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事（杨萤钟）》皇凌

7、给你的歌

　　我发现，近来阮萤很喜欢在午休时独自前往树林那边的小礼堂消磨时间。

　　小礼堂也许是海东中学最古老的建筑，典型的欧式风格。这座建筑原本是教堂，后被用作会议室，曾经海东中学的各种庆典会议都在这里举行。不过，小礼堂毕竟年代久远了，海东中学早已建成现代化多功能的会议中心大楼，而这座建筑也成为了遗忘之地。

　　除了他，我没有见过其他人也到那里去。

　　琴声悠扬。

　　阮萤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坐在略带水汽的草地上，背靠着小礼堂的后门上，半闭着眼，惬意地晒着太阳。她伸出双手，在看不见的琴键上弹奏着。

　　第一次看见她如此专注而沉醉的表情。我想，阮萤可能很喜欢钢琴。

　　一个月前，小礼堂里面搬进了一架斯坦威钢琴。之后的每一天中午，都有一个人在午休的时候在里面独自弹奏。

　　不算什么秘密，但我以为自己才是唯一的听众。

　　“嗨。”尽管我已经可以放轻声音，眼前这个过分沉醉的女孩子还是稍微被吓到了。她睁开眼睛，认出是我后略微红了脸，尴尬地收回了停驻在空中的双手。

　　“你喜欢弹钢琴？”我在她身边坐下，随意问到。

　　“喜欢是喜欢，但其实我根本不会弹啦，只是很喜欢听别人弹，偶尔发现有这里中午时有人弹琴，就过来听听……”阮萤睁大眼睛看着我：“你就这样坐下来不怕弄脏裤子吗？”

　　“你不怕的话，我也不怕。”我笑着说。

　　“我们不一样啦。”阮萤说得很小声，可我还是听见了。

　　“如果你想学钢琴，我教你。”我真诚地对阮萤说。

　　“不用了！”阮萤似乎被我的提议吓了一大跳：“我很笨的肯定学不会的！再说，我光顾着复习数学都不够时间了，再说，你这种全英班的人也很忙……”
　　“没有这么多再说。”我打断了阮萤的话：“至少现在我们都很有空。再说——我一个人教不会，可以找多一个人教你。”我用手指指小礼堂里面，对阮萤笑笑。

　　“你认识她？”阮萤像是很兴奋，而后又犹豫起来：“她一定是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吧。”

　　温柔漂亮的女孩子？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好不容易忍住笑声，我一本正经地对阮萤说：“不是每个懂钢琴的人都是书颖丹啊。”

　　“一定是个温柔而漂亮的女孩子，不然这么可能弹出这么优雅的曲子啊。”阮萤一脸羡慕。

　　“走吧，我们进去。”我站起身，拍拍裤子的灰。

　　“会不会打扰到她？”阮萤小心翼翼地问，眼睛却露出了渴望。

　　“不会，他一定也很想认识你。”我加深了笑意。

　　“咦？”阮萤发出了单音节的无意义询问。

　　这一个月来在礼堂弹钢琴的人，是杨司飞。

　　虽然很多人知道，但很少人会提起。其实杨司飞的钢琴弹得极好，他天赋使然的乐感并不是那些每天苦练三小时的那种钢琴十级可以媲美的。不过在全英班，没有谁不懂钢琴，也没有谁真正热爱钢琴。

　　我想，杨部长大概也是不喜欢钢琴的。当他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翻飞如蝶，眉眼依旧冷峻。

　　他午休时间在小礼堂练琴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再给海东中学在市中学生艺术大赛中夺下一块奖牌罢了。纪检部部长的责任，从来都不仅是纪检部而已。

　　部长不喜欢在音乐室练琴，他以练琴时间过长会打扰其他人为理由，将钢琴搬到了小礼堂独自练习。原因？嗯，也许是为了让阮萤听见他的琴声吧（其实是作者懒得想了……）。

　　杨司飞反复练习的是李斯特的《鬼火》。我暗暗吃惊，这首钢琴曲以难度著称，技巧高超难以驾驭。

　　能不能弹是一回事，能不能弹得好又是一回事。

　　当我依然沉浸在李斯特的世界时，他的手指已经在琴键上按下最后一个音符。

　　我忍不住为他鼓掌。

　　“阿隅，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吧。”杨司飞垂下双手，转过头过我说。不期然地，他的眼神越过我，看见了阮萤。

　　部长显然吃了一惊，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阮萤希望找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教她弹钢琴，可惜你不是。”我微笑着看着阮萤。

　　“啊啊啊啊，我不知道弹琴的人是你，我不要你教——”阮萤比部长还要吃惊：“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你喜欢钢琴？”杨司飞松展双眉，打断了阮萤的话：“你喜欢哪一首？”

　　“嗯……每次你只弹一次的那一首，最开始弹的那一首。”阮萤喏喏地回答。

　　杨司飞微微一愣。

　　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坐到了钢琴前。出乎我意料，部长没有继续弹琴，他收起琴谱，合上钢琴，淡淡地对阮萤说：“到时候，来看我比赛吧。”

　　“吓？”阮萤又一次，呆了。

　　很可惜，虽然部长发出了邀请，而阮萤在午休时间出现在小礼堂附近。我有时会觉得可惜，一个人的演奏会多么寂寞，如果连一个听众都没有的话。

　　不过，部长从此也没有再在午休时间来小礼堂练习过。

　　“你最近都没有练习吗？”我问过杨司飞：“离比赛还有一周了吧？”

　　“一直都在练，不过在家里。”部长是这样回答我的，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件事情。

　　“她很喜欢听你弹琴呢。”我推了推眼镜。

　　部长抬起头，想对我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听自己弹琴，大概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吧。

　　今天就是部长参加比赛的日子——在海东的音乐演奏厅，我在去之前截住了准备上晚自习的阮萤。

　　“如果你不来，他会很失望的。”我是这么对阮萤说的。最后她的回答是：看在手表跟早餐还有我妈的份上，我去就是了。

　　舞台之上，脱下全英班那套过于严肃冷清的黑色套装，一身白衣的杨司飞像个高贵的王子。即使以同性的眼光客观评价，部长也极为赏心悦目。

　　就是不知道，她懂不懂欣赏。

　　向观众和评委鞠躬过后，杨司飞的手终于按下了琴键。音乐从他的指尖下轻轻流淌。

　　我微微一愣。

　　部长正在弹奏的曲子，是《少女的祈祷》，而不是之前反复练习用于参赛的《鬼火》。他居然在比赛前更改了曲目？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听得陶醉的阮萤，轻轻叹气。

　　这一首，大概就是阮萤喜欢的钢琴曲吧。

　　就是因为她喜欢，所以你就把热身的练习曲当做了正式的参赛曲目？能弹《少女的祈祷》的人太多，而能弹《鬼火》的人太少。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杨司飞有史以来弹得最好的一次。所以最后，他拿了冠军。

　　评委席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在宣布得奖名单后激动地抢过了话筒，我认得他是本市最资深的乐评人和钢琴家：“你叫杨司飞对吧？我记得你，前两年的钢琴比赛你拿了不少奖牌。你的技巧在同龄人中罕见地纯熟高超，但琴声总缺乏真挚的情感。而这一次，你没有选择炫耀技巧的曲目，而且弹奏时情感流露，我甚至感受到了你挣扎却不得不沉醉的心情。你进步了很多，是什么令你改变了？”

　　“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来听我弹琴了。”温柔微笑的部长，引爆了台下的听众，评委席里也爆发出一阵笑声。

　　阮萤没有笑，她的表情震惊得无以复加。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恭喜你，部长。这一次，她好像开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