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怅顾

3、回忆（二）

　　我把我的感觉告诉她，她静静的听着，然后她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伙计，我们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我们和别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们注定与别人不同。”她边说边点着头，忽然间她很想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我很想跟她说我并不与众不同，可我也什么都没说，我们陷入了沉默。
　　我们从河闸上回到学校大门，我们分别时，她忽然说，“嗨，伙计，你恋爱了吗？”
　　“没有，我才初三。”我望着她。
　　她笑了笑，“再见。”我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为何今晚如此疯狂，这些疑问在一个月后便有了答案。
　　她恋爱了，和一个练体育的高三生。
　　那天我从学校里出来，看到一个一头乱发的男生骑自行车带着她，那个男生穿着松垮的运动服，乱发下是一张英俊的脸，他们狂妄的笑着，在稠密的人群中飞速的穿行，我想那一定很刺激。我觉得他们帅极了，他们全身散发着生命的味道。
　　后来，我们再也没怎么见过面，我完全沉浸在紧张的备考中，甚至很少会想起她来，那段日子在我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好像我睡了一觉，我的心还在跳，可我已经冬眠了，直到有一天，我为中考到操场上锻炼身体时，听到她的消息，她在高考体检时，检查出她怀孕了。
　　这种事情无数次的发生在小说和电视里，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老套的情节，然而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时，你则会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我当时震惊极了，我没有想到这种事竟然真的会发生在我身边，我忽然觉得我处在一个疯狂的世界，有时只需一秒中，你对世界的看法就会彻底改变。
　　她的事在整个学校都传开了，特别是因为她是老师的女儿，这就更扩大了这件事的影响力，那段时间整个校园都在谈她。人们用着可怜或者鄙夷的口吻谈论着她。
　　我希望能打听到她的更多的消息，然而我什么也打听不到，我想找到她，虽然我并不知道当我见到她后该说些什么，可我不知道她住哪。我这才发现我对她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家在哪，不知道她的爸爸是哪个老师，甚至不知道她在哪个班级上课，我们每次见面都是碰巧碰到的。
　　于是我每天放学都仔细的注视着人流，希望能再见到她，那段时间我心里乱极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何要见她，我只是拼命的要抓住些什么。可能我觉得我要是再也见不到她，我们的友谊就此结束了。
　　后来学校又陆续的放出些消息，她和那个男生辍学了，他们在离高考一个月的时间里出了事，然后他们失去了参加高考的机会。而随着中考的临近，我开始将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中考冲刺上来，那段时间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制着，变成了木偶，不知疲倦的做着我应该做的事，在那段时间里，我有时会怀疑我是否真的认识那个她，那些曾经的激情像梦一样消失在我不断滑动的笔尖上。
　　后来我迷迷糊糊的考进了原校，然后颓废的在家里度过了两个月，等待着高中生活的开始。那段时间我经常到河闸那看日落，在令人窒息的热浪中看着火红的太阳渐渐西沉。我有时会突然想起她来，而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我的高中生活已经开始了一个月。
　　那天放学，我随着人流涌出学校，我当时还对高中生活充满着新鲜感，我兴奋的对我的伙伴说着什么，然后我就看到了她，确切的说是她的背影，她穿着往常一样的衣服，拉着一个行李箱，默默的向前走着。
　　“嗨！！”我大声叫着，甩掉我的伙伴，向她飞奔过去，她没有听到，一直到我拍到她的肩膀，她才注意到我。“嗨”我喘着粗气望着她，我激动极了，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鲜血几乎全都涌上了脑袋。我条件反射的兴奋着，她就像催化剂一样立即让我的灵魂燃烧起来。
　　“嗨，你怎么还在这上学？”她微笑着向我打招呼，我哼哼唧唧的回答她，她的眼里有一丝慌乱，却依然充满着活力，我喘着气望着她，我有一肚子话要向她说，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突然很难过，那种难过和兴奋交织的心情几乎快把我给杀了。
　　“嗨，嗯，你不高考了···额，不是。”我心里乱极了，“我的意思是，你去哪···，嗨，你还好吗？”我使劲的咽了咽口水，我感觉尴尬极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在家休息呢，我要去南方了，嗨，你应该换个环境，在这呆六年你会疯的，伙计。你怎么样了？。”她想把话题转到我身上，可我满脑子都是她怀孕的事，我完全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她关于我的情况，我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心里不停的在想，她在家休息了好几个月，她要到南方打工了，她不再上学了····
　　我们望着对方陷入了沉默，身边的人流川流不息，而我们就像定格在这流动的画面里一样。当时我忽然难过极了，我很怀念我们的快乐时光，那时我们有说不完的话，然而我知道怀念意味着失去你所怀念的东西。
　　我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的想着我应该说些什么，可我觉得我说什么都很唐突，“嗨”，我忽然想到了我刚在《读者》上看到的一句话，“你知道吗，法国有个传说，沉默之所以出现在两个人之间，那是因为当时天使在他们的头顶歌唱，他们的灵魂在聆听天使的颂歌。”
　　“呵呵···”她笑了起来，“你他妈的在哪看到的？”
　　然后我告诉她我们班都在看《读者》、《青年文摘》之类的杂志，我经常看我同桌的《读者》，然后她笑的更欢了，她说她上高一时也是那样，我跟她说我看《读者》只看34页的笑话，她兴奋的说，“对对对，我也这样，嗨！伙计，那些杂志都是垃圾，还有《环球时报》，我最讨厌看《环球时报》的男生····”
　　于是我们又开始了不停的絮叨，咒骂着那些垃圾的刊物，那些虚伪的励志文章，我们像以前一样激动的说着一些零碎的乱七八糟的话，似乎刚才的尴尬沉默不曾存在过，我开心极了，我一直怀念的时光回来了，我在某一刻简直忘记了她所遭遇的一切。我有时会想，人的情感似乎是不连续的，有些人总是这一秒中怀着巨大的悲痛，而下一秒钟却又开心的笑着。你不能武断的说这些人虚伪，他们也可能是单纯的，这是人类的本性。
　　我们就这么一直说着，说着我的高中生活，直到她说“嗨，伙计，我们停止吧，我得走了，我没有时间了，真希望我们就这么聊下去，可我真得走了。”我要求送她到车站，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答应了，我们都知道，我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了面了。
　　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们继续聊着，我开始问她她要去哪，她说去南方，要坐火车去。
　　她兴奋的说：“我要去南方，我的一个朋友在那，我要先找到份工作，养活自己，那地方好极了，我要离开这里了，伙计，这没什么我留恋的。”“你可以继续高考的，别在乎别人说什么！”我痛苦的说。她看了看我，没说话，我继续说：“这没什么，真的，不要向那帮混蛋妥协，不要在乎····”
　　“嗨，我没在乎！”她打断了我，这时，我们到火车站了，我和她一起到了车站里，坐在肮脏的铁质椅子上等火车。这时她说：“嗨，伙计，你现在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你知道吗？你一直是唯一愿意倾听我说话的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要走同样的路，”她将眼光从我脸上转向等车入口处，那里闪烁着红色的字幕，她接着说，“我们注定孤独，注定要在世界的边缘，我们与众不同，我跟你说过，我们注定与众不同，我们身后永远充满着指责、鄙夷、厌恶，而我们前面则是坎坷、艰辛却充满惊奇的路，我们得往前走。”
　　当她说这些话时，我简直亢奋极了，我感觉我和她好像真的成了那种不被世界理解的人，我们如此的与众不同，就像电影画面里一样，我们成了主角，我们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痛苦而孤独的望着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们，我们过着世人所不了解的生活，我当时简直想要和她一起去南方。
　　“你可以高考完了再····”然而我坚持的说道。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想高考，它对我意义不大，而且，”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我爸不让我继续呆在学校，他不愿再供我上学，他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堕胎了，伙计，可我回不了家，所以我只能呆在我亲戚家，嗨，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他说我肮脏，你知道他是怎么向那些学生家长索贿的吗？我告诉你，那些老师百分之九十都他妈的收取别人的贿赂，而他们还向他们的学生表现出他们是多么的高尚，你觉得是他肮脏还是我肮脏？！”她激动极了，几乎是喊出来的。
　　“喂，大家都这样。”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爸是在气头上。”
　　她像触电一样忽然盯着我看，然后说：“你说的没错，大家都这样，嗨，你知道为什么人长大了就不吃手指了吗？我和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