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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造个小屋就是邻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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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比这更清澈的眼睛了,只有原珏的眼睛,也唯有他的眼睛,可为何……
“咔嚓”乍起的惊雷划过苍穹,惨白的电光瞬间没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朗粼猛被这雷声惊醒,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一千六百年,真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故人相见不相识,久到刀兵相见,久到痛彻心扉。
相比于沉溺于情网难以自拔的朗粼,此时的十二异常的清醒。
七桅船上被推下海的尸体难道不想活吗?甲板上干涸的血迹难道不曾流淌在青色血脉里吗?缆绳上吊死的那只巨大的蝠鲼,就是所有失败者的下场。
求生欲所带来的胜负欲,促使十二杀死一切妄图杀死他的人,苍白的指节悄然拔起了红缨枪,他用尽全力刺向朗粼的心脏。
只听见“叮”地一声。
郎粼徒手抓住了长枪的锻铁尖刺,骨节分明的手指稍一用力,整柄红缨枪瞬间爆裂,无尽的神力裹挟着刀刃四处飞溅。
十二不可思议地看向朗粼,片刻后,他呆呆低头,看向自己腹部带血的窟窿,还有那双筋骨尽断的手,下一刻天地旋转。
他的身体无声无息的倒在了草地上,巨大的疼痛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十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不停地从嘴角涌出,要死了吗?死在这个人的手里。
不,他不甘心!
十二剧烈地咳嗽着,炙热的眸子突然望向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如若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收集的粮食被他人抢走,他宁可卷入滚滚浪花,宁可被礁石拍碎。
同样的,他的尸体也不能成为任何人手中的战利品,至少,不应该像渔网里的死鱼那样,任人宰割,随意弃掷。
漫天的暴雨淋湿了海与天的界线,也淋湿了生与死的界线,十二决绝地爬向大海。
当狂啸的海浪一点一点漫过十二倔强的背影,朗粼征征地望着沙地上混着血色的海浪,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
十二的脸色越来越白,直到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怆然倒在雪白的海浪之中,阖上了眼睛。
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他冰冷而又安静的脸颊,朗粼苍白的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久的静默之后,朗粼将他拥入怀中,一步一步,他带着他走入寒冷又漆黑的大海。
***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二从一片迷离恍惚的海雾里醒来,耳边是汩汩滔滔的海浪声。
他栖身于一个淡蓝色的水泡中,周遭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十二无法说话,也不能起身,他全身麻木,一个手指都动不了。
突然,一阵空灵清丽的鸣叫,由远及近,振入耳膜。
十二看见上千头蓝色的海豚从远海聚拢而来,看见一条身披金鳞的大鱼,从珊瑚礁的浪尖跃起,跳入黛青色的天际。
身处在大鱼投映下的巨大阴影中时,十二忽然看到了它的眼睛。
他从未见过那么奇怪的眸子,不似海蛇那般阴险狡诈,不像水鸟那般惊恐,而是浓烈的哀伤,漫天的海水都冲不淡的哀伤。
它在为谁而难过呢?十二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第一次为一双陌生眼睛流露出的哀伤而心神不宁……
忽而一阵清越的笛声,浸湿了月光,朦胧了海雾,呜呜咽咽,传上九天霄汉。
……
“啊!”十二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船长的卧榻之上。
透过一扇半开的窗扉,十二看见大片火红的晚霞从大海的西面照射而来,一道彩虹浅浅挂在西南面的碧空。
是梦吗?十二惊诧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
吱——哑,栗色的松木门被人推开,继而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十二立时去摸枕下的匕首,不料此举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疼得轻嚎出声,额上浸出涔涔冷汗。
朗粼见十二挣扎起身,忙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榻边的小几上:“你的脏腑上的伤还未痊愈,快躺着!”他伸手去扶他的胳膊。
十二冷冷甩开了他的手,朗粼眸色黯了黯,转身去开食盒的盖子。
“此处海涯荒芜,我也不知你爱吃什么,遂命人煮了燕窝粥来。”他取了一只白玉金碗,从青瓷盅里盛出满满一碗燕窝粥。
“快,趁热尝尝!”朗粼将粥碗递到十二面前。
十二垂眸不语,苍白的唇色仿佛沾了海浪的颜色,憔悴,凄清到让人恻隐。
“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但终究是我打伤了你,我理应照顾你!”朗粼微微笑着,他舀了一勺燕窝粥,吹了吹,递到十二嘴边。
“滚!”十二如铁坨子般坚硬的拳头,突然一拳打在了朗粼的脸颊上,滚烫的燕窝粥霎时泼撒一地。
“滚出去!滚!滚下我的船!”十二声嘶力竭的吼着,两眼赤红:“你是什么人?你当我是什么?想杀便杀,想救便救!”
朗粼的脸色刷得惨白,一向镇定自若的眸子里,竟浮出一丝青涩的慌乱,那般无助,不知所措。
他不自觉得退了两步:“抱歉,我并非……”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下去,他惝恍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待走到舱门之时,朗粼折身回来,“你这几日且安心养病,你晒着的海草,我帮你收进北边的仓房了;瓦罐里接的雨水,也倒进厨房的圆口瓦罐里了。”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物什,搁在榻边的小几上:“这是开锁的钥匙!你收好。”说完又极为周正的朝他俯身一拜。
船上本不必有锁,只是他视他为贼,锁自然也成了他安抚他的善意。
十二直勾勾地盯着钥匙,待朗粼走出船舱,他抓过钥匙扔入大海。
此后几日,朗粼顿顿都来送饭,可十二视他如仇敌一般,怎会吃他的诱饵,因而朗粼怎么把饭食放到他面前,十二就怎么把饭食倒入大海。
朗粼看了也不恼,他只当自己的饭食不和十二口味,因而更加勤勉督促起高阳岛的厨子。
差不多七日后,十二伤愈了,当他赤足踩在甲板上晒海草时,他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多了一座小木屋。
十二眉头一沉,拳头不自觉的攥紧了。
什么人敢在他的地盘造次?十二再一细看,却见朗粼优哉游哉地躺在屋顶上,晒着太阳,神态甚是惬意。
刚涌上头的怒火瞬间消散,十二低头继续晒海草,仿佛没看见一般。
没办法,这泼皮无赖,他打不过。
炙热的目光跟随着十二白皙的脚踝,朗粼妄念一如疯长的野草,他清了清嗓子喊道:“兄台的病体可痊愈了?”
十二将两只空箩筐叠起来抱走,丝毫不理会他。
“今儿这天真是好呀!”朗粼坐起来,伸了伸懒腰,“可惜马上要刮风了,这儿的西北风可是厉害,凭他多重的东西都吹走了。”
十二将信将疑地望了望天,肉眼可见西北方有一朵乌云飘过来了。
这云飘得这样快,风一定很大了,十二这样想着,又把刚晒出去的海草放回竹箩筐,拖回仓房。
此外他摇起两张三四丈高的风帆,他想借着巨大的海风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这个无赖的地方生活。
这场大风最终没有刮起来,没刮的原因是朗粼还没来得及施风布雨,便回了高阳岛。
作为岛内“群鼠闯猫窝”的第一大案,再加上擂台上那一番屠蛟、行刺的壮举,七桅船案从一开始,便吸引了岛内所有人的目光。
朗粼作为高阳岛的主君,向来不过问岛内的司法案件,但这回的案子牵扯了原珏,他一反常态地参与了进来。
他先是指定了昭悬司主官师杭作为案件的主审官,海族族长和风司官旷伯为监审官,倒是参与围捕犯人的海司官空渊一行人除了名。
对此海族族长很是不解,不过空渊弟弟空兰的一席话,倒另他茅塞顿开。
“族长,你想想君上是什么人呀,四海八荒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您说,他老人家多么心高气傲……不对,是威严赫赫,当众被船匪捅了那一刀,往后岛内的面子往哪搁?”
椅子上站着一个约莫人族十三四岁的少年,豆青色的袖子一扬,端是一副俏皮模样
他“高谈论阔”着,期间还不忘抛几颗糖豆入嘴。
身为空家二公子的他,常常跟在父亲和哥哥身后,出入于高阳岛的各大官衙,又因其年龄尚小,天真烂漫的性子,深得岛内长辈们的喜爱。
“你小子是有点歪理!”族长朗声笑道。
“不是歪理,就是这个理!”空兰嘟囔着:“我哥就是实诚!非得出手帮那一下子,这不是让君上下不来台了?所以君上可劲罚他!”
“哎!不对吧!”族长收拢手中竹简,一本正经道:“空渊被罚不是这个事吧!”
“族长伯伯,你帮帮我哥叭,我哥已经在妄涯思过十二天了,妄涯那么苦,那么冷,他一个人肯定受不了的!”
“这不行!”
“族长伯伯,你最疼兰儿了……”空兰急得跳下椅子,上去就抱族长的胳膊:“族长伯伯,您去求求君上吧,让他放了我哥!”
“小兰儿又在胡搅蛮缠了?”这时一面目和善的长者走了进来,他两鬓斑白,身着一袭绯色官服。
“君上马上就到昭悬司喽,再不跑就扣住!”风司官旷伯笑眯眯道。
一听到君上这两个字,空兰整个人蔫了下去:“呜……我走了!”他嘟了嘟嘴,佯装抹泪。
一口气跑过长长的神道,空兰刚跨出门槛,竟一头撞上了正要进门的一行人。
“哎呦!”空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兜里的糖豆洒了一地:“什么人敢撞小爷,活腻了不成……”他话音未落。
啪,右脸颊上挨了一记火辣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