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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将军 ...

  •   宝船上连烧灯用的都是番蜡,而非乡下人家常用的麻油、菜油。烛火更加明亮,烟气也更小,再加上屋内长燃的沉水香气息,即便到了后半夜也叫人生不出丝毫困倦。

      婴宁找了些药粉,用药酒搅成泥状。烛光之下,年轻女子脊背上凹凸不平的旧伤痕清晰可见,而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数道横亘整片腰背、深紫发乌的瘀痕。

      “……这是被我撞的那下,在楼梯上硌的吧。”婴宁将药泥细细抹在瘀伤处,着重在脊骨一节节凸出的位置轻轻按诊,“对不住啊,我以为我能行。”

      不知是因为药泥冰冷的触感还是疼痛,女将“嘶”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用衣料按着胸口:“这连小伤都算不上,犯不着客气。”

      婴宁于是闭上嘴,将她当成一块精贵的鲥鱼肉细细揉捏、按摩,试图为自己挽回一些好印象。

      谁知房中只安静了没一会儿,对方又是挖苦道:“手法还可以,眼神儿不怎么样。”

      婴宁一听便失声道:“不是说好这茬翻篇了吗!”

      见了鬼了,从前她一眼便能看出济南府那个师爷是女扮男装,这会儿倒是有眼无珠了起来。大概这人长得实在是对她胃口,再加上撞入对方胸膛时那种结实厚重的触感……

      婴宁想起那个刹那,竟没来由地恼羞成怒:“我乐意你是男的,不行吗?”

      “若我是男子,在底舱那会儿就该将你斩杀了。”听她这样说,女将明显有些冷淡下来,“可笑。”

      婴宁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冷,一时间竟连药都忘了抹,半晌才咂摸出味儿来:“我不是说女人就不如男子,只是有点……没想到吧。”

      “你连暹罗进贡的象都认识,是男是女倒分不清了?”

      “术业有专攻嘛。”婴宁找来纱布贴在药泥上,难免有些泄气,“而且我听说女子连科举都不能考,没想到还能封将军。”

      女将站起身,有些艰难地披上中衣,这才道:“你听说得没错,的确不能。”

      婴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对方不紧不慢地穿好了衣衫,这才转向自己,面上并没有什么遗憾或不甘:“青刺军并非入编在册的营兵,他们大多是我父亲早年的旧部子弟,还有一些家奴。‘鄢将军’也不是在叫我,是叫我父亲。”

      她从一旁的刀鞘中抽出长刀,亮出刀身一行古朴的铭文——“温州卫烈远鄢氏”。

      婴宁凑上去辨认,摸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指着“鄢”字问道:“这个字儿念啥?”

      ……

      次日天色方才微亮,婴宁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窝在太师椅里睡了一夜。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袖管里的手臂一片冰凉。婴宁站起来找了一圈,鄢将军不在屋里,只有整齐的床铺和案上散落的文书表明对方恐怕一夜未眠。

      “醒着也不知道给我盖暖和点。”婴宁有些不满地搓搓手,耳尖一动,竟然听见了王子服的声音。

      “……壮士通融通融,就叫晚生进去见她一面。”婴宁推开房门探出头,果然看见王子服被拦在走廊尽头,正与两个持枪的青刺军求情,“医者仁心啊,内子她不可能杀人……娘子!”

      王子服远远看见她,惨白的脸色终于缓和些许,险些冲破长枪的阻拦:“你没事吧?吃东西了没有?”

      他这么一提,婴宁的肚子才后知后觉“咕嘟”一声。她径直从值夜士兵的枪杆下钻过去,一路小跑到王子服面前:“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方才听见那位小将军和某位大人交涉,提到你被关押在他这里。”王子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递给婴宁,“你没和他们硬碰硬吧?再等等,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

      “大胆!”一个军士劈手夺过馒头,呵斥道,“见过了就赶紧走,东西不能送!”

      婴宁却知道这些人并非正规军,胆子也大了起来:“怎么,连口热水都不给喝,还不让人吃东西了?”

      那军士有些犹豫,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便叫人给婴宁弄东西来吃。王子服松了口气道:“多谢壮士。内子年轻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没有换过,一看就是为她奔波了整夜。婴宁没想到王子服竟没问到自己和鄢将军过夜的事,一时还有点感动:“哥哥,鄢将军还算通情达理的,不会乱抓人交差。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看来宁姑娘和我相处得很愉快啊。”

      婴宁回过头,便见鄢将军带了几个人,正从案发的方向回来。她停在婴宁身后,打量了一番王子服,开口便是嘲讽:“擅闯重地是你们的家族传统吗?”

      婴宁:“夸你呢,能不能别让我下不来台。”

      鄢将军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茬:“你可以回去了。明日宝船便会靠岸,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若再乱跑,休怪刀剑无眼。”

      拦在两人之间的长枪应声收起。婴宁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查出凶手是谁了?”

      “与你无关。”鄢将军推了她一把,“不想走是吗?非要去刑部吃顿板子才舒服?”

      婴宁给她一个为难的眼神:“那倒不是……但刚才说要给我拿饼子来着,还没吃呢。”

      一盏茶的工夫,婴宁怀里揣着肉饼,和王子服一起双双被轰出船舱。

      一夜过去,船上的守卫明显变得更加森严。婴宁一边啃饼子一边想,若不是查明了凶手,恐怕就是有其他证据为自己彻底撇清了干系。

      她自然不认为钱员外是自然暴病而亡。这艘船上古怪的地方太多了,更罔论他脚上那新鲜的针眼——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看来大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婴宁有些感慨,除却那些钱权交易,若涉及什么秘辛,恐怕也是很容易遭人谋杀灭口。

      “对了,”王子服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方才那位鄢将军是什么来路?我看着怎么像是女人?”

      婴宁一惊:“连你都看出来了!”

      王子服茫然道:“还真是女人……从未听过这样的事。”

      ……

      两人回到前舱,众书生都紧闭房门,生怕再惹上事端。婴宁在厅中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鄢将军真够抠门的,屋里只有冷水,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回到熟悉的空间,王子服这才有些劫后余生的实感。他抚着心口顺了顺气:“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了?”

      婴宁将底舱巨象和钱员外的死状等一一说来,王子服越听,眼神里的谴责便越深。她也心虚地咳了咳:“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嘛。”

      “多亏这么快便查出了眉目,否则若真要移交刑部……”王子服简直不敢细想,“看来刘大人说的不错,近来京中的确是乱了。”

      想起刘应节,婴宁却皱起了眉。她想起刘应节望向自己时那种古怪的眼神,下意识便觉得不舒服,有种被人套进陷阱的感觉。

      可她又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不说这个。”婴宁转转茶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昨晚打听那个鄢将军的事,她没太多说。只知道她父亲是温州卫的什么大将,船上的青刺军也并不是朝廷正规军,应当算是她家的私兵。”

      豢养私兵可大可小,从青刺军护送朝廷贡品来看,应当是受到层层默许的存在。王子服一时也有些拿不准,沉吟道:“那么她便是代父行护送之职,并没有实际的官职在身……这倒也说得通了。”

      婴宁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吱呀”一声,是对面一间房门缓缓地开了道缝。

      “鄢将军的事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哪个山洼里钻出来的土坷垃。”此人竟是上船那天和婴宁起过冲突的举人,探出个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婴宁挑眉道:“说说?”

      举人将门推开,幽幽道:“小爷我就卖你们个人情。进来说。”

      ……

      原来这举子乃江浙生人,自儿时起便时常听说当地有个深受爱戴的武将,名叫鄢恒。

      鄢氏世代从军,鄢恒更是武学兼备,年少便荫职卫所,三十余岁时不负家族期望,官至浙江都指挥佥事。当地沿海倭盗水匪曾猖獗多年,直到鄢恒掌兵才终于平定下来。

      数年之后,鄢恒自浙江调任福建,又领镇海卫参将,大破倭匪,升任总兵。

      虽是镇海卫剿匪有功,浙江百姓却与有荣焉——这可是他们江浙出身的名将,想必有一日赐券封爵,也是他们江浙的荣光。

      可自七年前的一次倭乱中,鄢恒面向沿海,未察觉来自腹地的伏击,大败。

      说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鄢恒也终归是个凡人,他老了,不可能永远都打胜仗。此次战役着实艰难,常年跟随他的亲军也死伤大半,损失极其惨重。鄢恒的长子早在那场叫他升总兵的大胜中殉国,如今他膝下仅有一个十六岁的独女也身受重伤,被压在尸山之下两天两夜,险些就死了。

      血海深仇,不可谓不痛恨。鄢恒此时已杀红了眼,很快收拾起新的阵势,操练营兵,准备组织反击。

      可就在这个当口,鄢恒帐中却收到一纸急报,召他回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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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飞机延误了超久而且心很慌()祝我平安落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