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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 ...

  •   “三更天莫要夜行,阳气不重,易撞邪。”

      “长公主可是千金之躯,万不要再生出这种事端了!”奶娘所言已经相当直讳了,但蒋童还当没听见一样,坐在栏杆旁边,扑腾着腿。

      哦?她当真是为了我好?蒋童不语。

      她只是歪头打量着身前的奶妈,等她脸上浮现出愠怒的神情,等她好不容易勾起的唇角耷拉下来,成了个大“八”字。

      最后,等来奶妈鄙夷一句“造孽”。

      在十三年的岁月间,同样的景色在蒋童面前上演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奶娘尽完分内的事情,就开始对她避之不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长公主在宫中不受宠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

      十三年前,大庆元年,长公主蒋童呱呱坠地。

      蒋童出生时宫中正值苦夏。

      前皇后张氏早产,腹中一阵剧痛,她惊呼后耐着酷暑踱步进入产房。正准备将腹中的皇女生下来,不料,末了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惊雷,砸在产房的窗户外,将窗户纸给震破了。

      偏偏那个被震破的洞眼是对称的两只,正对面是红色的宫墙,从屋内看,像极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张氏受大惊,竟然没能活着从产房里走出来。皇后变成了前皇后,后宫大乱,而蒋童也就是在这个情况下降生的长公主。

      她是一个害死生母的“小孽障”。

      ......

      “又在瞎想什么?”

      听见有人说话,蒋童看向自己左侧。

      这一举动让奶娘更害怕了。因为蒋童的左边什么都没有,这让她更加笃信这位深宫中的长公主撞邪了。“没什么。”蒋童但笑不语,“我在想……奶娘什么时候能发现她在这地方不受待见。”

      突然刮起一阵狂风,蒋童的手上出现了三根灰白色的头发。

      她笑的童真,可眼底没有丝毫稚气:“奶娘你看!”

      “这是不是你的头发?怎么落到我的手里了?”

      奶娘定睛一看:的确是,可好端端的头发怎会突然折断?断发形同折寿,她惊恐地以为蒋童耍了什么手段,指着她的鼻子大喊“鬼!你一定是鬼!!!”

      “是啊。”

      蒋童歪头一笑。

      如果她不是鬼的话,又怎么能够看见鬼呢?蒋童只不过是顽心大发,想吓唬讨厌的奶娘一下,但“有人”却并不认同。

      “瞎说什么。”

      “你既非鬼,也不是什么神仙,长公主殿下不过就是个小孩罢了。”

      蒋童听完乐得直想发笑。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温峥岩一人觉得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真是可笑。

      “我今年十三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想握住温峥岩的手,捏捏他的手背。但蒋童的手只是穿腰而过。

      “是么?”温峥岩低头看她,“我在世时活了三十年,死后的日子更是长得数不清了,全部加起来零零总总有百年,在我这里,你就是小孩。”

      “——嘁!”

      真是一只不讲情面的鬼!

      蒋童吐了吐舌。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宫中的锦衣卫大都是这种性子。

      蒋童路过御书房时,经常能在门前看见他们的影子。他们是被训练出来的猛将,但像是被那间辉煌的房屋抽干了精气,脖上系的金引绳,像一具具被/操纵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傀儡。

      她知道这是一种没由来的偏见,但她就是对冷冰冰的人喜欢不起来。

      这座没有母妃的长公主府已经够寒凉了。

      ***

      蒋童刚开始想要几名女侍,最好活泼些,但克死生母的名头让同年龄的女侍以为这座公主府闹鬼,都不敢靠近。

      尚宫房的尚宫张文仪特地为蒋童点了一位奶娘。据说这位奶娘德高望重,接生了十余位小王爷,为皇室开枝散叶,很受张文仪器重。

      可惜,一入长公主府,奶娘就变了脸色。

      也就是在那时,蒋童在院子里看见了温峥岩。

      他笔直地站在门处,交叉双臂,胸前环住了一柄漆黑的长剑,浑身衣物煞黑,如红墙点墨,只瞥见一瞬,蒋童的眼睛就牢牢地粘在了温峥岩的身上。

      锦衣卫说白了就是一群带刀侍卫,但侍卫也是分品级的。

      宫外的多是巡捕,宫里的才算是侍卫,侍卫脖上会束着一根金引绳。但温峥岩的身份应当是都督,只有统领锦衣卫的人腰间才佩红绸金铃。

      蒋童瞅见那剑柄上的纹路是麒麟,麒麟尾做成了剑穗,祥瑞驱邪,无论是身段还是气场,都足以验证她心中的猜想。

      她没有出声,心道:真怪,这种人怎么会来这里?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温峥岩自己也不知道。

      他一醒来便在此处了。

      牌匾上刻的“沐馨宫”一看就是长公主府,温峥岩不好意思走正门,想飞檐走壁出去,就这样,他眼看着自己脚根陷没进瓦片里,在墙里穿来穿去。

      温峥岩陷入了沉思。

      仔细想想,他似乎是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很久了。

      人鬼殊途,他一介黄泉下的鬼魂停留在此处应当有什么“缘由”。温峥岩不走了,他决定留在长公主府寻找那个缘由,可遍寻全府,最后实在找不到,放弃了。

      “嗯?”

      温峥岩如往常一样,他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峰思(怀)考(疑)人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有人的视线已经落在这边,许久都没有移开了。

      “你看得见我?”

      他略微仰头,看见蒋童的肩膀震动了一下,动作轻微,像是克制住了莫大的震惊。

      温峥岩叹了口气:呵,小孩而已。

      “我为什么会看不见你?难不成……”蒋童笑言,“你是鬼啊?”

      温峥岩:“……”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真不该笑的。

      这下好了,一语成谶。

      ......

      蒋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头冷汗:“我该不会是开天眼了吧?不然怎么会看见鬼呢?”

      那如凝脂般的皮肤未经岁月洗礼,怎么看也不像能够手眼通天的样子。国师们都是知命之年的年纪,而她才年过豆蔻。

      差的辈分可不止是一点半点,目所能见的东西却无异,蒋童知道那叫什么:撞邪!

      温峥岩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把这位年幼的公主给吓到了,便半蹲下来,视线与蒋童齐平。

      眼前的侍卫生得剑眉星目,举止端正,言行得体,没有半点得罪她这位长公主的地方。除了,他是一个鬼。

      一张鬼脸突然在自己眼前成倍地放大,蒋童略微偏头:妈呀!凑近一看更吓人了!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开口喊娘,把皇后叫过来为自己撑腰,叫这侍卫不敢神出鬼没的胡乱吓人。

      但蒋童转念一想:不行,她没有母妃了,她要坚强起来。

      思及此,她双掌一合,心中默念清心经,口中闪烁道:“这位鬼先生,虽然你……您是鬼,我是人,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理应遵守规矩。”蒋童眨巴双眼,“我们互通姓名吧。”

      “我知道你是谁。”

      温峥岩在世的时候,沐馨宫的主人从来只有一位。

      不过那时的长公主已嫁给西北泽亲王,成为人妇,此处便一直空置着,平常只有侍女进出打扫。他没有多少印象了。

      而这位,应当就是在他之后才诞生的长公主。

      想到那时的新人也变成了旧人,温峥岩只觉得唏嘘。岁月不停流逝,它将他身边熟悉的一切都带走了,却留他一人独自在此处。这可真是……

      “不公平。”

      “什么?”温峥岩一愣。

      “你知道我是谁,可我不知道你是谁啊。”

      蒋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总不能跟一位成年男鬼对着干吧,谁知道他是来索命催命的还是来借尸还魂的!万一迁怒到我头上怎么办?!

      但蒋童怒目圆睁,柳眉如叶刀,那双明眸虚掩,倒是有几分帝王威严。

      这小孩还挺有趣的。

      温峥岩告诉了她一切,除了他的身份。

      他曾是前朝正二品都督,前朝皇帝生性多疑,他不光统领锦衣卫,还负责替他清理门户,明断是非。史书中没有留下温峥岩的名字,只留下了一个值得称道的雅号——“铁面玉麒麟”。

      从生至死,温峥岩杀过的人、饮过的血不计其数,其实他不介意被人记恨,也不介意受人龃龉,生前从未畏惧过死亡的人,死后更是无所畏惧,可是……

      他看向蒋童。

      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好哇,温峥岩,温峥岩……名字里带块石头,心肠就比石头还硬!”

      温峥岩双眸微眯,瞳孔缩小了一圈,像只觉察到危险临近的黑豹,他对蒋童这番话并未多言,只问了一句。

      “长公主殿下,你当真觉得我是面冷心硬的人?”

      “哦?”蒋童挑眉。

      眼睛像桃花枝一样斜飞入鬓,眼角发红,仔细看就能发现是被气红的,“照你的意思,你还是一个温情脉脉的锦衣鬼咯?”

      温峥岩颔首。

      无需多言,来日方长,之后自会见分晓。

      ***

      “满意了?”

      因旁人无法看见鬼,温峥岩按照蒋童所言,他光明正大地从奶娘头上顺走几根落发,塞进蒋童的手里,来帮助她完成装神弄鬼的壮举。

      做完一切,蒋童拍了拍双手,她飞快跑进屋内,拿出一只红色酥饼盒。

      盒子里装的是杂丝酸梅饼,是与她亲近的侍女送来的消暑小食。

      “什么味道的?”

      温峥岩问,他闻不到也吃不到这种糕点。

      “酸的,带点甜。”

      杂丝酸梅饼用的是应季的梅子,用露水洗净,晒干,用精细利落的刀法将梅肉切成丝,夹在饼中。明明是她不喜的青涩酸味,吃起来却格外带甜。

      蒋童坐在石凳上,扑腾着腿,“满意!非常满意!”她早就想教训一下奶娘了,不然老是来找麻烦。

      温峥岩的脸色还是淡淡,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起伏,唯一和缓的时候就是看蒋童吃饼,像看到了一只馋嘴的猫儿。

      “走。”

      “去哪?”

      蒋童没接话,只是舔了舔自己的拇指:“吃完这个,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她把酥饼盒捎带上,三两步出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是打算拿着这盒点心贿赂人么?”

      温峥岩挽起手臂,站在梅树底下,语气隐隐刻薄。

      不远处就是锦衣卫操练的地方。

      晨练基本上是训练基本功,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每日必不可少。但为了省时间,他们不会刻意整理衣装,衣服半褪,赤膊上阵是常有的事情。他不明白蒋童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这种地方。

      除非,这群人中有长公主牵挂人,碍于身份,他们不好直接见面。

      温峥岩点了点食指心想至于为什么叫上他,肯定是又想“装神弄鬼”了吧。可是,他为什么要甘心为他们牵线搭桥呢?

      长公主的姻缘不该是用这种手段维系的。

      温峥岩不愿,也不允许。

      “哎呀!这都被你猜到了?”蒋童弯唇。

      瞬间,他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但良好的职业基本素养让温峥岩维持在面无表情的状态,蒋童从那张面具脸上看不出破绽。

      温峥岩攥紧手:“长公主小小年纪就想笼络人心了,这种本事是和哪位朝臣学的?”

      他满脑子都是六个字——“长公主学坏了”!

      “自然……不是。”

      “我这都是被逼的好吗。”蒋童一脸委屈,“住的地方又偏,身边又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平时连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她喏喏道,将手背过身后,手指绞成了一张网。

      温峥岩若有所思,原来是想找玩伴了。

      他许久没有接触过人了,对于朋友这件事情的感知也淡了许多,不过温峥岩能够猜想到,同自己这样沉闷的人呆在一起,长公主会产生这种想法也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你觉得看守北门小李子怎么样?”

      “不妥。此人广交朋友,日/后必定在锦衣卫中混的风生水起,想必是无法帮助长公主保守秘密的那类人。”

      “嘶。”蒋童倒吸一口凉气。

      “那……小李子的朋友二顺子怎么样?”

      “不妥。此人爱舞刀弄枪,但功夫都是花拳绣腿,多有卖弄的嫌疑,长公主难道希望自己的朋友是个不可靠的家伙吗?”

      蒋童顿了一下,很快又说了一位物色好的人选:“那二顺子的哥哥抚顺呢?他可是御前侍卫,武功高强且寡言少语,刚好能和前面二位互补……”

      温峥岩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不算好看。

      “不妥。此人性格急躁,且御前侍卫要常看陛下的眼色,心机深重,我不认为这种人是值得长公主交心托付的玩伴。”

      蒋童怒了。

      她伸手一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坐在亭子里的那位总行了吧?!”

      温峥岩抬眼望去,心说那位不是你弟弟三王爷吗?但蒋童明显是气急到没认出来,不惜拽上自己的亲弟弟,也要拿一个合理的理由说服他。

      “我觉得那位挺适合的。”

      “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最帅!”

      “哦?”

      可没想到,温峥岩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意,用手背抵住下巴,片刻之间,那双墨染色的眼眸沉静了下来,化作一方被打磨透彻的虎眼石。

      温峥岩当真沉默不语地思考了片刻。

      “论样貌,在下恐怕要站出来为一众锦衣卫证明了。”

      蒋童:“……”

      无法反驳。

      倘若有人能看见温峥岩的样子,就该知道铁面玉麒麟一词拿来形容此人可以说是相当贴切。

      玉面在首,铁面在心,能做到这点的人本就寥寥,而温峥岩不仅做到了,他满身鬼气洗脱了人性,更像是个能蛊惑稚嫩人心的妖孽。

      “你证明又有什么用,你代替不了别人,别人也无法取代你。”

      她抬指,食指点绛,话锋一转。

      “不过我觉得你说的话十分有理。”

      “所以……你要当我的玩伴吗?”

      蒋童提起裙裾,走上前。

      温峥岩微微愣住,似乎是没想到蒋童会问他这个问题。

      就连蒋童自己都没想通,她当时怎么就说出了这种糊涂话?是人是鬼,是偶遇还是另有所图都不知道,她就敢壮着胆子上前质问他了,语气还与命令没有多少分别。

      “长公主殿下找我做玩伴,可臣想不出来能和长公主殿下玩些什么。”

      温峥岩生前的习惯跑了出来,他一生为帝王业鞠躬尽瘁,却始终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沾染上皇族的气息。他遇见的皇族都太危险,可他竟忘了,蒋童是唯一一个他无需忌惮的人。

      “陪我去荡秋千啊。”

      蒋童笑语盈盈道。

      她瞧见不远处的风物阁中有一个小秋千,突发兴起和温峥岩说了,虽然鬼魂没有实体,只能飘在空中,但掀起一阵阴风想必是不难的。

      这种小事温峥岩自然是应下,但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隔三差五就去那里。

      一个月后,“长公主性情大变,突然爱造访风物阁,在院中自言自语引得阁老从此不敢出门”的传言慢慢传开。

      “真没想到……”

      “我一个没有母妃也没有权势的长公主还会有人在意啊。”蒋童直犯嘀咕。

      当她坐上秋千,就突然就感觉到有风在身后推着自己,秋千越荡越高,已来至半空,她转头看——果然是温峥岩搞的鬼!

      他转动手腕,狂乱的鬼气从腕甲下窜出,这道气在必要时刻可以作为利刃,之前教训奶娘的头发就是这样落下来的。时隔半月,温峥岩就已经能够使得炉火纯青了。

      但更多时候,这道鬼气只是帮蒋童荡秋千的“推手”罢了。

      “为何没人在意?”

      见秋千荡的足够高,温峥岩收回手,他听到了蒋童的低语,而且是一字不漏。“没有母妃也并不意味着长公主无权无势,只要你完好地站在那里,他们没有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蒋童悄悄捂住嘴,无论横看竖看,在只能仰视温峥岩的时间里与如今在秋千上低头俯视温峥岩的时候,他表现的比平时都更加严肃。

      “你说的不错。”

      “可那又如何?”她偏懒就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你不必强撑。”

      温峥岩垂下头,在他苏醒后驻足在沐馨宫的日子里,最难以忘却的是这段记忆:他无法不想到蒋童的十三岁。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宫之中,她像那朵在宫墙角独自绽放的无名花,明亮、耀眼地孤独着,许多人都知道长公主,可他们却根本不知长公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人言可畏,长此以往,蒋童被别人欺凌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

      蒋童收回视线,因为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温峥岩身上停留太久了。

      其实,传闻中的一部分内容源自于他。她总是忍不住与温峥岩说话,可其他人看不见他,看上去就像是蒋童在自言自语,和冷宫里得癔症的病妃很像。

      又然,蒋童完全不介意。

      但她没想到温峥岩会这样安慰自己,这颗铁心贴着有些温温热了。蒋童双手贴住红红的脸颊,感觉到身体发烫,说不定,温温热的另有其人呢。

      “你们看,是长公主。”

      蒋童抬眼,看见几个侍卫围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他们应该都是风物阁的护卫。见蒋童发觉了他们的存在,护卫们说的更大声了,像是故意要让她听见。

      “传闻说她疯疯癫癫的,脑子不正常,看着像是真的。”

      “哪有公主在那种地方玩耍的?你们都看到了吧,刚刚长公主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片没人的空地看。”

      蒋童攥紧秋千。

      “空地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我看她的脸倒是红红的,好反常,肯定是快要疯癫了,离远些别让她把傻气传给我们。”

      她捂住脸:真该死!怎么偏偏让他们给看见了!

      蒋童最不想让温峥岩察觉到自己的反常,这种明目张胆的疯癫,皆是因为她已然将他视作了超越友人的鬼。她尽力把自己红彤彤的脸藏在袖间,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哎哟!”

      “谁在打我?!”

      “见鬼了!你的身体……怎么……怎么浮在空中?”护卫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咳咳咳!快救我!我要死了!”

      因为他们看不见,是温峥岩神不知鬼不觉间靠近了那人,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像拿捏一只弱小的鸡崽,将他轻松提起,吊在半空。

      怎么会?蒋童瞪大眼睛。

      虽然看守风物阁的侍卫在她的认知中不算是锦衣卫,但他们负责宫内的护卫工作,自然是隶属于锦衣卫的,换句话说,他们算是温峥岩的部下。

      他对部下向来是夸赞居多,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对他们露出如此厌恶又痛恨的表情。

      “住手吧。”蒋童的嘴巴一张一合。

      她没有发出声音,可温峥岩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皱动眉头,脸色如厉鬼般阴沉:“他们对殿下如此刻薄,已经算是不合格的护卫。”

      “不忠不诚无信无义,呵,连锦衣卫都算不上的人,何必对他们保留情面?”

      蒋童第一次从温峥岩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她回想起彼时,去年三月,像料峭春寒未过冰雪无法化开的那个季节,她的四肢与心脏似乎是被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这不是情面不情面的问题……”她轻声咳嗽了一声。

      “他真的快要死了。”

      ***

      一缕青丝缓缓升起,整个房间充斥着熏香的味道。

      这是从西域来的贡品,据说用了毒蝎的壳和碧萝花,会散发出安神/的迷香,还能驱赶蚊虫,广受欢迎。

      蒋童平躺在塌上,她的手扶托着凝脂般的鹅蛋脸,小手握着扇子,缓慢摇香,整个人惬意轻松。

      自从上次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温峥岩说过话了,叫了他,他也不理不睬。可能是担心再发生那种事情蒋童心想,护卫们不敢再找她的麻烦,私下议论的传闻也的的确确少了。

      但蒋童深知自己一生都在倒霉,旧的坏事过去,就会有新的坏事过来。

      “西域使臣见了父皇,他们献来了贡品,按照惯例,为了友谊长存,作为交换,宫中的公主们要去与西域王子结亲。”

      蒋童梳好鬓发,她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没觉得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能够讨得王子欢心。

      “难怪破例送来这么好的熏香,原来是看中我了。”她移动到窗旁,希望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温峥岩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就算他再想躲她,她也要让他躲无可躲。

      她从房间里翻出一个梯/子,将梯/子放在外墙旁,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原来这么做是为了看星星,可现在是大白天,天空中看不见星星,蒋童一伸腿,将梯/子踹掉了。

      本该是这样的。

      可三秒钟后,梯/子神奇地回归到原来的位置。

      温峥岩无奈道:“长公主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不这么做我可见不到你。”她提裙坐在屋檐旁边,低下头,眼神晦涩难明,“就算你不愿意见我,但是在和亲之前,我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和你再见上一面。”

      “你还是我的‘玩伴’吗?”

      “怎么发生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出来与我见面?”蒋童不满,还要用计逼他他才出来嘞!

      眼见着温峥岩手握着佩刀,站定不动,又回归到了最初的样子,但眼睫微颤,还是暴露出了破绽,“长公主同西域王子结亲,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他来真的?蒋童愕然。

      “不过我……臣以为,这种事情要以长公主为先。”温峥岩并未转身,他说出口的话冷的能掉下冰渣子了,“愿与不愿,都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情。”

      蒋童心感语塞:我怎么没感觉我有这么大的权利呢?不过……“我说我不愿意。”

      “温峥岩,你要帮我。”

      这是长公主第一次要求别人为自己做些什么,没有人比温峥岩更合适。

      她想过了:他是鬼魂,且是一个非常熟悉皇宫内部构造的会武功的鬼魂,他完全可以从中作梗,让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身上有邪恶的“诅咒”。

      蒋童就是这样,她从不沉稳,从不安静,那些都只是迷惑众人的表象,事实上,她往往胆子大的有些出人意料。

      如果碰上的人不是他怎么办?温峥岩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他的手慢慢抬起,碰触到了她的肌/肤。他看见自己的手指从她的脸颊穿过,明明没有办法碰触到,但指尖却微微发烫。

      他会帮她的,永远都会。

      哪怕她没有张口,哪怕她没有说,或许一个不安的眼神就足够了,温峥岩就想扫平她的所有恐惧。他时常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应当是受到了鬼气的影响,再不然就是那份深藏于魂魄的冰冷。

      温峥岩极少有血脉偾张的时刻,他变了,在死后变成了阴魂不散的鬼,在遇见长公主之后就变成了阴魂不散的“恶鬼”。

      他极力忍耐,可在蒋童眼里,他是在极力犹豫。

      何来犹豫?蒋童眯紧眼,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有自己的缘由,还是忍不住对他冷嘲热讽:“怎么?你不愿意?”

      “还是说,你不敢?”

      她想不通,身为人时无所畏惧,做了鬼怪还畏手畏脚起来了。

      “难道……”她愣住,“你要我自己鱼死网破?”

      “不!”

      怎么可能!

      温峥岩抱住了瘦弱的蒋童,他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双眼全部盖住。

      鬼魂是没有实体的,透过那双手,蒋童能看见温峥岩身后的风景,还有一团深沉的迷雾。他的声音像尖啸一样刺耳,又有着从未听到过的低吟,而最深处,竟然发出“嘎吱”的磨牙声。

      ——像是在“叫魂”。

      “也就只有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你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蒋童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臣子的责任感么?

      天都不知道,他只想将她“拆吃入腹”。

      当他的舌轻吻过她的脖颈,温峥岩的胸腔开始起火,但这并不是一种正常的欲//望。蒋童只觉得冰冷,抬头望见阴沉沉天空,她以为是天要下雨了。

      见他许久没有说话,蒋童开口问:“你愿意帮我了?”

      温峥岩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策。

      ***

      “听说,西域来与长公主和亲的王子死了。”

      “他的肚子被破开了,不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判官说干出这种事的人不像是图钱财的盗贼,王子身上的财物一应俱全,唯独只有那颗心不见了!”

      “西域使臣大发雷霆,说是要把长公主带回去,生生世世囚禁在西域里为王子燃灯祈福,可你知道怎么的?”

      “才刚出宫门,西域使臣的马就被绊倒了。他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小心摔到了侍卫的长矛上,那个长矛穿嘴而过!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和亲的长公主蒙着红盖头,看不到脸,不过从身体上看似乎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大反应。”

      “你说,怎么会这么不凑巧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西域人倒霉?”

      “还是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被倒酒声盖了过去。

      蒋童将几块银两扔在桌上,带上兜帽,离开了酒肆。

      这里传她是恶鬼已经传了很久了,关于她的鬼身份,至少有十种不同的版本。就当是听个故事,还挺有意思。

      她伸了伸懒腰,感觉面前有道黑影晃过,一眨眼,发现有人躺在前面睡觉。温峥岩又在装死,她合理怀疑他是想用诈尸的套路来吓唬她。

      可是,他怎么这么笨啊?

      如今已经没有人会为这种俗套的套路上钩了,可温峥岩却乐此不疲,蒋童憋笑憋的很痛苦。

      温峥岩的眼睑不安分地颤动着,看得出来,他装死也装的很痛苦,满脸都写着“长公主怎么还不过来”。

      蒋童勾唇微笑,她慢慢走近,而后弯下腰,风起时,黑纱衣物掠过温峥岩舒展的眉梢,削弱了萦绕在他身旁的阴森鬼气。

      “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逗弄了,我已经不会被你吓到啦。”

      蒋童屈起食指,虚虚地划过他的鼻梁。

      “你是我捡到的鬼,走,你要随我回家。”

      ---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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