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女之师》司闯

40、重阳之礼

　　容悉从一开始低声哭泣，到忍不住崩溃地哭喊，最后她哭到嗓子失声，人跪倒在地上没有了力气。

　　许多人都见到了此等惨状，就算是死的是犯人也不忍动容，官兵不会就这么等着她，罪犯已死，便直接收了镣铐离开，让家人收尸。

　　姜永舒问路人前因后果，路人道，“我只看到几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下就杀死了容康城，容康城问他们为何杀他，他们说：‘被发现的人已经没有用处。’然后就消失了。”

　　姜永舒道了谢，杀容康城表面看上去确实是同党灭口，但依据容康城平日的作风，不像是蓄谋已久的逆党，而且他们灭口也就算了，还非要多此一举地说出这些话，倒像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容悉喃喃念叨着，“爹我带你回家……”她艰难爬起身，拖住容康城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回走。

　　姜永舒不愿看到这景象，在路边寻到一位马车夫，叫他把马车拉来，然而马车夫却摆手拒绝了，“姑娘，马车不好拉死人，这都是有门道的。”

　　“我可以多给些车费。”姜永舒说。

　　“这不是钱的事，是这东西吧……不吉利，你还是问问别人去吧。”马车夫果断离开，姜永舒一连问了几个车夫，都不是很愿意干这趟活，而且一听要出城，出去了就不好再回来，他们都不想冒这风险。

　　姜永舒不能强求，但又没办法放任容悉不管，想着从哪里借来一辆推车也好，这时，身后有马蹄声音传来。

　　转身望去，行人们自发散开留出中间的路，黑色高头大马，楠木车身，浅蓝色的帷裳垂落，典雅别致，车辙滚过地面，发出坚实有力的轱辘声。

　　一看便知车内之人身世不凡。

　　马车悠悠走到容悉后面，车夫放慢速度吆喝道，“前面的人，让一下路！”

　　容悉没回应，准确的说她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姜永舒想帮她拖动她爹的尸体，被她面无表情地拒绝，“我自己来。”

　　后面马车夫着急了，“快点让开！”见容悉还没有动作，他跳下马车就要动手，却听马车中一道低沉浑厚却不失温柔的声音传来，“不可无礼。”

　　车夫脚步顿在原地，回身俯首道，“公子，前面有人挡路，小的是怕耽误了时辰……”

　　“可是出了什么事？”

　　车夫想过来打听，姜永舒直接回答，“打扰公子了，是一位姑娘的父亲出了意外，又无人肯送他们回家，这才在路上耽误了行程。”

　　“竟是如此，真是世事无常。”马车里的人叹息，“若那位姑娘不嫌弃，可以搭我的马车回家。”

　　一位侍从听了愣了一下劝阻道，“公子，这不好吧。”

　　“无碍，都是可怜人，一辆马车算不得什么。”

　　姜永舒正意外遇到好心人了，忽然想到路线，又问道，“姑娘要去的是临安镇，不知公子可顺路。”

　　“我今日恰好是要出城，定然能将他们送回家。”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姜永舒对马车里的人道了谢，转身去劝充耳不闻的容悉，“容悉，有位好心人愿意带你和你父亲回家，尽早回去不要浪费力气了。”

　　容悉双眼无神，拖着她爹步伐很不稳，想这样回家估计要猴年马月了。

　　“你难道想看着你爹在这么多人眼下，死后还不得安宁，还要忍受长时间的折磨吗。”姜永舒低声道。

　　容悉这才有了反应，眼睛迟钝地转动，看到两侧人群或惊诧或感叹，各种奇异的目光时，她心像是被刺痛，瑟缩了一下回答，“好……”

　　马车夫听了车内人的指示帮着两人将容康城的尸体抱进了马车，车厢内很宽敞，容康城被放在一侧，容悉扶着他，姜永舒则是坐在两人对面。

　　正中央是马车主人，与他温文尔雅的声音不同的是，他容貌身形都更为正气，身着一身暗红色的长袍，发冠竖起，双手放于膝上，周身有种稳重自若的气质。

　　在两人进来后只是稍微点下头，拒绝了容悉下跪谢恩的举动。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姜永舒下意识猜测此人的身份。

　　无论是这个人本身还是他的装束、随从……都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而且不像是经商，或许是朝廷高官子嗣之类的，而且往城外去，却没有带多少行李，出行时日不会很长，大概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正想着，男子开口，“不知姑娘的家具体在何处，叫车夫送过去就好。”

　　容悉轻声道，“在城西安宁路。”监镇府不是他们的家。

　　马车平稳到达城西，男子叫身边的人帮容康城送入家中，他们住的地方与平常人家并与不同，邻里听闻发生的事都出来探看，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容悉。

　　容康城此时是罪犯之身，就算死了，也没人想招惹是非。

　　男子并为下马车，待处理好后他掀开车帘，与姜永舒点头道别。

　　人都走了，容悉家里空荡安静了许多，容康城被安置在正堂，衣衫上被血染红一大片，时间不短了，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容悉握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捂不热。

　　姜永舒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先询问容悉是否要布置灵堂，待容悉点头后她出门花钱雇了一些做丧事的人，他们进进出出的忙活，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屋子彻底成了灵堂的样子。

　　白色的帆布高高挂起，垂落下来被风吹成一大片白色，容悉愣愣地跪在棺材前，嘴里念叨，“爹，我对不起你……”

　　姜永舒不忍打扰她，拿了一支笔和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容悉，令尊之死并非你之过错，形势当下，无人独善其身。

　　她没有讲述透露很多，毕竟人多眼杂的时候，稍不注意这可能就是抓她的把柄，她没再过多打扰，轻轻拍了下容悉的肩膀，将信放入她腰包，随后离开。

　　灵堂布置好，办丧事的人也走了，容悉家中只剩下她自己，静谧到没有一丝声响。

　　客栈里面，孟婉已经临近产期，随时有可能分娩，姜永舒问过黎月霞附近有名的接生婆，黎月霞便让她不用担心，她之前已经联系过了，不过接生婆今日很忙，可能要晚一些过来。

　　姜永舒安抚过孟婉之后，在天黑之前又来到容悉家里看她的情况，远远的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是那位好心送她们过来的男子的马车。

　　他怎么又过来了？是事情做完后顺路再来看看吗？

　　姜永舒向容悉家门走去，近了才注意到马车后面多了一辆推车，车上摆满了黄色白色的花，是菊花。

　　容悉家门大开着，穿过外面一条路几乎能看到正堂，里面有几道模糊的人影，她没再犹豫走进去，正堂确实是那男子带来的侍从，但她向周围看去，却没见到那男子的身影。

　　容悉已经起来了，换上了丧服站在容康城的尸身旁，天色暗下来，屋内点燃了白色的蜡烛，火光幽幽地燃烧着。

　　他们好像也是才来，有侍从拿着她一束白色的菊花上前，“我家公子今日为重九节筹备，去郊外采了菊花回来，知道姑娘难过，特意在回程路上送一些，聊表慰藉。”

　　原来是专门出去采花了，但是……现在筹备重阳节，是不是太早了些。

　　容悉恍惚地接过，问道，“多谢，你家公子人在何处？”

　　侍从答，“公子不便行走只留在马车上，姑娘不必担忧。”

　　留在马车上？那方才姜永舒经过的时候他不是就在里面，她都没有察觉到。

　　他们表示完哀悼便离开了，容悉需要给容康城守夜，但她这一天几乎都没吃饭，要是熬到明天身体肯定受不了。

　　临安镇没有容家的亲戚，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容悉一个人身上。

　　姜永舒买了些包子和粥饭，看着容悉吃下去，第二天早上就到了下葬的时候，抬灵枢的几个年轻男子把棺材抬出门后，容悉终于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下葬很快完成，土堆渐渐隆起，一个人就被彻底埋进了里面，姜永舒按规矩招待完办丧事的人，看着容悉情况好一些之后，给她买了些吃的放在床侧，随后出了她家门。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回到客栈，姜永舒已经和楚云行准备好离开临安镇，在明日进京，这是再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的决定。

　　夜里所有人都闭眼睡下，客栈里偶尔会有起夜的人传来的声响，姜永舒平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忽然门口有一点轻微的摩擦声。

　　姜永舒倏地睁开眼，这不是错觉，她这些日子特地在门前撒下一些砾石，就是为了在有人时警示。

　　那么现在，是谁经过？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将窗户打开半扇还踩了一脚窗框，紧接着把楚云行叫起来，两人分别躲在门后和柜子旁边用花瓶挡住。

　　门真的悄悄开了，一个黑影无声潜伏进来，手中拿着一把刀，他走到床铺前，拉动被子发现并没有人。

　　注意到开着的窗户和木框上的灰尘，黑影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外面忽然传来孟婉无力的声音，“姜姑娘……我好像要生了……”

　　糟了！

　　姜永舒猛地抬头，孟婉会直接撞上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