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次飞行 ...
-
整个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空气瞬间抽干，像真空袋子里慢慢瘪下去的棉被，将所有声响死死地捂住。
连最细微的尘埃都像被钉在半空中，不再有丝毫的飘动。
宋时流微抿下唇，专注的看她：“不喜欢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
“你以前喜欢的。”
“你也说了是以前。”
“乔姨说你一直没有想法，但日子快到了，我们担心你因为没有提前准备而错过好学校。”
初五呼吸变得短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爆发蓄力。
宋时流轻叹口气，像个不被理解的家长，闭眼揉了揉眉间，藏不住的疲惫。
她注意到他一向板板正正的白色衬衫上，出现了一道道褶皱，黑色牛仔裤裤腿上不知在哪里蹭上了一小块浅灰的污渍。
乔佳说他是赶半夜的飞机回来的，他在飞机上向来睡不着，也就是说，他也一整晚没有睡。
初五蓄满的力气，瞬间熄了下去：“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再为我做规划，咱们保持社交距离，OK？”
“什么距离？”
没等到回答。
乔佳从厨房出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俩孩子怎么还在这，快去买点菜，中午不想吃点好的了？”
初五收回视线的同时，也收起了心软：“这就去了。”
乔佳去房间里拎出一件水粉色的防晒服丢给她：“穿上，别到时候被太阳晒到了，又要哭。”
“哪有的事？”
乔佳拆穿女儿不遗余力：“去年是谁下去买包盐的功夫，回来就被晒哭了？”
“不知道。”
初五不承认，穿好衣服到玄关换鞋，她的鞋子是匡威经典款帆布鞋，黑的，很耐穿。
她不喜欢系鞋带，平常穿脱直接一脚蹬，连刷鞋的时候，鞋带都不拆下来。
现在鞋带的绳结还保持着第一次被系上的模样，她去看一旁的那双黑白款休闲鞋，一模一样的系带方式。
她鬼使神差的蹲下来，扯开自己的鞋带，在宋时流走过来之前，草草的系上个蝴蝶结。
宋时流静静地靠在墙上，黑眸晦暗不清，在她推门出去时，缓缓的叹口气，沉默的跟在她身后走出去。
楼道安安静静的，两个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的交叠着。
身后的脚步声缓慢的，却步步紧逼。
初五脚步一顿，蓦地想起过往的十几年，总是宋时流在前，她跟在身后，还不忘叫他：“十六哥哥，你慢点，你要是不等我的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初初，你要学会追上来，知道吗？”
“为什么啊？”
“我没办法一直等你。”
身后的宋时流跟着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初五一步跨下两个台阶，先一步跑出单元门，风吹过来的时候，压在心口的气才缓缓的吐了出来。
这会儿，不似清晨那般雾气昭昭的凉。小区里该上学的该上班的都走了，剩下不少退休的叔叔阿姨到凉亭那边坐着嗑瓜子扯家常。
不知道哪个眼尖的，看到了她们，隔着老远喊了一嗓子：“小初。”
这样的老家属院，旧是旧了点，但彼此相熟，往常各有各的心眼子，但遇事出奇的团结一致。
王奶奶问她：“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
初五笑嘻嘻的：“快了。”
“好事好事，等着吃你的喜酒。”
“那我让我妈给你们留大桌！”
初五性格好，和谁都能侃几句，小区里的猫猫狗狗都和她混熟了。
宋时流静静凝视着初五，她对这些陌生人的热情远超于他。
这个认知让他并不痛快，他想她只看着他，只对她笑。
另外一个阿姨忽然“哎呦”一声：“这大高个的帅哥是谁啊？”
旁边那个阿姨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前探了两步：“这不是老宋家的大明星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一年没看见你了，越来越帅了，差点没认出来！”
宋时流收起视线，看过来，莞尔一笑：“孙奶奶，王奶奶，杨奶奶，张姨，王姨，刘爷爷，陆叔，早上好。”
初五张了张嘴，如同看怪物似的看着身旁的人，有一点佩服他，居然能把他们一个个认得这么清。
转念一想，宋时流好像一直如此。
他们明明看的是同一本书，但每次他都看得很快，还能轻巧的说出某段话在哪一页，记忆里好到惊人。
刘爷爷从凉亭走出来：“十六，啥前回来的？”（啥前=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刚到。”
“放暑假了？”
“没有，有点事回来一趟。”宋时流从善如流的对答。
孙奶奶在后边说：“不会是为了小初报考的事回来的吧？前两天还看到老初和老乔为她报考的事头疼呢，你今儿就回来了。”
杨奶奶附和：“那肯定是了，咱这院里，谁不知道他俩打小关系就好，还尿裤子的年纪了，就知道给自己存老婆本了。”
宋时流原名宋十六，农历九月十六出生，那会儿正是流行什么熙、什么宸的时候。
宋妈秦宁不走寻常路，拍板叫宋十六，简单好记，清新脱俗。
不仅如此，还窜量乔佳一起，以至于两年后，在十月五日出生的她，在拥有初姓的基础上，被赋予了初五的名字。
如今宋十六之所以叫宋时流，是因为他八个月大的时候，和宋爸宋妈去北市串亲戚。逛商场时被正在拍尿不湿的广告团队拉去救场，因此，一“脱”成名。
因为长相好，拍了两个主流电视剧里主角的儿子，三岁就成了家喻户晓的“儿子”。
出于多方面考虑，宋爸宋文勋毅然决定给他改名。
只是没想到，宋时流的演艺生涯在他小学还没毕业时，便彻底暂停了。
现在网上还有人发他以前的剧照，问他不演戏是因为长歪了吗？并没有，他连青春痘都不曾长过，真正的从小帅到了大。
宋时流个子高，有东北人的骨架优势，宽肩窄腰，皮肤白皙，举止间总是透着点生人勿进的冷感。
可在这堆熟人面前，反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两个人被拉着唠了十多分钟，宋时流看眼手机：“我先和初初去买菜，下次再聊。”
杨奶奶嘿嘿直笑：“去吧去吧，还是你知道疼媳妇儿，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现在又怕人家饿肚子。”
初五揉了揉耳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热衷于把两个人凑对，明明院里差不多大的孩子多的是。
譬如王越，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和初五一块长大的，没隔几天的生日，一起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
反观她和宋时流，只有幼儿园短暂的同窗过。
现在他有女友，还硬拉郎配，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初五撇清：“杨奶奶，别误会，我俩不是这种关系，我俩情同兄妹。”
杨奶奶煞有其事的点头：“对对对，是妹妹，情妹妹也是妹妹。”
讲不通，从小到大没有讲通过。
初五看眼宋时流，他微抿着唇，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大半眉眼，一时捉摸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大抵是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不想和这帮老人家计较。
两个人朝着小区外走去，远远一看，一高一矮，莫名的和谐。
初五小时候爱生病，营养一直跟不上，怎么补都补不上，个子长得慢，现在也只有一米六三，和近一米九的宋时流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路上，避无可避的又遇上几个熟人，通通默认了宋时流和初五是小情侣。
初五乐此不疲的解释。
走得远了些，初五没憋住：“你不澄清一下吗？”
“澄清什么？”
初五“啧”一声，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有对象，还是自己有对象，还问她澄清什么？
她发现自己全然看不透他的想法。
明明他们该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却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猜不透他了。
像隔着雾。
初五默默的和他拉开距离。
超市距离小区不算远，走路过去只要十来分钟，只是太阳越来越大，晒得人眼晕。
进到超市里，冷气迎面而来，脸上的热意渐渐消退。
她侧目往一旁看了眼，宋时流的脸仍旧白白净净的，别说红，甚至一点汗都没有出。
造物主的不公，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些人费尽心思才能保持精致，而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帅得惊为天人。
宋时流歪过头，单手推着购物车，又去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嗯。”初五别过脸：“有点脏。”
宋时流随意的撸了把脸，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干净了吗？”
他手劲很大，在脸上留下清晰的几道红痕，初五顿觉不好意思，忙垂下头：“干净了。”
临近中午，超市里几乎没什么人，静悄悄的，除了小推车轱辘转动摩擦地面的声音外，隐约约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直奔肉禽区，按照乔佳的交代买了牛腩和排骨，宋时流又挑了一块羊肋条。
称斤的大叔给他比了个赞：“可以啊，帅哥，你真会挑，这块肥瘦正好，炖烤都贼香！”
初五看不懂这些，只是听那大叔的话，多看了宋时流几眼。
低头的缘故，他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
宋时流是当下比较流行的浓颜，浓眉大眼，眉弓偏高，眼窝又深，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点点驼峰，英里英气的，又因为那双桃花眼，多了几分柔美感。
的确有做渣男的资本。
大叔把称好斤的羊排递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初五：“小美女这是看入迷了？”
初五收回视线，笑着：“叔叔，你家的肉很漂亮。”
不再管大叔的表情，初五转身走向果蔬区，扯下两个购物袋，边走边捻开一个袋子。
站到橙子跟前，仔仔细细的挑，带指甲印的不要，有疤的不要，皮太皱的不要，慢吞吞的挑了一袋子。
又去挑猕猴桃，太软的不要，果蒂大的不要，颜色太深的不要，又是满满一袋子。
到称重处称重，一转身发现宋时流没有及时跟上来。
宋时流正站在车厘子区域，认真真挑选着，拿起一盒放在框里，走过来把袋子放在称台上。
他的手指欣长，白玉似的，青色的血管在筋骨动作间，一耸一耸的，没入腕处。他的指关节有一点点粉，网上说这是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缘故。
她想不出来，他这样寒霜一样的人，会怎样燃烧自己。
也许他的女朋友知道？
初五移开视线，等车子过来，称重后走到零食区，从货架上拿着牛肉干猪肉铺，又拿了两包腰果和夏威夷果。
零零散散的往购物车里放，快要满了。
初五又到饮料区挑了两瓶橙汁和两瓶苏打水，似乎再也想不到买什么了，才停下来去看宋时流：“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初五不甚在意：“这有什么的，我记性好，王越爱吃什么我也记得。”
宋时流滞了几秒，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初五又问了一遍还有什么想吃的。
宋时流敛起心思：“我明天就要回去，学校还有事。”
“你可以带回去，一起吃。”
宋时流垂眼看着她，眼里流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好半晌，说：“好。”
到柜台结账，初五要付钱，宋时流没让。
初五挡掉他的手：“我妈想给你做好吃的，要是知道是你付的钱，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
收银员举着扫码仪器，在两个手机间犹豫。
宋时流沉默着收回手机，看初五如愿付了钱，东西看着不多，却还是装满两个购物袋。
初五伸手去提其中一个，宋时流抢了先。
他轻巧的抬了抬手，两个购物袋像只装了膨胀的薯片一样，被他轻巧的提着拎走：“我来就好。”
以她对宋时流的了解，她嘴巴说干了，他也不会让她提，干脆利落的放弃了。
回去的路上，仍旧无言。
初五一直盯着购物袋侧面竖放的那盒车厘子，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们共同生长了近十七年，尽管离散一年，她仍旧了解他的大部分喜好，他亦是如此。
十几年如一日的，跟屁虫一样追在他后边，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多数是她在说，他在听。
她默认他是她的所有物，从未想过他是否愿意听，是否厌烦她，仿佛十几年来的习惯是如此。
未来也将延续，偏偏不是这样的。
一年前的这天，他女朋友对他说：初五就是个烦人精，不分场合的粘你，那群男生都在笑你。
宋时流说：还有呢？
那天的天气太热，她耳鸣到没有听出那句话的语气，只觉得天旋地转。
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的永生花，最终还是落了地，摔得稀巴烂。
他女朋友冲进他怀里：宋时流，我不一样，我们考一起，彻彻底底的甩开她好不好？
初五脚步一顿，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
宋时流停下来，满眼担忧的看着她：“怎么了？”
“你不觉得累吗？”
宋时流没有回答，他已然感受到她在问的不是此时此刻。
“你既然已经走了，就不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次飞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