阁楼里,偶尔买一些小说或者影碟回来,替我解闷。
      烟然还是会带我去听那些所谓“企业讲师”们的课,他们好像有挥霍不完的激情、有表达不完的狂喜,总能讲得台下的人默默流泪,鼓掌叫好。那些“讲师”,总是抓住人们的痛处,揪着人们的弱点,疯狂地用一夜暴富、不劳而获的观点来诱惑他们,甚至给他们灌输坑蒙拐骗的伎俩,并且恶意曲解“骗”的含义,在他们的眼里,“骗”是一个中性词,只不过是一种让自己改变经济状况的手段。
      这一切,都充分体现出这个万恶的团体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阴暗心理和罪恶本质。
      这段时间,烟然还是会每天都换上各种款式的女装出去应付那个澳门珠宝商,回来的时候总是倦怠不堪,倒床而睡。有时候他的脸上、身上会有隐隐的伤痕,有时候他又领回一笔可观的钞票,兴高采烈地说请我吃正宗粤菜。
      地下室里,每天都有人被“提走”,也有新人进来。我一直等待着相扑男人魏叔通知我到电话室打第二次电话,可是久无音信。烟然说,按照常规,第一次电话邀约和第二次不应该间隔这么长时间的,怕是魏叔那老狐狸当真怀疑那首“救赎诗”有鬼,所以迟迟不通知我过去。

      那天,我在屋里看卡夫卡的小说,身穿百褶裙的烟然怒发冲冠地从外面回来,到洗手间卸了妆,换回男装,坐在沙发里一边抽烟,一边发气。我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一个圆脸的独眼男人喘着粗气闯进屋里,斜倚在门框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烟然说:“烟然,我的爷!你就这样跑了,什么都不管,那烂摊子留给谁收拾呀?留给金哥收拾吗?他不把你皮剥了,我就不姓毕!那澳门佬不能得罪,你知道,他每个月给我们的分红,可以养活几百个兄弟,你不把他伺候得服服贴贴的,成吗?”
      烟然架着二郎腿,抽着烟,忿詈道:“毕老二,要伺候你自己伺候他去!你见过那么变态的人吗?他要你吃屎,你吃吗?把我烟然当什么了,当马桶啊!他平时对我动粗手,我也就忍了,这次我是忍无可忍了!”
      那叫毕老二的独眼男人苦苦哀求:“你就不知道变通吗?你不是一向都很机灵吗,区区一个珠宝商你就拿他没辙了?金哥把那澳门佬当首席贵宾,你却跟他耍性子,要是金哥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疑惑不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烟然瞥了我一眼,对毕老二低声说:“得得得,你别废话了,我就再去一次,总之我有我的底线,超越了我的底线,我宁死不从!把我惹火了,我管他澳门佬还是台湾佬,一律不买账!”
      毕老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深深呼了一口气。烟然跟他出去的时候,我胆怯地问他:“烟然,你要去哪里?”
      他回过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凄然一笑:“还是去澳门珠宝商那里。刚才他要跟我玩重口味,我没答应,想想还是答应他吧,谁叫我是‘鸭佬’呢?”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我有种预感,他遇到天大的麻烦了,否则,一向机灵过人的他,不会这么束手无策。

      在魔窟里的这两个多月,我就像深牢大狱里的囚犯,看不到明天的希望。如果不是烟然一直陪着我,给我讲故事,讲笑话,讲人生的信条,讲生命的价值,给我出谋划策,我早就崩溃了。从小奶奶和我妈对我的溺爱,使我养成了强烈的依赖性,所以当我身陷囹圄的时候,我就像一只无头苍蝇,盲目、惊慌、没有方向。
      宿舍里有个新来的小男孩儿,约摸五六岁,整日整夜哭着要妈妈。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我心痛,那些惨无人道的畜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骗,让人骨肉分离。于是我想到我妈,此刻我异常想念她,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冲动离家出走,或许我现在正在学校安心上课,周末就回家,替她打理茶楼的生意,一切安宁而太平。我的心里产生强烈的怨恨发,我恨那个莫永邦的网友,恨那个女经理艾达,恨那些给我们上课的“企业家”,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烟然。
      就在我悔恨交加的时候,那两个“提货”的男人又闯进地下室,一个瘦得像老夫子,一个唇裂。烟然告诉过我,他们专门负责人口贩卖。
      这次,他们并没有进行精挑细选,而是直接抱起那个哭闹不休的小男孩儿,三瓣嘴的唇裂男人笨拙地哄他:“乖乖不哭,叔叔带你去找妈妈。”
      小男孩儿打着泪嗝,无邪的大眼睛凝望着那两个丧心病狂的男人。我明白,他们根本不是带他去找妈妈,而是找到了买家,要把他卖给别人当儿子养。
      我永远无法忘记,小男孩儿被他们抱走时,那双清澈透明的眸子里的欣喜。

      一个礼拜之后,烟然从外面跑进来,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地往外面跑,兴奋地说:“机会来了!老魏叫你去给熊泽恩打电话。这是老魏最后一次在电话室工作了,金哥嫌他业绩平平,所以决定把他调走。如果你还不能争犬人头’进来,你就会直接被当成商品贩卖掉。”
      烟然看我一脸茫然,把我拉到墙角,解释道:“说白了,是金哥对老魏失去了信心,老魏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反正职位不保了,何必辛辛苦苦帮金哥拉‘人头’?所以,他决定把我手下的那群人,通通卖掉,简单了事。这是你最后一次跟熊泽恩联系,明白吗?你要把握这个机会,让他彻底明白你的处境,让他尽快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总算是明白烟然的话了,这就是传销组织,可怖而又可恨。他们的第一步是以人拉人,形成强大的人口网络,继续扩张势力,骗人财物;如果第一步不成功,则直接将受骗者拖去贩毒、走私、从事色情行业等等;剩下的那些没有“商业天赋”或者没有姿色从事色情服务的,就当成劳动力卖掉,还有一部分妇女则贩卖到偏远落后的大山里给单身汉当媳妇儿。
      我突然感到空前的绝望,我觉得自己是玻璃缸里的鱼儿,怎么也游不出去,是铁笼子里的鸟儿,怎么也飞不出去。就在这一刻,我已经做好决定,我知道应该怎样对大熊说,如果我真的为他好,我一定要那样对他说。
      来到五楼的电话室,相扑男人魏叔坐在椅子里看报纸,他看见我们进来,鼓了鼓鼻翼,动着双下巴说:“电话在那边,随便打吧,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是最后一次了。过不了多久,你我都不用待在这里了。”
      我诧异地看着烟然,魏叔的话让我不敢置信。烟然冲我笑笑,说:“既然魏叔放话了,你就安心打电话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无仅有的!”接着,他对魏叔百般感激:“魏叔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
      魏叔嗤之以鼻:“你这满口是蜜的臭小子,四年前你放走‘内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这次你又拿那首诗来陷害我?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就想蒙混过关,只不过是魏叔不想揭穿你,毕竟合作这么久,产生感情罢了。你别以为我这次是看你面子,我只是气不过姓金的,我为他肝脑涂地,疲于奔命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说把我辙了,就把我辙了!我也只好见风使舵,装瞎子了。”
      烟然对发愣的我说:“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给你朋友打电话?你赶快把你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救你!”
      相扑男人老魏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没什么权力,只能帮你这么多,让你跟外界通个信儿。整栋楼重重保安,我没办法保养你出去。你让你的朋友尽快想办法,不然你很快就会被卖掉。”
      大熊是个好人,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儿科医生,他的肩上扛着许多责任,我不能连累他,不能让他为我铤而走险。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处境,一定会不顾一切过来找我,我担心他以卵击石,没把我救出去,自己反倒栽进来了。
      我拨通大熊的电话,那边传来他憔悴的声音:“喂,是小韵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听见是我的声音,立刻变得精神抖擞:“你是不是要玩失踪啊?整整两个月不给家里打电话,上次你打来的电话号码,怎么都打不通,你真的要急死我们吗?你妈都急出心脏病了,难道你不回来看看她吗?”
      我知道他是爱之深,所以责之切。沉默了片刻,我说:“大熊,你不用来找我了,你以后都不用找我了。”
      “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他有些恼火,“你是不是气我没去找你?我弟弟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爸请来了国内最好的神经科专家,都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他现在变得萎靡不振,我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吗?有什么事,你先回来再商量吧,不要在外面飘着,我知道你在跟你妈斗气,不愿意回重庆,可她真的病了,我听小灰说,前几天她在街上晕倒了,医生说她得了心脏病。”
      “大熊。”我哽咽道,“我不能回去,我在信里说了,找不到焰子哥哥,我绝不回家。你对她说,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忘了我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把我妈托付给你,请你常去看望她,请你让你爸爸帮她找个好的医生给她看病吧。我知道这个责任很重,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求你代我行孝。”
      他耐心地劝我:“说来说去,你还是放不下面子。明明是母子俩,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你是她儿子,孝敬她是你的义务,没人可以代替你。而且据说最近滨江路的部分路段在搞拆迁,那条路两边的房子,有的列为‘公物’,有的要拆掉,你们家的茶楼,或许也在其中。”
      我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是用以胁迫我回家的危言耸听,还是真有其事,但我真不能再跟他纠缠这个没完没了的话题,我说:“你不答应我就算了,我找骆炀,就算到时候我妈真没地方住了,我求骆炀帮我照顾她还不行吗?反正从我知道我是同性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注定不能做一个孝子了。大熊,我以后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了……祝你梦想成真,早日成为名医。”
      “小韵……”
      大熊只说出了这两个字,我便截断线路。烟然大惑不解地问我:“你怎么挂电话?你怎么不说呀?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啊!你不想出去吗?”
      我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唯一能证明我还有生命的,就是我滑落脸颊的两行眼泪。我说:“我不能让为我冒险,因为他爱我,而我爱别人,所以我必须跟他划清界限。”
      烟然又恼又怒,“那你求别人帮忙啊!”
      我惨淡笑道:“别人?谁?我妈?我姐?我小姑?我的好友白亮?他们谁有能力救我?你别傻了。”
      我冲出电话室,突然之间我想逃跑,于是我冲进电梯,关上门,把满脸惶恐的烟然挡在外面。走出电梯,我绕过那个郁郁葱葱的露天小院,径直往大门口冲去。当我穿过铁栅门的时候,红外线警报器响起来,两个保安从门卫室大步流星窜出来,横在我前面。
      那个肥头大耳的保安瞥了我一眼:“怎么又是你?你哪个班的?是烟然手的吗?怎么这么不懂规律,不跟你说了吗,为保证你的人身财产安全,不要随便走出公司!”
      我懒得跟他们纠缠,咬紧牙关往外面冲,他们轻而易举将我拎回来,随即将我推倒在地上。慌慌张张从楼道跑下来的烟然看到这一幕,把我扶起来,冲那两个保安怒喝道:“你他妈带种啊,敢动我烟然手里的人!是我叫他出去帮我买烟的,怎么,你想为难我吗?”
      声音低沉如雷的保安冷嘲热疯道:“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贱货,你屌个屁啊?管好你手里的人!”
      刚才摔了那一跤,崴到我的脚了。烟然扶着我往地下室走,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站住!”
      回头一看,原来是上次哀求烟然去伺候澳门珠宝商的独眼男人毕老二。他不像别人那样西装笔挺,而是穿着一件开襟大褂,脚踏千层底,加上他戴的那只三角眼罩,活像一个山林土匪。
      毕老二小跑过来,说:“烟然,那澳门佬放话了,叫你以后别去他那儿了,他说看到你那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的丑态,就心烦。”
      烟然笑道:“好啊,正合我意,我还不想伺候一个老态龙钟的家伙呢。你替我谢谢他。”
      说罢,他扶着我往回走,毕老二跾到我面前,喝令道:“着什么急,赶回去投胎啊!”接着,他对我说:“你,跟我走!”
      我惊悚地问他:“干什么?”
      毕老二上下打量着我,嬉笑道:“嗯,这小子长得不错,体型纤长,脸蛋又精致,澳门佬肯定喜欢……”
      毕老二话音未落,烟然歇斯底里地说:“毕老二你喝高了吧,迷迷糊糊看谁都长得好!那澳门佬跟我签了合同的,半年期限还没到呢,想单方面毁约?”
      毕老二狡黠地笑道:“你以为你什么身价啊,他斯票,眉头都不皱一下。”
      烟然慌张地说:“不行,道上混的,总得一诺千金吧!至少等到合同过期了,他才能换人。”
      很明显,毕老二是想拉我去应付那个澳门佬,而烟然则在拼命地保我。太复杂了,这里面真的太复杂了。
      毕老二纠缠不过烟然,二话不说就拽着我往外面走,全然不顾我受伤的脚。
      烟然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扑跪到毕老二面前,哀求道:“毕大爷,你真的不能带他去,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而且脾气很冲,又没经过我们这行的训练,要是他应付不当,得罪了澳门佬,你想想,吃亏的是谁?还不是你自己!到时候你两边不是人,澳门佬拿你出气,金哥也要训你,对不对?”
      跪在地上的烟然,全然没有往常的从容不迫,此刻的他,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拼命保护自己的幼崽。他漂亮的眼睛里,浮出恐惧、崩溃以及哀求的色彩。
      毕老二冷笑道:“烟然,难道你忘了,那澳门佬最擅长的,不就是调教新人吗?他品味独特,偏偏不爱行家里手,就爱初出茅庐的不更人事的少年。”
      绝望的烟然显得无计可施,一脸的愁云惨雾。他死死抱住毕老二的脚,带着哭腔哀求:“大爷,毕大爷!我求求你放过他吧,屋里那么多人,比他帅的有很多,你尽管挑吧!毕大爷,我求你了,你就看在烟然侍候过你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毕老二不买他的账,一口咬定就要我:“长得帅的是不少,可是这小子换上女装,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我毕老二阅人无数,这点眼光都没有?”
      我知道麻烦降临了,根本不容我反抗,毕老二就把我拖出去,塞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烟然张开双臂挡在车前,毕老二把汽笛按得“嘀嘀”直响。两人僵持了一阵,毕老二忍耐不住了,便踩下油门,把车开出去,烟然敏捷地扑到车窗边,发了疯似的把手伸进来拨方向盘,大有同归于尽的决心。
      我被烟然如此激烈的反应吓懵了。毕老二盛怒之下,踩住刹车,下车掴了烟然一个耳光,烟然转了两个圈,才跌倒在地上,他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触红红的五指印。
      坐在地上的烟然幽怨地看着毕老二,一缕血丝从嘴角溢出。毕老二指着他咆哮道:“去你妈的臭婊子,你再敢挡爷的道,可就不是让你吃老子铁砂掌这么简单了!”
      发泄完毕,毕老二上车,将车开到马路上。就在我心里乌云密布,认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老二!你怎么对烟然下那么重的毒手呢?”
      毕老二立刻踩下刹车,我从轿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穿白底碎花羊角衫的男人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毕老二赶紧下车,向那个男人赔罪道:“老大,是我不好,可烟然他……”
      那个男人走过来,打开车门,微笑着对我说:“孩子,下来吧,金哥不会让你去应付那个澳门佬的,放心吧。”
      原来他就是烟然口中那个频频提起的金哥,我原以为他有多大的派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相貌平平,衣着平平,油光光的中分发型,额上支着一架墨镜,倒像一个八十年代的过气香港歌手。
      我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总之,他们都是蛇鼠一窝,没一个善类。
      我下了车,跑过去扶起烟然,替他揩嘴角的血丝。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浑身发抖,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我并未觉得眼前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金哥到底有多恐怖。
      金哥拍拍毕老二的肩膀,说:“这个孩子我留下了,别有他用,你忙你的去吧”
      毕老彷徨不安地说:“老大啊,澳门佬这会儿正在发火呢!我不赶紧给这老乌龟找个漂亮小子,他非得吃了我不可!”
      金哥说:“你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这孩子我要留下。”
      毕老二纠缠不休:“老大,你知道那澳门佬是我们的首席贵宾,得罪不起啊!要是他河东狮吼,遭殃的不还是咱们河西的人吗?”
      金哥的眼里放出凌厉的凶光:“那老乌龟算个屁!是他自己把自己当成首席贵宾,我可从来不承认。老二,去吧,这孩子可以派上大用。”
      独眼的毕老二说不过金哥,便灰溜溜地开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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