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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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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五周年纪念日的前一晚，顾克面对着一盘堪称抽象艺术品的“红烧肉”，胃里开始习惯性的抽搐。
这盘肉的色泽，介于星际穿越里的黑洞与厨房锅底刮下来的积碳之间。
每一块肉都倔强地维持着棱角分明的立方体形态，只是边缘处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仿佛这肉不是炖出来的，而是用液压机冷压成型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主要是焦糊味，仔细分辨，似乎还有一丝丝……薄荷的清凉气？顾克不敢深究。
他的老婆，揭蕊，正坐在对面，双手捧着脸，那双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好看的眼睛里，堆满了“快夸我”的期待。
“老公，纪念日大餐！我严格按照菜谱做的，这次绝对没问题！”她信心满满，身上那件印着厨房女王的粉色围裙，此刻在顾克眼里充满了讽刺意味。
顾克深吸一口气，如同过去五年里的每一次一样，拿起了筷子。这根普通的竹筷，此刻重若千钧。他精准地夹起一块看起来“伤势”最轻的肉，闭眼，送入嘴里。
“嘎嘣……”
一声轻微的脆响。不是肉皮，更像是咬碎了某种……矿物质。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合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极致的苦，混杂着突兀的甜，最后以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类似氨水的刺激性气味收尾。
顾克的味蕾正在发出绝望的哀嚎。他的面部肌肉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又激烈的内战，最终，敬业的精神战胜了生理不适，挤出了一个堪称模范丈夫的温柔笑容。
“好吃！”他斩钉截铁，声音甚至因为强行吞咽而带上了点哽咽，“老婆，你的厨艺真是……日益精进！这次的火候，掌握的很好，很有突破性！”
他说的是实话。能把肉烧出矿石的质感，确实是一种突破，突破了他对食物认知的底线。
揭蕊立刻笑逐颜开，自己也夹起一块，咬了下去。
半秒钟后。
“噗——呸呸呸！什么呀！难吃死了！”她小脸皱成一团，飞快地吐掉，抓起水杯猛灌，“对不起老公，我又搞砸了！我明明是按步骤来的，先炒糖色……结果糖冒烟了，我就加了点水，它刺啦一声就黑了……然后我想着加点料酒去腥，不小心又拿成了薄荷酒……”
顾克的心在滴血，脸上却保持着春风般的笑容：“没事没事，老婆，失败乃成功之母。这说明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纪念日嘛，重在心意，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满满的都是爱！”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那盘“红烧陨石”推远了些，“咱们点外卖吧？你最爱的那家法餐，我马上订位子！”
揭蕊瘪着嘴，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自责得快要哭出来：“我怎么这么笨啊，连顿饭都做不好，老公，这五年真是委屈你的胃了……”
顾克赶紧绕过桌子，把她搂进怀里安慰：“不委屈不委屈，老婆你肯为我下厨，就是我最幸福的事。厨房这种小事，交给专业人士就好，你的手是用来拿画笔的，不是用来拿锅铲的。”
这话他说了五年，早已炉火纯青。怀里的揭蕊破涕为笑，蹭了蹭他的胸口。
顾克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内心波涛汹涌：五年了，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他吃过能当暗器用的面包片，喝过带着洗洁精芬芳的紫菜汤，品尝过让她自己都瞬间泪流满面的爱心辣椒酱……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家厨房是不是连接着某个异次元空间，所有正常食材进去，都会被强制转换成黑暗物质。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也不是没尝试过接手厨房。但每次他系上围裙，揭蕊就会用那种混着崇拜、依赖和“没有你我可怎么办”的眼神望着他，让他瞬间爱意爆棚，心甘情愿地吞下一切“爱的结晶”。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麻木了，甚至修炼出了从色香味俱不全的菜肴里，精准品读出老婆爱意的独特技能。
只是偶尔，在深夜被胃酸唤醒时，他会望着身边熟睡的、容颜依旧娇美的妻子，产生一丝微小的困惑：为什么她切水果的时候，那刀工快得都能看见残影，苹果皮削得又薄又匀，从头到尾不断？难道刀工和烹饪天赋，在人体构造上是分开的？
纪念日风波过去一周，周六清晨，顾克被揭蕊从被窝里踹醒。
“老公老公！快起来！去地下室帮我找一下滑雪装备！就是那个白色的，带粉色护具的！我和美美约了下周末去滑雪！”
顾克迷迷糊糊地应着，认命地爬起床。结婚五年，他早已深刻理解“老婆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这一家庭基本法则。
他们家地下室不大，堆满了换季衣物、旧书和一些舍不得扔又没啥用的东西，平时很少进来，积了层薄灰。光线从唯一的小窗户透进来，在漂浮的灰尘中形成一道光柱。
顾克在一片杂乱中翻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那个白色的滑雪板包。他用力往外拽，不小心带倒了旁边一个落满灰尘的硬纸箱。
“哗啦——”箱子里东西散落一地。
大多是些旧课本、杂志，还有几本相册。顾克一边念叨着“罪过罪过”，一边蹲下收拾。就在他把一本《时尚芭莎》往回塞的时候，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塑料质感的东西。
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一个暗红色封皮的小本子。
文件袋表面蒙尘，看不清具体。顾克随手用袖子擦了擦，灰尘在光柱下飞舞。他看清了上面的字——“特级厨师职业资格证书”。
“厨师证？”顾克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肯定是小蕊她爸或者哪个亲戚以前落在这儿的吧？老爷子还有这本事呢？”
他漫不经心地拉开文件袋的拉链，取出了那个小本子。触手有种陈旧的质感。他随手翻开，目光落在内页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孩，大约二十出头，梳着简单的马尾辫，未施粉黛，面容比现在青涩许多，但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挺翘的鼻子，这这…这不是他老婆揭蕊还能是谁？
顾克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凑到光线下仔细看。
姓名：揭蕊。
职业（工种）：中式烹调师。
资格等级：特级。
发证日期：2018年8月8日。
这个日期，像一道惊雷，直直劈中了顾克的天灵盖。
这个时间点，清晰地刻在他记忆里——那是他们经人介绍认识的前三个月！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揭蕊红着脸说她“不太会做饭，以后可能要你多担待”的半年前！是他们在新婚燕尔，她第一次系上围裙，把他家厨房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的一年前！
特级厨师？
揭蕊？
那个煎蛋能煎出硫化氢气味、煮粥能煮出水泥质感、被誉为“家庭食品安全最后防线”的揭蕊？？？
顾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碎裂，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成一团，扔进了搅拌机，还按了高速档。
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的红色小本子烫得像块烙铁。
五年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带着更加清晰、令人窒息的细节，汹涌而至。
那盘黑如焦炭的番茄炒蛋，她当时是怎么说的？“老公，我看菜谱上说要多翻炒，我就多炒了一会儿……” 现在回想，那一会儿怕是炒了半个世纪吧！
那锅散发着洗洁精清香的紫菜汤，她委屈地辩解：“我真的只放了一点点香油，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味道……” 当时他还心疼地抱着她，说肯定是香油质量不好。
还有那次，她失手把整整一瓶新买的生抽倒进了锅里，然后惊慌失措地要把菜捞出来抢救，结果越忙越乱，差点没把锅给点着……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被他定义为可爱的小迷糊的事件，此刻在特级厨师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映照下，全都变成了漏洞百出、拙劣、蓄谋已久的——表演！
顾克拿着证书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伴随着一股被愚弄了五年的巨大荒谬感和愤怒。
所以，这五年，他吃的不是饭，是演技？喝的不是汤，是剧本？他那些绞尽脑汁的鼓励和安慰，那些违心的、声情并茂的赞美，在揭蕊听来，是不是像在看一场滑稽戏？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很久很久，直到地下室的光线都开始变暗。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动作僵硬地把证书小心翼翼地塞回文件袋，再把文件袋放回纸箱，把散落的东西一件件码好，将纸箱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他魂不守舍地拿着滑雪装备，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挪上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