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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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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她们就这样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开始了正式学习。
核酸依旧是每天做,口罩也重新开始戴。
大概上了几天吧,梁参也记不得了。反正就听见楼下的几个班里有人阳了。
王宇说尽量别乱窜,少跟人接触,这个时间你回去了,也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回来,毕竟后面的倒计时正在一天天的减少。
他们那时候在学校,特殊时期,人员出入都非常严格,以前一个星期外面家长可以往学校里送一次东西的活动也取消了。他们消息又非常闭塞,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政策都已经放开了,每天只是听着传言说今天又发烧了几个人,然后一边骂学校不作为和不负责任,然后一边恐惧,生怕下一个阳了的就是自己。
后来发烧的人越来越多,学校食堂开始不让进出,每天一个班派几个人把班里的饭菜抬到自己的班里,然后就在班里吃饭。
以前甚至不让在班里吃零食,现在全班人都在一起吃饭,真是太有意思了。
上厕所的时间也开始划分,两个小时才让去一次,导致每次上厕所的时候,女生厕所外面的队能从里面一直排到外面的栏杆那里。
梁参那时候坐在最后一排,每次一下课都是百米冲刺去厕所,生怕跟人接触多了然后就羊了个羊。
星期日的时候看新闻周刊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快走三分之一了,梁参目前还没有什么迹象。
这一期的新闻周刊重点主要聚焦在一位单亲妈妈带着患有罕见病的儿子求医的故事,上次在新闻里还看见一位只有高中学历的父亲为自己患有罕见病的儿子自己研究药物的事情。
每次看总觉得很无力,她生了一双能看见世间苦难的眼睛,上天却没有给她可以拯救苍生的能力,只是徒增她多愁善感的情绪。
前不久的时候,梁参即将返校的前一天,她去医院拿核酸证明阴性的单子。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双腿膝盖以下全都没有了,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他杵着拐杖,拖着一个不大的棕色的旧行李箱,身上的衣服也算不上多干净。他用拐杖撑着走一步,然后又回头费劲的把行李箱也往前挪一点。
他走的很慢,一直到梁参拿完东西出来都还在梁参的视线里。
街上行人匆匆,梁参甚至都不敢朝他那多看一眼,生怕他会因为自己的眼光而感到更加的难堪,即便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恶意。
在学生物必修三的时候,免疫系统那一章,第四十一页是介绍艾滋病的。里面有一段话,梁参一直到现在都不能忘怀。
“愿全世界无HIV新发感染者,无HIV相关死亡,HIV感染者不受歧视,能够健康长寿。每一个人都重要!”
她在心里把最后一句话细细碾过“每一个人都重要”。
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做点什么呢?是不是以后也能去研究关于艾滋病或者是罕见病的药物呢?
半晌,梁参有些自嘲的笑笑。她成绩不好,脑子也很笨,数学又那么差,生物也不算多好,她这样的平凡的人也能做那么伟大的事情吗?
她抽过上次考试的语文答题卡,看见自己的作文结尾。
——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
既然现在还没有办法离开,那就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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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过去,班里的人就只剩下差不多三分之一,因为现在封控的情况,澡堂也没有开门。梁参那天晚上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夜里跑回去洗了个澡。
洗完之后立马就穿上了自己的羽绒服,然后才去洗衣服。夜里熄灯的时候,头发半干,她垫了个毛巾在枕头上。虽然到现在是一身清爽,但是她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的早读就感觉自己有点没精神,要来温度计量了一□□温,发现是三十六度九。
早上发的馒头她也没吃几口,上了一节课,就感觉浑身冷。再一量,很好,三十八度六了。
段淼淼立马叫班长,班长一顿操作,梁参就水灵灵的回家了。
于焰接到梁参的时候,梁参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多,感觉自己就快嘎了。带她到诊所,也没药,那医生给梁参开了平时注射的药让梁参直接喝。
回去之后,保险起见,梁参被放在自己的房间隔离了起来。
她吃过药之后就睡了,睡的很不安稳,浑身都说不出来的难受,手也一直发抖,模糊之间仿佛都看见阎王给自己招手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于焰隔着窗户叫她,梁参迷迷糊糊的醒来。于焰问她还发不发烧,梁参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有气无力的回她:“应该不烧了。”
她拿温度计又一量,三十八度三。
睡不着,翻出自己的破手机开始获取外界的信息,原来已经全面放开了,怪不得学校不作为。
到了六点多的时候,烧终于退了。
可能是因为到后面了梁参的症状不是很严重,烧退了之后基本上身体就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了。相比之下,陈欣雨就显得可怜多了,她比梁参早走两三天,跟她发语音的时候,她的嗓子里跟卡了双拖拉板似的。
在床上躺了一天,班主任在群里通知上网课。
打开网课,发现班里就剩下最后六个人了,王宇连带着其他的任课老师好多都病倒了。
恰巧梁参走的那天班里要看新闻周刊,听他们说那天的新闻周刊白岩松应该也是病了,换了个人。
英语老师在宿舍上网课传到教室的希沃白板,梁参他们这些在家的用手机同步听。
下课休息的时候,王宇在群里发弹幕:竟然还有人!
班里有人说:六个满级人类。
马映雪她们走到黑板前面一阵哀嚎:“老师,我们都还没吃饭呢!”
学校里也都不剩几个人了。
果然那天下午,学校就宣布全校停课五天,改为在家里上网课。
在家里上网课,那天早晨上数学的时候,数学老师应该也是刚病。讲课的时候整个人声音都蔫蔫的,全然不具平时的穿透力,梁参听着都替她难受。讲到一半听到老师在那边吐,梁参和班里的人开始在交流区里说话,都劝老师去休息。
数学老师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这样子也讲不好什么了,连说了几声谢谢和不好意思就下线了。
每天的网课上的梁参真是伤心带够的,尤其是物理,物理老师每次都从B站上找视频,给他们上网中网网课,王宇也被这疫情给弄得说不出来话,每天上课全靠手写。
前前后后折腾那么久,一月初的时候,梁参他们终于是克服种种困难回去上课了。
班里边一群人大病初愈,还混着一些刚生病的,冬日的清晨阳光透过寒雾,冷冽之中带着点迷茫的味道。
这次回来真是动真格的了,每天都沉浸在学习的芬芳里,学的头昏眼花,不知天地为何物。
大年二十八那一天,奚高的高三牲们终于要放假了。这次寒假有五天,回家的前一天各科老师还应学校的要求发了厚厚一坨卷子。不过他们也知道这次时间短,告诉他们这些卷子都不收,自愿做。
梁参看着自己桌上白茫茫的一片,想着这会回去我要能写一个吊字她就不姓梁。
腊月二十八,早上上完两节课,一学校人行李箱拉到飞起,就是苏炳添来了都不一定能跑的嬴。
于焰和梁华宇还有梁鹤轩都来学校接她,回去一路上梁参都没怎么说过话,梁参已经快要被吸干阳气了。
回到家里梁参的大伯还有几个哥哥都回来了,夜里于焰还有梁华宇做了一桌子梁参不爱吃的菜,家里一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话。
梁参玩手机到半夜,感觉自己就要快饿死了。
第二天梁参的二哥带着他们一起出去吃火锅,饭桌上几个梁参不认识的女生,家里一直发愁他的婚事,应该是准备互相认识一下。
一群人吃到后面,梁参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没吃饱。吃完之后他们几个还要出去玩,梁参就带着梁鹤轩先回家了。
这个假放的,梁参感觉自己就跟穿越了一样。除夕那一天,一家人吃年夜饭,几个大人一起在那喝茶,梁明彦早早的就去睡了。
乡下这边放烟火没人管,一晚上都是砰砰砰——个不停。
梁参和石药芝坐在厨房的灶台前面说话,里面还剩一些半灭的炭火,勉强能烘个手。
夜里梁参跟石药芝睡一个屋,石药芝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了很多。
梁参一直静静听着,蓦的,梁参问她:“奶,你说人活一辈子是为了啥呢?”
石药芝顿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梁参又继续说:“奶,我感觉活着好没意思。”
“可白说傻话,好好活,好好上是正办。”
梁参没再说话了,她知道她奶奶这一辈子,不管过的有多苦,却一直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她奶奶那么勇敢。
见梁参不说话,石药芝在黑暗里的声音沉了沉:“晴晴啊,可白想恁些子,活一天讲一天,好白再说傻话,奶那时候恁苦现在都熬一大家子了……”
“可是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高兴,我感觉他们对你没有那么好……”梁参打断她的话。
“谁说对我不好啊,你看爸爸天天多累,在外头一年都回来一下子,病了也没人管……”
她又开始自己絮絮叨叨的说。
两个人站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生活环境,产生不同的思想,不同的境遇,或许永远都不会产生任何的共鸣。
但梁参又觉得自己或许能理解一些,她的苦她的愁,她的怨她的恨,她与命运抗争到最后获得的遍体鳞伤以及那些在梁参看来一无所有的渴求。
正月初一,梁参一家人去姥姥家。姥爷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的厨师,几个村子里有人办席都会让他去掌勺做饭。但是梁参每年来他家里吃饭,脑海里就两个字:难吃。
家里的几个小孩在梁参姥姥姥爷鬼斧神工的厨艺喂养下,个个骨瘦如柴。
临走的时候,于焰正在跟姥姥说话。两人的交流一向不是那么畅快,就算是打电话也聊不几句就要挂。梁参没兴趣听她们的谈话,只是不经意间,于焰的一句“恁心里啥时候都没我”轻飘飘的入了梁参的耳朵。
梁参心下稍动。
她母亲是家里最大的,很小的时候她姥姥姥爷就出去打工,她母亲就开始照顾三个弟弟。她姥爷家里那时候不算特别穷,但是家里的三个男孩子都上学了,唯独于焰他们死活就是不让她上学。
她跟梁参说过,她恨她的父母。她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然后早点嫁人,能赶紧逃离这个家。
冥冥之中可能也算是遂了她的愿,她二十岁的时候就怀了梁参,二十一岁就成为了母亲。
曾经她跟梁参说过,她其实就是个意外,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成为妈妈。
梁参起初真的很难过,原来自己的降生根本就不被她所期待。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梁参又开始能理解她,她没有受过教育,父母也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她懵懂的做了一些事,然后成为了母亲,她才二十岁。
这一切梁参都能理解,但是她不能接受。她讨厌不负责任的人,凭什么自己选择的事情却不去承担相应的后果。
于是梁参草率的被起了名字,从记事起就要被丢在家里,过年也不会见面。偶尔的几次见面机会,还因为她的打骂留下不好的印象。
到了后来,两个人有时候还要感慨一句:为什么这小孩跟咱们不亲啊?
回县里的路上,一路经过大片的麦田,绿油油的,一望无际。
梁参一直看着窗外,思绪开始神游。
她想起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次晚上,因为梁参的大哥不听话,梁明彦本就脾气不咋地,拿着拳头砰砰锤了他几拳。石药芝是最知道梁明彦脾气的,生怕他打狠了,连忙过来拉。后来两人争执间,梁明彦在石药芝背上也打了一拳。石药芝挨完打连忙就拽着她哥哥往外走。
梁参那时候太小了,她根本就没想到梁明彦会动手打她奶奶。
即使石药芝拉着哥哥走出了家门,梁明彦还是在后面骂。
到了晚上,石药芝又会做好饭,让梁参端到梁明彦做木工活的屋子。
梁明彦第二次打石药芝,梁参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只记得两个人在吵架,越吵越难听,尖利刻薄的语言丝毫都不亚于利剑,互相刺在对方的身上。最后梁明彦还是动手,梁参扑上去从后面抱着梁明彦一边哭一边把他往后拽。梁参看不见,只看见她奶□□发很乱,拿着一把火剪把梁明彦往后推。
梁参被两人的力道带的摔在地上,手擦在旁边的地上,被蹭破在流血。她那时候有点没用,摔倒了就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模糊的说:“白打俺奶!”
梁明彦又回头骂了几句难听的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石药芝把梁参捞起来,给她手上贴创可贴。
那是梁参上小学期间看到的,以前呢,她不知道,但也能想出来。后来她上初中,有次放假回家看见石药芝的右边太阳穴到眼圈那都是青紫的。梁华宇回来去跟梁明彦谈话。
她后来无数次的问过石药芝,“你年轻的时候为啥不跑啊?”
“我朝哪跑啊,爸爸还那么小,姑姑又是个女孩,都这奶都熬一大家子了,他下会再发脾气我不会躲远点吗……”
她的家乡没有多高的山,但还是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她的奶奶婚姻无法选择,过的不幸福。她的妈妈婚姻自己抉择,她却依然觉得她过的不幸福。那她呢……
她宁可不要婚姻,也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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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的早晨,梁参就美美坐在教室里开始上课了。不过还好的是,上高中从来没有回家过的元宵节,今年终于回家过了。
回去的时候,梁华宇还没走,中午四个人一起吃饭。
梁参最近精神不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精气神跟他们说话了,而且跟他们说话简直就像是埋着一颗针对梁参的定时炸弹,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么什么时候会说出一句让梁参伤心很久又不能反驳的话。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避开语言接触。
她是真不喜欢跟家里人吵架。
几个人吃饭,梁华宇在跟于焰说话,两个人三两句,也不热络。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回忆过去,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开始讲起那时候梁参上初中,家里人给她托关系弄进县城三中的事情。
梁华宇回忆着,最后动情的说:“也就只有你父母能给你做到这份上,你看你村里的那些同学,有的都结婚了。”
他还在说,说对比起来,梁参算是幸福的了,他们都那么努力的供养她。
蓦的,本来一直打算沉默的梁参突兀的说了一句:“那为什么你们可以一直把梁鹤轩带在身边,就非要我留在家里那么多年呢?”
饭桌上突然就沉寂了。
片刻,梁华宇把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发出逼人的声响,冷冷道:“你从小到大学过的所有知识都废了!没有任何用!”
她看见于焰在桌子底下拿胳膊肘戳梁华宇。
三年以来,第一回一起过的元宵节就那样不愉快的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