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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沙曼的坟上开满的鲜花,经常有人给她敬上几杯水酒,献上几首歌.
      红日朗朗,她空灵的笑声在阳光中漫步。
      京城依旧车水马龙,什么都在变,又什么都没变。
      客栈重新开张,改名叫海蟾宫。老板仍是两个。这回真的是一男一女。
      翊君和娃娃鱼没有找到月儿,他们也没有再找。他们想月儿一定住在海水中的月宫了。
      夜。
      一个豆蔻芳华,清丽绝尘的浅绛淡装少女亭亭地立在客栈走廊上。银月光如随风轻飘的面纱,遮住了一切尘封的故事。只剩她,南宫赤鲵,一泓秋水寄婵娟。
      其实凝眸望月又能如何呢?望穿一切之后,浮绝于亘古夜空的永远只是那弯皎洁的月。
      蓦地,一袭白衣跳入她的眼帘。她抬头一看,是西门吹雪。原来本以为逝去的并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好久不见!”她淡淡地一笑,然后欲偎进他怀里。
      西门吹雪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赤鲵`````”接着却是突然昏倒在她肩上!
      “``````你也活不长了,呵呵``````”
      这句诡异的谶言闪电般划过娃娃鱼的脑海。
      檀香袅袅,氤氲着房中的两个人。西门吹雪睁开眼,便看到了伏在床沿的姑娘。他伸出手轻轻拂了拂她的秀发。
      “你醒了。”女子抬起头,起身道,“刚泡的茶。”
      西门吹雪就着她的手喝茶水。
      “是她,”西门吹雪语气平静,“给我下了蛊。”
      赤鲵自然猜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珍珠岛当年发生的事你当真不记得?”
      “雍皓练的是东瀛剑术,拜帖挑战于我,输剑后剖腹自尽。尔后的事,我确实不知。”
      “雍姑娘是真真的恨你入骨啊。”赤鲵握住西门吹雪的手,忧从中来,“吹雪,不要告诉我这是无解之蛊!”
      “你怕我会死?”西门吹雪眼中竟闪过一丝戏谑的光。
      赤鲵眸光闪动:“你会不会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黄泉碧落,我定与君相伴。”
      窗外,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没入黑暗中。清泠的月光勾勒出他一侧的轮廓。刀削般流畅俊美。
      脱去跑堂的衣服,玉兔还原了他的本来面目。飞马夜驰中,他忽地冷笑了一下:“是么?黄泉碧落,定与尔相伴``````可恶!”
      鬼魅的箫声忽起,漫天分飞的旧黄冥纸中,两条人影幽幽现身。
      “玉兔公子请留步,我家二少爷有请。”虽是谦词,语气俱为傲慢,疏离,仿若幽冥地府中飘来一般。
      玉兔勒马回缰:“我面子真大,竟然劳驾昆仑山二鬼司出面相邀。若我拒绝,是不是不识抬举?”
      神荼使缓缓近前,轻袍绶带拖曳于地,透出惨淡猩红。这是个年逾三旬的男人,有着西域人特有的精致五官。他轻启薄唇:“松风阁的少主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处事不应该这么不知轻重啊``````”
      绮年玉貌的骑马少年劣性倏发:“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请得动本少爷!”音落,手拍马鞍腾空而起,凌掌夹着一股劲气向那玄袍劈去!
      长袖如云,神荼使嘴角挂着莫测笑意轻扫而过,玉兔反将回来,左手一枚晶莹的白玉扳指正要按上锦袖,忽被一股力道打开,眼前只一闪,那青衣的郁垒使便已欺身上前,长发纷舞之间看清了他的脸。笔直的眉骨和鼻梁浮凸出英挺的线条,宛如最优美的大理石雕。
      没有谁会想到,西域令人闻风丧胆的昆仑山二鬼司竟是两个如此风华绝代的男人!神荼郁垒,成名于十年前,效命于萨迦尔玛宫的一段传奇。
      “松风阁善使毒,可年轻人不该对前辈如此没有礼貌吧。”水浸般的声音从郁叠使唇边飘出。
      玉兔收势而立,继而莞尔:“吾中原武林济济一堂,彼西域夷人实乃不速之客,吾失礼乎?汝失礼乎?”
      二使相顾,神荼使甚至招腕轨揉眉骨,仿佛头痛的样子。
      空气中却隐隐传来击节之声。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
      玉兔抿嘴一笑,一手叉腰,一手遥点身后:“原来巩兄也喜欢听戏吗?”
      “秦腔越调折子戏,我都喜欢。”话音由远及近,一袭华丽胡装在夜色下格外眩目。这位乖张的异域公子一直说坐在附近空无一人的茶寮,悠然自得而不露声色地看着这场戏。
      “巩兄可是从头看到尾啊,当真认为方才上演的是一出《窦娥冤》?”玉兔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巩印。
      “神荼郁垒就是喜欢倚老卖老。”巩印轻咬下唇,嗔笑道,“可是玉兄适才一番诡辩着实令我们如蒙六月飞雪啊!八荒四夷分分合合之中已是骨肉相连,一家子人何分你我啊?”
      “是为了西门吹雪吧?”
      此话来得太突然,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巩印不轻易地敛了敛好看的眼角。
      玉兔似乎押中宝一般自顾抚着青骢马的鬃毛。
      二鬼司并立。长衣猎猎当风,脸上的表情却是漫不经心,像是一切与他们无关。
      朝霞下的海蟾宫饭庄远到看不见了,赤鲵才收回目光。
      “怎么,舍不得?”西门吹雪轻轻揽着她,生怕马车的颠簸伤着她。
      “嗯。”温柔的回应,赤鲵躲到他怀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要离开了,来不及跟翊君告别。是不是我们注定要流离?”
      “不好吗?”西门吹雪屈起指节,抬起怀中少女的下颌。少女抓紧男子雪白的衣襟,一瞬不瞬地说道:“只要你不突然晕倒,不突然消失,不突然离开我,就好!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我只有你。”
      西门吹雪不习惯这般女儿柔情,别过脸。
      此去珍珠岛,途经济南府,金陵,至长江出海口以东的洋面。那片岛,应该已是蛇虫鼠蚁遍布的荒岛了。应不应该带赤鲵来,西门吹雪仍未确定。
      仿佛瞧出了他心底的想法,娃娃鱼轻捶了他胸口一拳:“别想着把我抛下。你已然答应我了,就不许反悔!我曾经太晚抓住你,我不可以再放手。”
      "那么,"西门吹雪轻吻她的纤指,"不管前面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而他们将面对的,是超乎想象的亡灵鬼域。
      黑到望不见边的海上隐隐飘荡着一抹阴影。明明是朗朗白日里上船,船行不过数里,便是遮天蔽日的黑,一听闻是去珍珠岛,身经百战的艄公便夸张地弃船而逃。愈临近那抹阴影,娃娃鱼愈是忐忑。她不觉揪住身边划船的男人雪白的衣袖。
      “不要怕。”西门吹雪低低地说。
      娃娃鱼抬首,头际刚好触及他峻峭的下颔。尽管捕捉不到他的目光,她仍旧安心了下来。许久,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不怕!”
      直到被整片阴影笼罩,才见到珍珠岛的全貌。盘根错结的野木张牙舞爪,收容着一切见不得光的生灵。
      足下踏上潮湿的土壤,发出“吱吱”声,不断的黑色爬虫被惊动,四下里逃蹿。牵着赤鲵的手,西门吹雪表情冷冽,从刚入岛起,他就闻得一丝血腥味。此岛已荒芜数年,不应当有新鲜血渍,也就是说有人早他们一步,闯入岛来。
      果然,眼角余光一闪,便瞥见草丛中数副人骨,血肉半凝状,残废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身份面目不辨。为免赤鲵看到此等惨状,西门吹雪牵着她加快了脚步。
      然而,更惨烈地还在前面。疾行数公尺,只闻得赤鲵一声尖叫:“啊——”
      目及处,是一方祭礼道场。虬木环绕的巨型道场上,密密麻麻全是白骨!
      有的被泥土半掩,有的被走兽啃乱,俱在阴沉的天幕下闪着森森白光。
      “这想是岛民集体殉主的祭坛了。”西门吹雪望着祭坛对面颓破的神庙楼阁,眸中厉光一闪,跨出大步。
      “不``````吹雪,”娃娃鱼瑟瑟发抖,“我不要过去!”
      “赤鲵,那是珍珠岛的心脏,它可以揭开一切秘密。”
      娃娃鱼直摇头,泪涟涟的宛若带雨梨花。
      西门吹雪哑然失笑。当初是赤鲵执意要他赴岛索疑,并且决意要跟来的,劝都劝不住,而现在``````无奈,实在是心疼她。他拥她入怀,瞬间改变决定:“我们回去。”
      江湖人必不会想到,冷酷无情的一代剑客西门吹雪竟会变得如此儿女情长。这究竟是好事,或是坏事?赤鲵低头跟着他往回走,心中负疚与不安终于令她陡然止步。
      “我在这里等你!”
      “什么?”西门吹雪回过头,赤鲵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仰望着天神一般伟岸的男子:“我说,我在这里等你。”
      漆黑的神庙穹顶,丹漆绘就的雕檐斑驳脱落,隐约可见繁复的云状图纹。不难想象珍珠岛神庙当年的雄伟风采。西门吹雪洁净的白衣许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肩后长剑斜斜地负护其身,令这江湖上伟为神话的剑客周身滴水不漏。西门吹雪剑一出,必有血光,所以,他轻易不出剑,只有一双雪亮的眸子扫视前路。
      “扑啦啦`````”几只吸血蝙蝠悬梁掠过,贪婪地注视着白衣入侵者。
      两旁林立着百十个形态各异的罗刹,在昏暗的日光下,面目狰狞可怕。西门吹雪不知走了多久,似乎这庙永无尽头一般。
      “摩呼罗迦!”
      白衣剑客止步,仰望着庙座上的一尊巨大石像。
      石像高约十米,直径六七米,人身蛇头,乃大乘佛经八部神中的大蟒神。原来这珍珠岛的图腾便是蟒神摩呼罗迦。
      西门吹雪踱步绕到神座后,并示发现在何机关。整座神庙五蕴皆空,既没有生人埋伏暗算,也示有任何异常可疑之处,或者`````白衣剑客心里陡然一念,他后退数步,右手探到肩上,只听“蹭——”的一声,一道金属银光霎那间划亮穹隆!长剑出鞘,白前凌风旋至半空,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给了摩呼罗迦神像当空一剑!
      一阵骇人的腥味破空,巨大的血箭迅雷之势于高处喷薄出来!
      一声凄厉的嘶鸣还来不及收声,西门吹雪刚刚落地的脚边便重重地跌下一块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被活活斩下的血淋淋的巨大蛇头!
      而嵌在石像中的巨蟒尸身后面,露出了一个约人高的黝黑蛇洞。
      祭祀道场外的树丛里,执剑等待的少女仿佛也听到了一声厉叫,似人似兽。她不禁浑身发拌了起来。
      怎么办`````吹雪,你快回来啊!
      “我要去帮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涉险``````”清艳的少女喃喃念着,为了心爱的人,她一步步走向遍地尸骸的祭坛,像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祭献圣女一样,飞向了幽冥炼狱。
      “吹雪——吹雪——”柔美的声音撞击在穹壁上掀起一浪又一浪的回音。南宫赤鲵紧紧握着短剑,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忽然,耳畔传来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曳的声音。一丝丝,直刺得少女的神经快要绷溃!
      “咳•••”少女的脚腕被突如其来的东西钳住了!
      她忘了害怕。在被钳住的一刹女剑客下意识地转身挥剑——
      执剑的手腕被对方抓住了,挡格之下短剑“叮!”地坠在地上。被一股力量逼着后滑了丈许,少女脸庞上方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巩印!”娃娃鱼脱口而出。
      尽管不认识这个人,但这张俊脸,对她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了。高贵华丽的五官,交织着另外两个男人的影子,曾经两度令她崩溃的影子!
      “咳咳•••”负伤的贵公子刻薄地笑着,“你终于来了,那就一起死吧。”
      音未落,娃娃鱼暼见巩印身后腾起一个巨大的鬼影,嘯叫着张开曲尖利爪扑将过来。她就势抱住巩印旋身躲开——两个人拥抱着重重摔在地上!
      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幽蓝色的长脸,鼻子猩红,嘴上有白须,全身黑褐色的钢针长毛,腹部惨白,身高九尺许,腾空高达三四米!
      “咳•••恶鬼,恶鬼索命,哈哈哈•••”巩印毫不为惧地大笑,“看到了吧?是不是很吓人啊?”
      “不是鬼,世界上没有鬼!”娃娃鱼执剑站起来,娇喝一声,飞身直刺它面门。
      “嗷呜——”那怪物着挥爪狂抓,尖利的爪子竟在精钢铸就的剑刃上生生抓出了三条长长的印迹。想起来了,在《世界地理杂志》上,看见过这种动物,它叫•••
      “看来我们注定要死在一起,被恶鬼啖食•••”巩印始终带着讥诮的笑,对突然朝他欺身而来的怪物没有任何动作,眼里反而有一丝兴奋。
      这个家伙•••!娃娃鱼气愤地折身,使出全身力量挥剑挡下,利刃只划掉怪物胸前浓密的一片长毛,迫得它后退了几步,“嘎嘎”怪叫。
      巩印皱了皱眉,似乎惊异于这个被他哥哥夺去初贞的女人竟会回扩于他。
      “你是不是找死啊!”娃娃鱼叫道,“它不是鬼,只是一只大猴子!”
      “你说什么?”乍起的乖戾公子拾碎剑射向再次进攻的怪物,准确地打中它的痛处。娃娃全毫不犹豫扔下剑,脱掉衣服,往身后浴佛池中一掠,衣服顿湿。
      “你在干什么?”巩印单膝跪于她身侧,同时格剑防护着被激怒的怪物。
      “它学名叫山魈,是一种短尾猴。它唯一的弱点就是——”娃娃鱼果断地执剑往腕上一划,鲜血流出,滴在湿漉漉的月白衫子上,迅速晕染开大片殷红。
      “——怕红!”
      血不断地流,娃娃鱼来不及喊痛。
      巩印眸光一闪,“刷刷!”两下划破手腕。刹时血流如注,铺在湿衣服上与娃娃鱼的血溶成整片惊心动魄的红!
      从来都刻薄猜忌和不信任的巩二公子竟然毫无保留地相信了这个陌生的少女,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或许这个令哥哥痴迷以至丢掉性命的女子天生就有一种让人无法自拔的气质。
      而赤鲵心中却是充满了感激。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信任令他们迅速交换了眼神。在山魈暴怒杀来的一刻,两人手执鲜红血衣飞起,铺张开来的红色使残暴的山魈陡然失神。在娃娃鱼用尽全力将血衣罩上它头顶的同时,巩印挥剑,狠狠地刺入它铜墙铁壁般的胸口!
      “嗷——”濒死的悲鸣,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溅起寸许高的灰尘。
      虚脱的少女踉跄着地,美丽的嘴角牵起微弱的笑意,然后眼前一黑,朦胧中坠入了个散发着遥远西蕃莲香味的怀抱•••
      没入蛮荒,原来隐秘蛇穴内别有洞天。西门吹雪长剑在手,忍着最令他恶心的爬虫类体臭,在秘道中缓缓前行。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光点,明灭微弱。白衣剑客小心翼翼,只是为了不让任何秽物沾身。从登岸到现在,他的一袭白衣竟能纤尘不染。身后秽气越来越淡,西门吹雪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朝着那光点一路狂奔!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秘道收闭了它肮脏的腹肚。西门吹雪立马在秘道外按剑俯身狂吐!
      许久,翻江倒海的胃里总算是空了。白衣剑客拿出一方丝绢揩了揩嘴角,这才起身打理四周。
      哗!目及处尽是高垂而下的经幡,无风而动。撷起一角幡帏,上面的文字俱是歪扭的笔划线条,只当中夹杂了若干汉字,很像是东瀛文字。西门吹雪收剑走至穹顶集结的巨大帐务盖下,那里有九盏长明灯在茍延。九是东瀛人最禁忌的数字,西门吹雪脑中在迅速运转。
      从这些矮桌、榻几、神龛来看,可以确定这是一间东瀛庙堂。珍珠岛主雍皓是否崇拜东瀛文化?这与其女雍翘楚以命下蛊有无联系?
      西门吹雪眼神凛冽,迅速扫向正前方矮榻神龛上的佛像。又是一尊摩呼罗迦。覆着白绢登报起端详,这小小的铸像上凝着暗红的血,九支竹签直直插入蟒身,构成闪电状图案,恰与幡盖下的九盏长明灯排列情况一样!
      孪生九纹,双重禁忌,再灌以人血浇铸,这是何其凶恶啊!
      寒光乍现,西门吹雪手飞银虹,气道瞬间撕开了数条帏幕。
      如若,毁了这法坛呢?冰冷的男人蓄势待发。
      忽然,银光一暗。
      不可以冒险!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活着啊。
      片刻,轰然一声,神秘庙堂入口被击塌的巨石封死,里面唯独少了一尊蟒神像。
      白衣身影浮绝于死寂的祭坛之上,闪电般掠过方圆数公尺死亡道场,点足落在来时的小路口。
      “赤鲵!”抱起昏睡在地上的少女,是一件宝石璎珞滚边的华丽胡服裹住了少女伤痕累累的身体。
      在分手的一段时间,空间发生了什么?
      西门吹雪双眸喷火,抱起娃娃鱼疾奔。
      在娃娃鱼梦里,强硬入侵的西蕃莲芬芳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甜蜜的“那个人”的香味。
      哦,古代的精品男人,是不是身上都有专属香料?
      娃娃鱼汗颜。
      睁开眼睫,果真又躺在了那个人的怀抱。
      “吹雪•••”劫后余生的喜悦。
      西门吹雪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手臂上缠着纱布,娃娃鱼坐起来,裹在身上的民族华袍如水滑下,她惊讶地拈在手上:“这是•••巩印的衣服!巩印呢?”
      西门吹雪沉默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吹雪,”少女下床来,抓住他的雪白前袖,“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昏倒在原地,我带你离开珍珠岛,在小舟上得遇这艘客轮。“冰冰冷冷的回答,恢复了西门吹雪往日的作派。
      ”你怎么啦?“敏感的少女立刻觉察出他的异样,温柔地哄道,”不要胡思乱想啊。巩印没有伤害我,我们甚至来不扩圣诞,就要放下敌对立场共同就会一只大怪兽!我们救了对方也救了自己,怪兽死了我就晕了。“
      西门吹雪仍然没有说话。
      娃娃鱼踮起脚,费力地够到他高高的肩膀,紧紧搂着:”最后呀,我又回到你身边了。可你别不理我呀•••“

      “怎么,你没死吗?”
      玄武湖边,松风阁上,两个身长玉立的美貌少年暧昧絮语。而事实上这一言一语之间却是惊心动魄的生死挑衅。
      “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啊。”额间蓝宝石璀璨夺目,一如这个高中而狼狈的不速之客。甚至摒弃了虚荣的外衣,贴身的冰丝绡衣忠实地勾勒出他细致倔强的身体,“其实你想要我死何必拐弯抹角,直接告诉我么。现在,我一个人闯进了你松风阁,我就坐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尽管放心坦荡地做,好不好?”
      这样柔柔的回答,颇有惺惺相惜这感。玉兔也不能失了主人的气度,他款款坐下,摒退箭拔弩张的侍卫,并且命人沏了壶荼,这才侃侃而谈:“我告诉你的,可是实打实的消息。西门吹雪的确是携爱侣暗访珍珠岛,接下来的布置可是巩兄你自己安排的,我只是漏掉了岛上一位坏脾气的寄居者。它是不是给了你很大的惊喜啊,巩二少爷?”
      “的确是惊喜。你自然是无法体会到那庞然怪物也毫不例外地死在你剑下的感觉。”
      “你杀死了它?”玉兔颇为意外。
      “我真该佩服你。”巩印揭开青瓷杯盖,品一品那凫凫茗香,“以打赌为幌,意在借我之手为西门吹雪珍珠岛之行铲平障碍。我若恰好也死了,那更是一石二鸟。你费尽心机设下这么个玲珑局,空间有何目的?雍氏家族的珍珠岛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西门吹雪宁愿抛下爱人于荒岛独自消失?”
      “他丢下鱼娘一个人?”玉兔霍然起身,甚至打翻了茶杯。
      似乎觉出了这当中的微妙,巩印继续道:“不止。被丢下的她差点葬身鬼腹。”
      “你怎么能让她去面对那鬼兽!”玉兔猛地揪住巩印的衣领,大吼。
      两双眼睛贴面地对峙,近到可以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脸。
      “你很紧张她?”巩印轻轻在他耳边问。
      “她现在怎么样了?”玉兔的质问中含有威胁的意味。
      读出了这丝“威胁”,巩印冷傲地挥手推开对方,侧身,不易觉察的表情终于冲破禁锢。
      是啊,她是否已然平安?
      “呵呵。”失神的贵公子忽然抬头,饶有兴味地笑道,“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楼下传来激烈的争执。
      “二小姐,请不要上去!少主在会客•••”佩刀的侍卫阻拦道。
      “这是我家!我要见我哥有什么不可以?”一个眉眼弯弯、下巴尖俏的霓裳少女娇蛮地推开侍卫,“蹬蹬蹬”跑上楼。
      “哥哥•••”玉龙欢快地唤道。
      然后她见到了巩印。
      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她才明白,那一场本可避免的意外邂逅,便已宿命般注定了她此生所有的眼泪都将为他而流。
      被打扰到,衣衫不整的贵公子只是随意回过头,挑衅的脸上尤自带着笑.
      球佩叮咚声陡然静止,十七岁的少女玉龙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是个怎样的少年啊。
      尚且稚嫩的面容,却透着说不出的偏执与苍凉。再往里,玉龙就看不清了。而嘴上却娇矜地问道:“你是谁?”
      巩印瞟了她一眼,别过头去,完全不予理会。
      “你什么态度啊!”从没受过白眼的大小姐气道。
      “你什么态度啊!!”更为高调的声音。火还没消的玉兔公子瞪着妹妹,“谁让你上来的?下去!”
      “哥——”玉龙急急叫道,“你竟然凶我!我偏不走,偏不走!”
      玉兔现在满脑介怀着鱼娘的生死,情急之中竟高高地扬起手,刚下到半空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即使生气也不该对妹妹动手啊。”阻止他的巩印眼中却是幸灾乐祸。
      “不用你帮我!”玉龙不打算原谅冰冷少年的那个白眼。
      “你哥哥在生我的气呢。我们不要当他的出气筒了。”巩印柔声道,“你介意送我下楼吗?”
      玉兔来不及阻止单纯的妹妹,因为她已经在巩印颠倒众生的笑容中晕晕乎乎了。
      “不```不介意!”
      巩印在转身离开的刹那回眸,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妹妹的性命在我手里,我能不能安全出府,你看着办。
      ”啊,我忘了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巩印拉住龙儿,退回几步对玉兔悄声附耳道,”你记住了。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金陵松风阁千里之外的东海。
      豪华的大明国航海客轮上,娃娃鱼简直要疯了.
      "天啊!这就是明朝的海上商队,世界最先进的海船啊!郑和下西洋就是这样的船吗?我的神啊,竟然没有带数码相机.谁会相信我就站在16世纪最最辉煌的航海轮船上呢?吹雪——“娃娃鱼扑到西欧国家门吹雪怀里,像小猫那样使劲蹭他。
      西门吹雪冷汗,默默地推开她,默默地从围观并挤到一定规模的旅客群众中滑过,脑门上分明写着五个字:“我不认识她”`````
      执着可嘉的娃娃鱼仍然像黏皮糖一样跟在心上人后面。
      “我们是去日本吗?真的是日本吗?五丰年前的JAPEN啊`````”
      路人甲乙丙丁均能看到,该名白衣帅哥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沉浸在小幸福中的娃娃鱼作梦也不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扯碎她的心。
      海上多变的天气忽然阴沉了下来,隐隐有雷声从厚厚的云层中排过来。西门吹雪觉得心猛烈地跳了一下。该死!那种感觉又来了。而身后的少女浑然不觉。
      不能让她看到!
      西门吹雪加快脚步,要甩掉心疼的小尾巴。然而,已来不及——
      苍天之上突然裂开巨缝,直直地把翻滚的乌云撕成几块。伴着刺眼的强光,海天陡然一亮,一道骇人的闪电撕空而来,娃娃鱼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那道闪电挟着火球打在西门吹雪身上!
      “摩呼罗迦的诅咒!”娃娃鱼脑中撕裂般闪过这几个字!
      那微蓝的电流自身后长剑迅速蔓延至全身,西门吹雪应声倒地,针扎般的剧痛汹涌而来,残忍地剥夺了他最后一点神志。
      “不——”娃娃鱼发狂地嘶叫,“扑嗵”跪倒下来抱住抽搐的男人。刚触及其身,便被游走的电流击中,瞬间心脏停跳了一拍,紧接着的烧灼麻痛感令她几乎想死掉。
      “吹雪!吹雪````救命啊`````”少女哭得撕心裂肺。千万分之一的电击之痛已然如斯,那么此刻躺在地上全身发紫的男人又该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折磨啊。
      大雨倾盆而下,巨浪排山倒海。
      娃娃鱼爬过去用力按压他的胸腔,旅客们纷纷过来帮忙.大夫、郎中手忙脚乱地诊脉、扎针,失魂落魄的少女整个人在发抖。她一下一下做着人工呼吸,一下一下按压胸膛。
      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啊`````不要死``````
      她能够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放弃,在和她一起努力,挣扎。只有她知道。
      然而身边的人纷纷摇头,一个一个都走开了。
      雨停了,希望变成了绝望。
      孤执的少女依然在不停地按压、按压`````
      片刻,人们听到海上爆发出一声欣喜的哭啼——
      “`````吹雪——!”
      人群狂喜地涌到甲板上,忽而止步了:在那样一幅画面下,每个人都被震撼得淌下泪来啊。
      刚刚被无声宣判死亡的白衣男人正缓缓抬起手,艰难触向少女苍白的脸。少女隐忍着,终于忍不住扑到男人胸口痛哭。这样一个令双方几乎窒息的拥抱怕是上天最残忍的厚赐吧。
      “我的剑呢?”船舱客房床上,虚弱的男人低问。
      铜盆里热水尚自冒着白气。娃娃鱼拧干热毛巾,走到床前无声地为西门吹雪擦身子。健硕的胸前一版红手印。那是刚才按压留下的。
      手腕忽然生疼,自然是被暴虐的西门吹雪抓住。
      “回答我!”
      “我收起来了。”
      “谁让你碰我的剑的?还给我!”
      “剑是金属,会导电的!你现在的体质已经被巫蛊改变了你不能佩剑!”
      西门吹雪甩开赤鲵的手,滚下床来,翻箱倒柜地找。
      “你干什么?怎么不听劝呢!回床上去`````”赤鲵话未完,便被西门吹雪推倒在地。
      他甚至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我不会让你再碰它的!”娃娃鱼从帘底的匣子里捧出长剑死死抱在怀里。
      “给我!”西门吹雪咆哮着。
      “在你毒蛊治好之前我替你保管。”
      “给我——”窗棂上的灰纷纷掉落!
      “你连你枕边的人都不相信吗——”女人一声尖叫,泪水决堤。
      空气忽然凝滞,只听得沉重的喘息声。
      “早知道会这样`````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强悍的男人突然颓声低喃着,“每值阴霾之天我就会心悸、气竭;霹雳穿空次次噬我休肤、筋骨,痛可锥心`````但是我不可以让赤鲵知道,不想让她哭`````”
      抱着剑的红肖少女已泣不成声——你瞒得我好苦!
      西门吹雪猛然把手插进头发里,发出绝望的低吼:“可西门吹雪不能离开他的剑!”
      “我知道、我知道!”赤鲵跪倒在他身边,泪如雨下,“你宁愿丢掉性命也要成全一个剑客的信仰,是不是?然而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有一半是属于我的。还记得我发过的誓言吗?若你执意如此,我当不负你,且让我以身殉剑!”言毕,银光乍现,虹飞玉颈!
      “赤鲵——”西门吹雪急唤。
      “黄泉碧落,不弃不离;承君此诺,执手天荒!”伊人泪两行,绯色血痕已露,却见白烟一掠,长剑刹那脱手而飞,殉情女子软倒在男人怀里。
      “我答应你。”失魂的西门吹雪只恨不得将心爱的女人揉进骨子里,“至此封龙泉,待得冰释日。尤晓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沉沉的暮鼓惊起神鸦,樱花尽落,只有绿叶层层,簇拥着这座传承百年的东瀛古刹。
      狩丽寺。
      京都最神秘的寺庙,唯一敬奉蟒神的佛教宗派。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日语)"一个抱着剑的红衣少女欠身行礼。
      “请多关照。(日语)”寺门口的小沙弥双手合十。
      “我的名字是南宫赤鲵,这一位是西门吹雪`````(日语)”少女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日语与狩丽寺和尚对话。沮丧的她此刻想若早知道要来日本求人救命,该好好学日语的嘛。
      “施主是来自中土大明吗?”
      陡然冒出的一句中文令娃娃鱼吓了一跳。
      那是个身着黑色和服的长发女子。齐整的刘海下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重点是她的眼神分明是透过娃娃鱼注视着后面的白衣男子.
      西门吹雪上前,望着她:“巫女千岛雅罗?”
      “是,我是。(日语)”雅罗颔首,将两位来访者引入寺庙。苍梧成荫,传说梧桐树是蟒蛇最喜爱的栖身之所。
      正殿恢宏。不同于中国寺庙的金碧辉煌,日本庙宇古朴典雅,颇有返璞归真之感。正首巨大的香案上,恰是摩呼罗迦坐像。佛身盘腿坐于虬根之端,双手合十,胸前一个佛家“万”字。而宽肩之上,赫然是一蛇头!
      蛇首人身的佛像下,西门吹雪和南宫赤鲵敬上一柱香。
      “佛会庇佑我们。”雅罗两手在头顶、胸前划了一个奇特的结,睁开眼睛却突然看到了西门吹雪摆在香案上一蟒神小像。
      巫女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日语)”雅罗双手捧起神像,惊呼,“这太危险了`````”
      “你在说什么呀?”娃娃鱼忍不住打断她。
      “安静。”雅罗拂过佛身的九根竹签,然后转身面向西门吹雪,两手交叠按上他的额头。
      西门吹雪排斥地向后退了退。他厌恶陌生人的触碰。
      “吹雪。”娃娃鱼握住他的手,示意他相信雅罗。
      “离开他。”巫女雅罗生硬的口吻。
      娃娃鱼吐了吐舌头,松开了与良人相握的手。
      雅罗嘴里念着东瀛佛教古老的咒语,凭借双手与西门吹雪接触,片刻之后完成的意识的读取。
      “我无能为力。”在结束之后,巫女雅罗下了这样的判词。
      “为什么?”娃娃鱼花容失色。
      “以佛的名义起誓,这是摩呼罗迦的诅咒。”千岛雅罗转过身,面向着宝殿上的大佛,缓缓道来,“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八部神参与听法,摩呼罗迦就是第八部神。叙述佛初见人身而蛇头的摩呼罗迦,受惊而心生怨念,故在每一次授法时,对其附加了禁忌法,这便是诅咒的渊源。
      很多年以来,我大蟒神佛教派信徒一直到其缄口,就是作为蟒神龛守护女巫的我,都不识破解之法。所以,很抱歉!”黑衣的雅罗郑重躬身。
      “只是抱歉而已吗?”红衣少女明眸嬛姿,丹唇善辩,“千岛师傅身为守护女巫,守护的仅仅是一尊佛吗?现而今西门吹雪受蛊,谁能保证不会有十个、百个、千个西门吹雪弥难?苍生何辜啊,摩呼罗迦既为佛,当悲悯苍生,不是吗?按照千岛师傅的指教,退一万步讲,诅咒即是源于佛之禁忌,前有解铃系铃之典,后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教义,凡此种种,望千岛师傅三思!”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娃娃鱼有些喘,憋得粉靥潮红。
      西门吹雪深深望着她。
      赤鲵的聪明和唐突,真是很让人醉呢。
      护院的小沙弥跑到正殿门口有事欲报,瞧见殿内静默的三个人,便缄了口,静立门外。
      “跟我来吧。”千岛雅罗终于开口。
      曲径通幽。西禅房深处,经幡重障,内里裱挂着两幅工笔肖像。一幅显然是雅罗师傅,而另一幅是个身袭白色和服的短发女子,面庞颇肖雅罗,只是微微下描的眉梢眼角令她显得忧郁迷离。
      “这便是蟒神龛双生女巫?”娃娃鱼含辞轻吐,气若幽兰。
      “是的。我想,世上能尝试破解摩呼罗迦巫蛊的只有我的妹妹雅纱了。”巫女雅罗望着那白衣女子的画像。
      “所以雅罗师傅这是带我们来见她?”
      “谈何容易。她就在这密封禅室之内,八年了````看来她还没有想通啊。”
      “想能什么?”
      “荼蘼花事了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雅罗浅吟,既而莞尔,“不过题外话而已。如果雅纱自己不肯出关,任何人不得擅入禅室,改变其意志。”
      “没有特例吗?”
      “没有。”
      “雅罗师傅,我求求你!你去跟雅纱讲,讲我们的摩呼罗迦之蛊!如果她知道是这个情形的话,一定会````”
      “抱歉。我无法与禅室闭关信徒交流,实在抱歉。”
      “怎样才能让她自愿出关?”一直言语的西门吹雪话一掷出,四下无声。
      “为什么不问我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破门而入。
      厢房中的三人循声回头。
      门口赫然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即使你不开口,我又岂会袖手?“陆小凤望着西门吹雪。
      娃娃鱼温柔地笑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西门吹雪开口,无论如何,陆小凤都会帮他。而这一次,即使你死也不告诉人家,人家`````却早已来了。
      ‘雅罗师傅,你说,任何人不得进入禅室,对吗?”陆小凤摸摸胡子。
      “是的。”雅罗点头。
      陆小凤“叭”地打了一个响指,门外“叭嗒叭嗒”进来一条狗!
      “那它,可以吗?”
      “不行。”发话阻止的却是西门吹雪,“宝相庄严,不容亵渎。”
      “等一下!”巫女雅罗审视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黑犬,“绛缎抹身,彩绣辉煌,这是`````皇家寺宇守护祭品的神犬!”
      “啊雅罗师傅真识货。”陆小凤接过摩呼罗迦小像塞进神犬口中,神犬甩开蹄子钻进了重重经帏之内。
      “陆小凤你真厉害!”娃娃鱼攀着他的胳膊,快活地说。
      “厉害的不是我。”陆小凤对着娃娃鱼璨然一笑,“能穿过森严宫帏,不声不响盗得这条东瀛狗,谁能有这个本事?”
      “司空摘星!”娃娃鱼喜出望外,“他也来了吗?他在哪儿——”
      沉闷的寺庙自然是留不住兴风作浪的司空摘星。
      飘洋过海来一趟东瀛,且不能空手而回。司空摘星在京都大街上溜达,随时准备着对瞧得上眼的好东西顺手牵羊。
      可这回,他算是瞧上了一个好主儿。
      这却不是件稀罕物什,而是个人。
      钦定山庄庄主,钦慵。
      “他来东瀛作什么?”司空摘星好奇得心痒痒。若说当今中原武林风头最劲、势力最大的帮派是何,则当数钦定山庄。一手创建山庄、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庄主钦慵更是器宇不凡、风标绝世之人物。
      更有甚者,是他身边那名婀娜女子。
      美女,司空摘星见得多了,但美得这么贞静无辜、铅华弗御,怕只有天女了。
      诚没想到,钦大侠情系亡妻、鳏居多年、守身如玉,堪称江湖之典范,原来竟还是有一个情人在千里之外的东瀛。
      “仁熙,这些年委屈你了。”钦慵搂着这个年龄小到足以作他女儿的姑娘,沉沉地道。
      女子美目转盼流精:“被怜臣阁收服,本是意外,我只是步步为营。你明白我的,为你行事,实乃人生至乐,当真万劫无悔。”
      异地的海风迎面拂来,漫步长堤的这对眷侣相依相偎。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中年男人喃喃呓语.
      “其实你早就决定了,你终究是要回去的,对吗?”宇文仁熙幽幽道。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求白头!”钦慵吐道。
      “秦怜臣为杀你,报尊夫人之仇而活着,怜臣阁为毁灭钦定山庄而存在,其势必与松风阁结盟,你`````”
      ”松风阁主玉楔久不问事,大权落在他儿子玉兔手里。这孩子桀骜不驯,他可不会买秦怜臣的账。“
      ”万梅山庄被灭后,中原双阁一庄,三足鼎立啊。“
      ”不然。“钦慵爱怜地点了仁熙秀挺的鼻尖,”别忘了还有‘恶人窝’秉烛寺。”
      “噢`````”宇文仁熙呵出心底最柔软的一口气,修眉连娟,“楚翩然,很奇怪的人呢。他曾经是我的病人,有那么严重的骨病却还要练腿上功夫,几乎是自伤自虐呢。”
      “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钦慵笑道,“若非如此,他一个年轻后生如何在赤裸裸的杀戮中浑身是血地坐上秉烛寺主的位置?”
      “他不是恶人。”宇文仁熙突兀地说了一句。
      钦慵不置可否。
      仁熙离开他的怀抱,坐到樱花树下:“我觉得,楚翩然有一段幸福与痛苦并生的过往,或许关乎某一个人,那个人直接将他推上了恶人之路。所幸也因为这丝羁绊,包裹住了他心底一方原始净土。如何寻到这药方子救他呢`````”
      “我的宇文大夫望闻问切的功夫真是细致入微啊。那么,我与楚翩然能不能成为盟友,就要看你的妙手仁心了?”
      “恶人窝你也要染指?小心人言可畏啊。不要坏了钦定山庄的名誉才好。”
      “万物存在皆有其道理。继歃血盟风波后,秉烛寺又被推上了诛戮的风口浪尖。这就是江湖的规律。可是有时候,窝里斗得太激烈,往往会忘了潜在的危机。”钦慵宠溺地轻抚仁熙的如水秀发。
      仁熙握住他的手,等待他说下去。
      “西门吹雪是被谁逼成了丧家之犬?”
      稍一顿,宇文仁熙皎然明朗:“巩印!”
      “不错。昆仑派萨迦尔玛宫可是卧虎藏龙啊。守护神二鬼司便是第一个无懈可击的壁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郁垒使与你也有医患之交?”
      “算是吧。”仁熙闭目,像是在脑中搜寻他的样子,“除了你,他是第二个让我看不透的男人。”
      “昆仑掌门巩梵天痛失嫡长子,失宠的次子巩印出头,我不明白,一向口碑、才能均不如他大哥的巩印如何能得到神荼郁垒的庇佑?他与楹风阁玉兔的过结究竟有何内幕?”
      “我只知道,最后几年,乌思藏人和黄衣喇嘛在中原出现频率明显增高。这算不算是入侵危机的征兆?”
      “这件事我已经派阿昆调查。兹事体大,说不定会动摇国本。”
      “阿昆````”宇文仁熙妩媚动人的玉靥露出欢喜的表情,“那孩子以后了不得呢!”
      “所以我才送他到禹三湘身边么。一来学艺,二来监视。”
      “你们这师兄弟的恩怨哪``````有时候我真想看看,尊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见不见,念不念,都枉然。”钦慵道。
      一种不甘心的痛感涌上仁熙的心头。她轻吟浅唱:
      “芳华逝,廿载悠悠,又见秋霖湿满袖。空守候,无语休,揽镜翻成仇,雁南飞寻梦旧,就是回时初更漏。终不谓,少年游!”
      画檐雕壁的航海商船,顺风顺水,驶回中土大明。
      甲板一角,一个着月白和服的日本女人面朝西方,神色忧伤。许是多年不见阳光之故,她的肌肤白得透明,短发微曲卷而呈灰金色,双眸在微开的睫毛下闪烁。
      “八年了````我终于是要来找你。然而,大海彼端的你,昆山深处的你,能否给我想要的答案,我八年未曾参透的答案!”
      “雅纱师傅!”娃娃鱼走到日本女人身边,唤道。
      “你好。(日语)”千岛雅纱颔首道。
      “实在多谢!(日语)”娃娃鱼鞠躬。
      “什么?(日语)”雅纱不解。
      “我是说谢谢雅纱师傅专程跟我们来中国帮助我老公!”
      “不必谢。(日语)”巫女雅纱整理了一下思绪,凝神道,“当我一见到皇庙神犬口中的蛊蟒神,就懵了。我派禁忌秘术竟会外传,造孽无辜,实乃我佛罪过!我当赴施蛊实地查验。横竖我尽力而为。”
      “我不明白的是,雍灵璧是如何给吹雪下蛊的?这是不是很重要?”
      “是的。灵媒术法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想一想,雍姑娘可与西门君有任何接触?抱歉,我是指``````身体。”
      “他们曾在一起喝酒,肌肤接触是有的啦。”娃娃鱼说到这里,连连摆手道,“但是!仅此而已。我敢保证我相公是正人君子。”
      “是的,我知道。中国不是有柳下惠的典故吗?”
      “哪里哪里!他也没无能到那个程度啦!”
      “什么?”五百年前的千岛雅纱完全不理解二十一世纪的少女南宫赤鲵的意思,“夫人,我想问的是,身体接触包括□□,比如眼泪、汗液、血液``````”
      “等等!”赤鲵蛾眉紧蹙。雍灵璧惨死的画面出现在她眼前,“那个女人将吹雪的剑往喉内一捅,血喷出来,溅在了吹雪身上,她就是那样自杀了`````”
      赤鲵至今仍接受不了这个惨烈的画面。
      “``````你也活不长了`````”言尤在耳。
      “不`````不!”赤鲵突然袭击一声尖叫,捧额软倒下去。
      “西门夫人!”雅纱失措。忽然馨风拂面,一双手接住了晕倒的娃娃鱼。雅纱抬头,哗!真真的华容婀娜、光润玉颜一女子。
      那女子迅速搭脉,略一沉吟,从腰间解下玉瓶一个,倒出一粒红色小丸给娃娃鱼服下。
      这短暂的时间内,巫女雅纱脑中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血溅于身,蛊毒生效。料是雍灵璧以身为蛊,植入某种物质,使血液成为媒介和蛊引,接触被害人身体时,迅速渗入,从而改变被害人体质及身体元素,使之与雷电发生激烈反应。
      《法华经:提婆达多品》授,最善降解之蛊为炼狱之虫阿鼻,那么这个摩呼罗迦诅咒中的蛊引究竟是不是阿鼻虫呢?
      “你醒了?”宇文仁熙柔语倩然。悠悠醒转过来的娃娃鱼在看到仁熙的第一眼就哇哇大叫:“是你吗!真的真的是你呀``````你也到古代来了吗?我、我是你的粉丝啊。我超喜欢你、超喜欢你的戏!每一部我都有看`````”
      “对不起!”宇文仁熙被吓到了,“你认错人了。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夫人。你气郁忧结,脉象虚紊,切不可如此大惊大乍`````”
      “我真的`````认错人了吗。”娃娃鱼定定地看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月儿生死未卜,翊君千里之外,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到这张崇拜的面孔,她几乎又触摸到了现代的气息。穿越数百年,那里有爸爸妈妈、同学朋友,一切一切本应属于她的东西。
      然而,终究是回不去了。
      娃娃鱼突然冒失地抱住了陌生的女子。
      “你是谁,你是谁``````你一定是她的前世!我不管,我就当你是她的前世了。”
      “前世今生的传说很美啊。”宇文仁熙安慰病人一样轻轻拍抚娃娃鱼的肩背,“我的名字是宇文仁熙,我是个大夫。待会儿我给你榨一杯猕猴桃芹菜汁,你需要清热生津,补充体力。”
      “好啊好啊!”娃娃鱼放开她,诚惶诚恐地说,“仁熙姐姐,我叫南宫赤鲵,你叫我娃娃鱼呀,要记得噢!”
      很久很久未见过这么率真可爱的姑娘了。宇文仁熙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不是医患之间救赎与被除数救赎的情感,而是陌生人彼此慕名的相爱相亲。
      目送千岛雅纱带着娃娃鱼离开甲板,走进客房,知道她们有重要谈话,宇文仁熙懒倚桅栏,看着海浪出神。云髻峨峨,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纨素。
      见到如此美人,有一个男人却掉头就走。
      “司空官人留步!”仁熙娇叱。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话虽撂这儿了,可司空摘星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不是你惹不起我,而是我惹不起你。”宇文仁熙柔情谦恭,“迫得我们不得不分头回去,你真个好狠哪。”
      “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钦大庄主那番话我算是受用了。你放心,我司空摘星是个晓事的主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有分寸!你们那点事,我就当没看见。不过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司空官人担待着点,福兮祸兮,顺天应命。”仁熙双瞳剪水,隐隐透着一丝凉薄,摄人心扉。司空摘星的神情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命这玩意儿,忒不全乎!宇文大夫积德积福,那是坏的不灵好的灵!”
      说话语无伦次,逗得宇文仁熙笑了,临转身的时候说道:“这几天多吃点蒜蓉虾、南乳煎蚝,对你有好处!”

      扶风医馆。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可都念叨着你呢!”白衣药婢女簪迎出门来,利索地接过宇文仁熙臂上的包袱。
      “这才大半年而已,就撑不下去了?”宇文大夫边说着已径直走进前厅。药婢紫贝正看诊,忙得不可开交。“咦,这不是宇文大夫吗?”几个眼尖的病号认出了他们的女菩萨,于是乎,门诊前厅热闹开了——
      “大夫啊!快一年没瞅着您了,我这心里闹腾得慌啊!”
      “有个三灾五病的,都没您跟我们瞧瞧!忒不踏实呀!”
      “我那娃儿发高烧,宇文大夫您给出个诊吧!”
      •••••
      女簪连忙挡驾道:“大夫刚回来,舟车劳顿的,众位乡亲容咱休息一会儿,我和紫贝继续为大伙瞧病,成不成?”
      “女簪,拿点伏苓、冰片过来!”宇文仁熙喝止她,“大家请安静,咱排好队,一个一个地瞧。”
      夜晚,西厢的窗纱上人影绰绰。
      “姑娘,这是冬春两季的出诊清单和授药记录。”紫衣药婢呈上一叠簿册。宇文仁熙熙攘攘刚出浴,换上一套云纹曳地长衫,湿发犹自滴着水,就迫不及待查看卷宗。
      “杜老爷子的痛风复发了两次,前后都用了什么药?”宇文仁熙边看边问。
      “先是南蛇藤,后来增用了钻山风和勾藤根,熬煎内服。”紫贝边答着,边用毛巾为姑娘擦干头发。
      “春季风湿骨痛的的有很多病号,最严重的数沈婆婆,双腿关节处已经变形了。”女簪放下檀香走过来。
      “你们给石大财主用了食疗了?”仁熙饶有兴味。
      二婢相视一笑,答道:“石先生只是偶感风寒,却三天两头往医馆跑。我们没法,就给他做了洋葱猪扒、萝卜羹、姜汤肉丝打发了。”
      “这么美味啊!”
      话音却是由外而入的。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拥着一位贵夫人走进来。
      “私闯民宅,未免失礼于人前吧!”紫贝不欢迎不速之客。
      “阁主纡尊,属下失职。”宇文仁熙臻首,紫贝女簪面面相觑。
      来人正是怜臣阁阁主。
      “你这算不算家教不严?”秦怜臣居高临下。
      “稚子无知,阁主海涵。”仁熙仪静体闲,波澜不惊。
      “好、好。”秦怜臣脸上阴晴不定,“想当初,我要你少与乡野市井之人看病,自降身份。你不听,坏了怜臣阁的规矩,也罢了,我不与你计较。而这次,你竟无故失踪了一年,你有何解释?”
      “女簪,给阁主和甘饴姑娘泡杯茶来。”摒退了二婢,宇文仁熙道:“属下去东瀛采办珍奇药材,并且与东瀛习医世家学习交流医术。本想一回国就与阁主复命,不料阁主降贵前来,实乃仁熙之过。”
      秦怜臣不是没有调查宇文仁熙,奈何背后有个钦慵。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钦慵要罩着的人,谁能近她分毫?
      “那么,我要你办的事,如何了?”秦怜臣说到底其实是相信仁熙丫头的,毕竟是她钦点她为次女禹燕的主治医师。收服其为怜臣阁人,利用她医者的身份、奇异的智慧处理棘手问题。
      “阿鼻虫。”宇文仁熙将一个铁皮封口的小木盒打开,呈在秦怜臣面前。在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后,释道。
      “阿鼻炼狱之虫,略有耳闻。说下去!”阁主翠翎袖翻,冷艳绝伦。
      “二十年前,令师在禹三湘、钦慵、阁主及令妹秦惜君四师兄妹中秘密挑选了小师妹惜君,将刀谱用阿鼻虫卵调制的药汁写在她背上。此蛊虫最善降解,药汁干后渗入肌肤,表面看起来了无痕迹,只有待得人死去之后,皮肤腐化,唯背部肌肤完好如初。届时细若针尖的阿鼻成虫□□,产下乳白色卵篆在皮肤上的刀谱图文便显现了出来。”宇文仁熙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秦怜臣一眼。秦怜臣已是杏眼圆瞪,浑身发抖。
      “所以钦慵觊觎师父的绝学刀谱,就残忍地杀害了妻子,并且剥下了惜君的皮?”
      “是。”仁熙语气平静。
      “我要杀了那个畜牲!我要为惜君报仇!”秦怜臣恕不可竭,身上的金玉珠饰“叮叮”作响。
      “师父息恕啊!别气坏了身子!”黄衣的甘饴人小鬼大,媚眼如丝,一个秋波飘向仁熙求援。
      “阁主,我还有另外一个发现。”宇文仁熙会意地话锋一转。
      “说!”秦怜臣喝道。
      “西门吹雪体内也被注入了阿鼻虫。”
      这个信息显然引起了秦怜臣的兴趣:“难怪西门吹雪在歃血盟一役后就销声匿迹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与钦夫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是一种东瀛佛教宗派术法,带有神秘禁忌。阿鼻虫只是蛊引。具体情形我不懂,但是绝对致命。”仁熙玉靥苍白,双眸忽然凝现医者特有的希冀的光彩,“然而我想,什么事情发生在西门吹雪身上,都该有千种可能吧。”
      “仁熙姐姐你那份慈悲心就暂时收起来吧,师父她老人家自有主张。”甘饴笑眼千千。
      “你这小妮子!”秦怜臣斥罢,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宇文大夫应该知道魁星乾令吧?”
      “令一出,勒令江湖。它最后一次出现在独孤姥姥传人之一南宫赤鲵手上,不过现在,我不敢肯定。”宇文仁熙对秦怜臣的用意已猜到了七八分。
      “既然有这条线索就顺着它查下去。西门吹雪命悬一线,南宫赤鲵就好对付了。”秦怜臣语毕,问甘饴道,“戎慧从蜀中回来了吧?”
      “阁主!”抢话的却是宇文仁熙,“这件事就交给属下来办吧!”
      “仁熙姐姐你怎么了?你可不会主动揽活儿的呀!”甘饴眨着一对大眼睛。
      “你以为我要戎慧如何?”秦怜臣目光灼灼。
      “找出魁星乾令,献给阁主。”仁熙芳心忐忑。
      “然后呢?”秦怜臣步步紧逼。
      仿佛嗅出了这当中的危险,仁熙抬首道:“南宫赤鲵是西门吹雪的夫人,更是朝廷的郡主,取她性命容易,但善后事宜甚是棘手。阁主英明,怜臣阁大仇未报,实不宜树敌太多。”
      秦怜臣含辞未吐,半晌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目下你去栖霞山一趟。”
      “禹燕怎么了吗?”仁熙关心地问,
      “没有啦!听我说啦,”甘饴整一整绣襟,摆了个造型,道,“禹燕她就是想你了,想得不得了!师父啊,你就让我和宇文大夫一起去栖霞山吧,啊?”
      月过中天,扶风医馆送走了秦阁主,甘饴就扯着宇文仁熙的衣袖叨开了。
      “熙姐,阿昆哥哥现在是不是还在禹师父那里啊?”
      仁熙正收拾着床幔,准备就寝了。一双素手跳跃在青绿的缎褥中,煞是好看:“噢,你一定央着阁主要去栖霞山,就是为了见阿昆?”
      “那当然!阿昆哥哥长得多帅啊,少年华美,玉树临风,那眼神可以杀死人••••”
      “凡是漂亮的男孩子你都喜欢!”
      “你真了解我的口味啊。古人说得好:食色男,女人之大欲也!”
      “好像不是这么断句的吧?”
      “这是我甘饴的座右铭!放眼江湖,帅哥型男,没有我不知道的。东玉兔,西巩玺,南游龙,北长天••••只可惜巩大型男死了,我心里那个疼啊!听说他弟弟比他更美,哪天一定要•••”
      “你犯花痴我无语,但是阿昆终究是钦定山庄的人,你这等不良居心若是被阁主知道了,小心做了那薄命红颜!”
      “我才十八岁,我还小呢,师父不会与我较真的!”此等歪理也只有怜臣阁甘饴才说得出来,“倒是你,姐姐,你刚才怎么啦,连我都听得出来你是在护着南宫赤鲵。师父不高兴了,你为什么要保她的命呢?”
      是啊,为什么呢?娃娃鱼,真是个特别的女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
      仁熙埋首于膝,水袖滑下,皓质呈露,芳泽无加。
      陆小凤一行人已弃舟登岸。珍珠岛黑色阴霾狞笑着敞开它的怀抱。沿着来时路线,很快大家已并立于坍塌的石洞前。
      “你把洞口封住了?”娃娃鱼偎着西门吹雪,问道。
      点头。
      拔剑。
      ——一双温柔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娃娃鱼睁着她那如水澄眸望着西门吹雪。
      “哎呀!这点小事我来效劳。”陆小凤摸摸胡子,夸张地抡一圈膀子,“轰”的一声,灵犀一指到处,岩石碎裂,露出黑洞洞的隧道入口中。
      “啊哈,看起来不错嘛!”司空摘星好奇得上窜下跳,率先溜了进去。
      其他人鱼贯而入。
      还是那经帏、神龛、怪阵,一切安然无恙。看来西门吹雪之后,还没人来打扰。只是那蟒神小像现而今在千岛雅纱手上。看着那墨黑的血渍浸满了九颗木钉,雅纱心内一阵痉挛。从洞内陈设来看,这是本门派系的道场,亦结合了海岛本土的方术。那么,“审判之泉”在哪呢?
      《法华经》中云:“炼狱阿鼻,业火不尽,当有泉曰判,浸之弥之。”佛经亦应白信徒,何以为泉。雅纱起身环顾四周,密室中央九根烛阵与穹顶,再加上蟒神龛,恰好构成正三角形。佛曰心,则穿心而过,与三角开平面成垂直影射的点——
      白衣男人正单膝跪地,修长有力的手指展开,撑在那块平滑的地面上。
      “审判之泉!”千岛雅纱疾奔过去,站在一尺开外,双手合十,“西门施主,你所站的位置就是泉眼!”
      其他人聚拢过来,等待下文。
      西门吹雪一掌拍向地面,被巨大的反冲力弹回,一连退了好几步。众人屏息静待。
      地下隐隐传来“咕噜”声,似水游走。刚被内力击拍过的地面渐渐土崩石解,寸寸碎裂之处,冒着热气的水流如柱涌上!
      泉眼边缘不断破碎扩大,地下水喷射力在减弱。水位与地面持平,直到面积如浴缸般大小,泉面停止运动。
      “看看看,水位下去了!”司空摘星喊道。
      果然,水面低了地面三寸许。
      “不要紧,它的温度也在下降。”千岛雅纱走上前,躬身探一探水温。
      “你的意思不会是,”陆小凤狡黠地摸摸胡子,笑道,“让西门吹雪泡澡吧?”
      谁知雅纱的话让人大跌眼镜。
      “施主好智慧,正是。”
      “为什么?”娃娃鱼可不想她的男人在别的女人面前宽衣解带。
      千岛雅纱也无言语,只将手中摩呼罗迦神像浸入水里,不消片刻,就见钉入神像背部的闪电状木钉的血渍处渗出了细小白点。那白点游走在温泉内迅速依附于四周石壁上,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阿鼻虫?”陆小凤凝眉。
      “雍灵璧好生狠毒,竟然将这种造孽的东西来害人!”娃娃鱼眼眶似有泪珠。
      “你我内力激活审判之泉,它便能释放能量,降解阿鼻虫。”千岛雅纱道。
      “这样就可以了吗?”娃娃鱼问。
      “不,这只是第一道程序,至于余下•••你们信不信我?”雅纱深吸一口气道。
      众人交换了眼神,然后所有人都看着西门吹雪。
      冷漠的眼神。
      之后,他缓缓抬起手,解开了腰带。
      ——完美如玉雕般的挺拔身躯袒露在从人面前。庙里的长明灯仿佛也感叹这惊世的杰作,摇晃了它们狰狞的火光。
      流利张扬的线条一点点被泉水隐没。西门吹雪完全浸入水中的时候,陆小凤、司空摘星和千岛雅纱合力发掌,水面立刻形成一股很大的气场,很快开始翻滚。娃娃鱼能看到空气中疾速游走的气流,迫得她离开泉眼一尺开外。
      水壁四击开始不断地积聚白色细小颗粒,仔细看去,它们竟都长新旧两排蠕动的足,成千上万的白点从西门吹雪身上渗出,然后被气流吸附到水壁上,眨眼就消溶了。
      三个高手的额上都渗出了汗珠。内力灌输明显没有先前那般浑厚。娃娃鱼心跳得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帮不上忙的她只能够干着急。
      突然,水面一声暴响。
      “收!”千岛雅纱适时喝道。
      三个人几乎同时收掌。浮动的气场失去支撑,水面陡然激射出一股水柱,水中的人儿犹如新生一般悬浮在半空中。
      一抹浅绛飘过,抱住了阖眼的男人,落在地上。
      “吹雪,吹雪•••”娃娃鱼为他披上衣服,焦急地摇晃着他。
      纤柔的手腕忽然被有力抓住。
      “没事了。”西门吹雪抬起头,滴水的手尚自留在娃娃鱼腕上。
      “看这家伙,装死吓人!”陆小凤笑道。
      “瞧这样子就知道没事了!”司空摘星想制造点轻松的气氛。
      “恭喜你,西门施主,第一关已经过了。”千岛雅纱颔首。
      西门吹雪望了在场每一个人,然后吐出短短一句话:“谢谢。”
      “接下来,我们面临的是它——”随着手指的方向,众人望去,那是幡盖下的九烛阵。
      九九归一,不死不灭。
      “你们看这灯烛,可有何异样?”千岛雅纱问。
      大家细细端详,除了长明灯排列图形与蟒神像上闪电状铆钉一样之外,似乎没有特殊的了。
      “等等•••”娃娃鱼摆手,凑近一支灯烛,“它的蜡油似乎永远不往下掉。”
      雅纱长叹一口气,说道:“不错,这九烛阵烧的不是一般的火,而是阿鼻地狱中业火。灯油不尽,永不熄灭。我们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长明灯灭。”
      “这还不容易!”司空摘星从审判之泉中舀了壶水,“水灭火,天理也!”语毕,壶中水倾泻而出,尽数倒于烛火上。
      只听“咝”的一声,火蕊摇晃了几下,竟没有熄灭。那暴烛还是光润莹白的长长一支,丝毫未有折损。
      “我的娘啊,天理在这行不通啊!”司空摘星酒壶一掉,惊呼。
      “行不通•••”娃娃鱼喃喃念着,在重重经帏下哀伤地翩跹。洁白的幡尾缠绕住她的纤指,幡上繁复的经文刺痛她的眼睛。“唉呀•••”她一声嘤咛,手中经幡燃上了火。
      西门吹雪迅速抱开她。
      可娃娃鱼攀住他的臂:“你看,是长明灯燃起了经幡!”
      从人定睛,果然,闪电形的烛阵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明黄的火舌快速舔上了穹顶垂坠的重重幡帏。而蜡烛——终于开始掉下第一颗烛泪!
      一颗,两颗,三颗•••
      烛阵在融化!
      大家因为兴奋而屏住呼吸,等待闪电烛阵燃烧殆尽的那一刻。
      刺眼的火球在石庙中央拢起,经幡上的妖异经文如群魔乱舞,挣扎着不愿消失。
      娃娃鱼感觉到搂着自己的西门吹雪在发抖。她抬起头,往后捕捉到他的脸,他幽黑的眸子里满是跳动的火焰。那火,就好像烧在他眼里,心里。
      娃娃鱼温柔地伸出手,抚摸了西门吹雪的脸,然后将自己的脸颊埋在他怀里,轻轻说:
      “一切都会结束的。”

      干净别致的木屋院落。一个浅靛色衫子的少女倚栏翘盼,笑容溢在她脸上。
      “从早上起你就坐在这儿等,不累啊。”发话的是个挺拔俊美的少年。一双黑靴在廊檐上荡来荡去,漆黑的瞳仁掩在额发里,尖峭的下巴隐隐透出一丝淡漠与傲气。
      “你没事别神出鬼没忽上忽下地吓人啊!小心我让我爹教训你!”禹雁扳着手指道,忽然又笑了,“好像你也在这山头晃荡很久了吧?是不是因为仁熙姐姐要来了啊?”
      “她来了又怎么样?哼。”梁昆一翻身跳下廊檐,扬长而去。
      “阿昆哥哥,这是怎么了•••”禹雁疑惑地望着他帅气的背影,只是十九岁的少年,已然如此风姿特秀,而让人捉摸不透。
      “禹雁!”一声甜嗓,眼前晃出一道鹅黄色的影子。
      “甘饴——”禹雁奔下阶,欢笑着与远来的姐妹拥抱。
      “禹雁你长胖了呀,这样可不行,男孩子不喜欢的!”甘饴拉着她又笑又跳。
      “真的吗?我胖了吗?怎么办啊!”禹雁急呼。
      “待会儿给你一个秘方!对了,怎么没看见阿•••”甘饴话未完,就被好不容易抓住重点的禹雁硬生生打断:“仁熙姐姐呢?”
      “昆”字愣是被堵在嗓子眼。甘饴这才想起落在后面的宇文仁熙,赶紧回过头冲林子里张望。
      梁昆一个人往树林深处走,他脑中反复出现她的影子。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时,他十二岁,被义父派到禹三湘身边学艺。尽管不愿意,可是十二岁的孩子没有言语,只身去了。
      那种沧桑与老成怕是骨子里带来的。他的心智,远远大于年龄。
      就在这一年,他知道了什么是女人。
      他无意中推开了一扇门。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香雾氤氲中的陌生少女转过身来,惊慌写在她丽质倾城的脸上。白皙曼妙的身体,尤自挂着水珠,一点一点如钻石般在她身上璀璨流转。
      那一刻,梁昆以为自己见到了初生的女神。
      待得看清闯入的只是个孩子,宇文仁熙稍定心神,拿过一方浴巾裹住身子,盈盈走向男孩,俯下身,嗔怪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下次不许这么冒失了!”
      柔柔淡淡的声音,呵着温暖的香气,向梁昆迎面扑来。十二岁的男孩紧抿着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跑开了。
      接着,在当晚的饭桌上,他又见到了那个女人。
      师父向他们介绍,这一位是扶风医馆的宇文仁熙大夫。从今天起,负责小女禹雁的病。
      宇文大夫向饭桌上的人致意,目光落在男孩脸上稍稍凝滞了一会,随即散开了。
      就是这样一个目光,让梁昆铭记了七年。
      长大后,知道了她是怜臣阁的人,心里多少对她有些敌意。她每一次来应诊,梁昆都若即若离地远远看她。不小心被仁熙发现,仁熙也只是报以一笑。
      梁昆厌恶这种居高临下的笑,像姐姐对弟弟的那种。
      他不要当弟弟。
      如果让他再见到她,他一定要像男子汉那样对她说出埋藏在心底的那一句话;如果再让他见到她,他一定牵着她的手,不管她答不答应,他都不再放手;如果再让他见到她•••
      这么胡思乱想着,俊美的少年分明看到了她,就在那棵海棠花树下,宇文仁熙轻倚藤萝,吐气如兰,绝美的脸上带着旅途劳顿的疲惫。梁昆擦一擦眼睛,真的是仁熙。
      忽然,他眸光一闪,瞥见仁熙右上方藤萝垂下一条青绿的毒蛇,那血红的信子正不断向外吐着!
      千钧一发,梁昆飞身过去,扑倒仁熙。毒蛇见咬空,双目圆睁,甩头在梁昆臂上噬了一口!
      宇文仁熙被突如其来地压在身下,芳心未定,一见来人臂上渗出了血,马上挣扎着坐起身,迅速从膘间医囊取出银针数枚,扎入臂上穴道,用纱布擦去涌出的毒血。
      “没事了。”宇文仁熙说着抬起头,触到来人的脸,讶然道,“阿昆•••是你?”
      梁昆一直专注地看着仁熙为他拔毒,温柔的碰触,细心的呵护,让他忘了身在何处。
      只一刹那,梁昆收回目光,站起身来,简短地答道;“禹雁等你很久了,去吧。”说着转身下山。
      “嗳,原来你不是来接我的呀。”宇文仁熙委委屈屈地说。
      “我没这个工夫。”梁昆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臭脸。
      “要是我再被毒蛇咬怎么办?”
      “你是大夫你说怎么办?”
      宇文仁熙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个性子,一点儿没变。你走吧,小心点儿。”说着,仁熙拈起裙裾,往山上走。
      身后却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一回头,差点碰到他的脸。
      “你不是要下山吗?”
      瞥了她一眼,梁昆绕过她,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说:“要是你再被毒蛇咬怎么办?”
      因为来了客人,静谧的小山寨子顿时热闹起来。这条山沟大大小小住了有七八户人家,山里人对于宇文大夫的到来都分外热情,杀鸡宰羊的,都快把禹师傅的屋子给挤满了。
      灯火阑珊,禹家屋子济济一堂。
      “来来来,大伙儿举杯!”禹三湘站起来,对着满桌的乡亲们道,“为宇文大夫的远道而来干杯!"
      "还有我呢!”甘饴嘟着嘴嚷道。
      “是是是!怎么能忘了甘饴姑娘呢!这第二杯啊,就是敬你的!”禹师傅语毕,众人哈哈大笑。
      “阿昆哥哥,你也要敬我!”甘饴特意找了个挨着梁昆的座位,这会儿,蹭着他的袖子撒娇道。
      “刚不是敬过了吗?”梁昆嚼着花生米心不在焉地说。
      “我要你单独再敬我一杯嘛!”甘饴不依不饶。
      “有没有长幼之序啊,你敬我还差不多。”
      “今天我是客人,我为贵!”
      “哈哈哈•••”看着这对孩子拌嘴,大人们忍俊不禁,摇头直笑。禹三湘乘满第三杯酒,站起来拱手道:“这第三杯啊,是我禹三湘敬老几位的!我们父女俩是外乡人,蒙各位不弃,收留我们住在这栖霞山,一晃就是十年了。我雁雁眼睛不好,也蒙老几位的照顾•••别的就不说了,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一饮。
      乡亲们也七嘴八舌道开了。
      “禹师傅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们山里人不欺生,打从您来这儿起,咱就没拿您当外人!”
      “咱这穷乡僻壤的破地儿,啥都没有!有的就是情义二字!”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感情深,一口闷!来来,再干一杯!”
      饭桌上一时酒水四溅,大伙儿喝得那个喜气。
      “宇文大夫,你怎么了?”一个光着膀子上桌的老乡冷不丁喊出一嗓子。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坐在禹师傅身旁的娉婷女子。她正用褶花袖口轻轻拭着粉靥上垂挂的泪珠,一见众人望着自己,忙欠身道:“我没什么,只是乡亲们这么热情,心生感慨而已,打扰各位雅兴了,实在抱歉得紧!”
      众人恍然大悟,道:“宇文大夫是斯文人,要是不嫌弃,这次就住上几日?”
      “高大哥客气了。仁熙每次来栖霞山,见到些情此景,都仿若到了世外桃源,是当真不愿意走了。”
      梁昆仰头闷了一杯酒。
      “如此甚好。”禹三湘侧首道,“仁熙啊,你就多住几天吧,难为我们雁雁每天都念叨你呢!”
      迟疑了一下,“好。”宇文仁熙温顺地点点头。
      夜深了,乡亲们吵吵嚷嚷着散去,山沟里又恢复了平静。偶尔几声犬吠,惊起猫头鹰扑愣翅膀的声音。
      竹廊拐角,亚麻质衣裳猎猎随风,禹三湘伫立臻首,风姿不减当年。听到身后盈盈的脚步,他缓缓开口:“雁雁睡着了吧?”
      “是。”水缎的衣裳柔柔垂地,宇文仁熙婉转的声音为这月夜平添了一抹妩媚的丽色,“谈笑血影飞溅,瞬息百变人生。谁能料想,栖霞山的禹师傅就是当年毋须老人座下四大弟子之首、冠绝江湖的三湘子呢?”
      “这次不是为了雁雁的病吧?怜臣要你来干什么?”
      “真相。”宇文仁熙一字一顿地说,“阁主要禹师傅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
      禹三湘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夜尽天明,松风阁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帘一掀,下来一个精致玲珑的美少年。两名侍婢跟随其后。通报过后,管家将贵客引入大厅。
      少主玉兔正在清点旅途所带货物的清单。管家上前附耳,玉兔放下手中单簿,回过身来。
      “怜臣阁秦滨,拜会玉兔少爷。”年轻的客人客人拱手道。
      “久闻怜臣阁有个丰神俊秀的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玉兔笑道。
      “与玉少爷一比,秦滨相形见绌。”美少年双手奉上锦匣,“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秦公司过谦了。”
      双双落座之后,秦滨见庭院人来人往,遂问道:“玉少爷这是要出远门?”
      “不错,家父将松风阁托付于我,千头万绪,总有许多事要处理。”
      “少主的才干在我们这一辈武林年轻人中实属凤毛粼角,秦滨深为佩服。然而很多事情并不需少主亲力亲为,以少主这样的高度,只需在宏观上指点江山,把握全局即可。噢,秦滨一时口快,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秦公子字字珠玑,在下受益匪浅。”玉兔似漫不经心地抚弄手上的玉扳指,可是眼角却目光犀利,“只是不知公子口中的全局是指?”
      “以少主才智,比谁都明了,时下武林,双阁一庄,三足鼎立。我们任何一方,都没有足够的把握赢得了对手。只有联吴抗曹,我们两阁才有出路。“秦滨踱步到窗前,目光落在那三朵盛开的波斯菊上。
      “然而据我所知,贵阁与钦定山庄是有过节的吧?”玉兔悠悠吐出的一句话,让秦滨心头一紧。
      果然厉害。这场谈判,从一开始,怜臣阁就拜了下风。玉兔并没有挑明,光凭这一点,就只有松风阁才有资格选择跟谁合作,怎么合作。秦滨稍敛心神,答道:“是。家母与钦定山庄钦慵的确有私人恩怨,但是在大局势面前,暂时抛却小恩小怨,也并非难事。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钦慵此人,城府级深,他的钦定山庄实力也远在你我之上,虽无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但也牢牢雄踞一方,虎视眈眈。少主若与他合作,不亚于江流入海,被吞噬殆尽。而你我好似长江黄河,若汇聚成一股,足以翻江倒海。未知少主意下如何?”
      “嗯,听起来似乎有道理。”沉吟片刻,玉兔饶有兴味地说道,“可是我仍然看不出来,与贵阁合作,我有什么好处?你知道,目前的情形还不那么糟,既可以理解为三国争霸,也可以说是鹬蚌相争,渔夫得利,甚至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玉兔的连珠妙语,等于是向秦滨摆出了几道局,无论是哪种局面,最先失利的都是怜臣阁。
      “那么,如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秦滨突然道。
      玉兔敛了敛漂亮的眼角。
      “西门吹雪娶了歃血盟余孽南宫赤鲵,其拥有能号令天下的魁星乾令,若他日,南宫赤鲵手持令牌勒令江湖,玉少爷从是不从啊?”
      一提到她,玉兔就慕名烦燥,修长的手指不住地揉着英挺的鼻骨:“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显觉察出玉兔的情绪波动,秦滨不露声色,继续说道:“正如我先前所说,争取与贵阁合作,少主与家母共享魁星乾令。”
      “简直痴人说梦。魁星乾令目前还在南宫赤鲵手上,江湖人人觊觎。谁若先出头,必定成为众矢之的。你有什么把握一定弄得到?”
      “我当然不会打破这个平衡,稍有差池,江湖上定是人人群起而攻之。不过,我自是有妙计在手,不知玉少爷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清晨的第一抹微光照进栖霞山。只知道这一次是住得最久的,跟着山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喝点小酒,话话家常,这样的生活,真让人醉。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他。“钦慵”这个名字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心底最深处。也是有过很多阅历的,认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只有他,让人醉。无关乎年龄、身份、地位,就是这样爱上了,无怨无悔。仁熙经常想,要是抛却一切,跟钦慵两个人生活在山里,该是多么幸福啊。哪怕让她用死来交换,她也情愿。
      然而,这不可能。钦慵,她太了解了。他是个有着太大抱负的男人。为满足野心而不择手段。必要的时候,能放弃所有,包括仁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该是幸福的吧。
      “喂,你在想什么?”伴随着一个声音,天上突然掉下一个苹果。
      仁熙被吓了一跳,仰头看去。
      半空中一荡一荡的一双黑靴子,坐在树上的,不正是梁昆吗?
      “是你呀,从小就喜欢爬高,房梁屋檐树杈,你哪儿没爬过呀?”宇文仁熙语气里带着宠溺的嗔怪。
      这让梁昆由衷不舒服。
      “不准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我老娘啊。”梁昆的话冷冷冰冰,如同他的眼神,直直注视着宇文仁熙。
      见她方才在台阶上,一会儿颊上晕出明艳不可方物笑靥,动人心魄;一会儿又愁云深锁,如西子捧心。这样的女子,当真有那么多心事?
      “十九岁了吧,阿昆,应该能好好跟人说话了。”宇文仁熙幽幽道。
      “蹭!”的一声,矫健的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仁熙面前,竟也比她高出一个头。
      “我说了可你不答应我啊!”梁昆一双星目灼热如焰石。
      “孩子话,我如何答应于你?”仁熙的明眸静如深潭。
      “说了很多遍了我不是孩子了!宇文仁熙你听着,我是真的•••”
      “忘了吧。”仁熙突兀地打断他,“昨天的事,我当我从没有听过,你也当你从未说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是你的姐姐,你的朋友,我会像娘亲一样关心你•••”
      宇文仁熙未说完的话被梁昆用嘴堵住了。
      她只觉得自己被他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让她透不过气来。他的嘴唇重重地压在她唇上,仿佛要攫取她的所有。
      怀中的女人拼命挣扎,而梁昆已然不顾一切。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娇叱,一个杏眼圆睁,粉拳紧握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甘饴。
      宇文仁熙用力挣脱出梁昆的怀抱,眼中噙着莹莹泪珠,什么话也没说,就逃开了。
      跌跌撞撞跑回小屋,一转身,就迎上禹雁笑呵呵的脸。
      “仁熙姐姐,你看谁来了?”身子一闪,背后一个娇俏的婢子。
      “女簪?你怎么来了,是医馆出什么事了吗?”宇文仁熙忙问。
      女簪摇摇头,道:
      “郁垒使又回来了。”
      素净的马车奔驰在官道上,朝霞与落日,只是一转身。与以往医馆的平静安详不同,刚一下马车就看见紫贝一行婢子都焦急地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宣妃将宇文仁熙笔直引入后院化绵池,那边有一座怪石磷峋的小山,山洞入口在化绵池旁。医馆里的姑娘们都知道,这是一片奇异的地方。馆主在这里救活了不少患者,但馆主特别嘱咐过,让她们平时少到这里来走动,对身体不好。舞叶负责掌管化绵池,在宇文仁熙远渡东瀛期间,因为好奇,就走进了山洞,发现里面五光十色,瑰丽异常,是个绝美的水溶洞。于是,每天趁大家不注意就跑去洞里玩。一段时间焉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她开始觉得浑身不适,每恶心呕吐、头晕体乏,晚上老做恶梦,醒来后枕头边掉着许多头发•••她害怕极了,哭着告诉紫贝,紫贝马上责问她是不是进了山洞。果然,问题是出在山洞。幸好后来宇文仁熙回来了。责骂了她一番之后,给她扎针、开药、理疗,整整料理了一个月,她的症状才渐渐转好。到现在,舞叶都厌食,现在掌管化绵池的换作小枝了。
      情况都紧急到宇文仁熙甚至来不及换衣服就匆匆走进了山洞。洞中有轻微的回音,似是有人深深低吟。那个声音,似是有魔力一般,直直入人心底,牵得你跟他一起疼痛。
      绕过怪石铺就的不道,转进一个大穹顶的腹洞,宇文仁熙就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他斜斜躺在那方石床上,衣裳尽解,露出石质般迷人光泽的肌肉。可是让人说不出来,是石头更冷,还是他更冷。
      “不要动。”宇文仁熙轻轻把手按上他的脉,片刻后道,”郁垒使,半年前我给你开的方子你没使吗?“
      石床上的男人不置可否。
      “如果用了的话,不至于会变成这样•••”宇文仁熙眉黛深锁。她心里清楚,郁垒的肺部肌瘤在扩大,迫压肺泡。一旦肺脏半数以上肺泡破裂,他就会死。病情是相当相当严重啊。这个男人,这半年到底在干什么!
      瞥见女大夫正怒气冲冲望着自己,郁垒使扯过衣服勉强坐起来:“怎么了,我会死吗?”
      “郁垒使大人难道很想死吗?”宇文仁熙没好气地问。
      “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是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想了。咳咳•••”话没说完,郁垒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宇文仁熙见状,飞快地取出药箱,拔出数枚银针,刷刷几下便剌入病人胸口数处大穴。
      “噗”地一声,郁垒使吐出一口鲜血。血呈暗红色,中间夹杂有纤维状物。宇文仁熙用镊子将血块转移至瓷器皿中。
      “比起我,你好像更关心我的血。”郁垒使擦擦嘴角。
      “我来。”宇文仁熙拿开他的手,用白色丝绢轻轻擦拭他渗着血丝的嘴角。这家伙,明明痛苦得要命,可面上,却在死撑。
      “你出去吧,不要在这里呆太久。”郁垒使突然道。
      “这么剧烈咳嗽到底有多久了?”女大夫问道。
      “很久了吧,不记得了。”说话的时候,郁垒使用手捂住胸口。那里似有一团火在烧。
      看着他不断上下滚动的喉节,宇文仁熙幽幽叹了口气,擦擦他额角的汗,扶他躺下。
      前庭里,所有的药婢都焦急地守着,见馆主出来,都围上去。宇文仁熙将药箱递到女簪手里,边走边说:“石床布置得不错,按照上次给病人用诊的方法,不过药席要加厚,添加决明子、桑葚、蒲公英,编席的药草选长了绒毛的茎叶,全部用艾水浸泡一遍。宣妃、小枝,你们去更换药席,舞叶你去打扫藏书楼,掌好灯,女簪、紫贝,你们跟我来!”
      船靠了岸,陆小凤一行人下了船。
      南宫赤鲵拉住千岛雅纱的手,言笑晏晏:“雅纱师傅,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吗?”
      千岛雅纱眉目静好:“独自跋涉去昆仑山,也是一种修行,就让我们疏途同归吧。”
      “哎,出家人就是出家人。反正都要去昆仑山的,一起走多热闹啊!”司空摘星道。
      “娃娃鱼,诸事不能强求。也许雅纱师傅有自己的事要办呢?”陆小凤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女修行者一眼。
      “本来我想一路上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好吃好喝招待你,不眠不休为你介绍沿途风土人情,为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来报答你救了我们家吹雪。雅纱师傅,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娃娃鱼有点急了,一双凤目流转,满含希冀。幸好千岛雅纱不是男人。
      “西门夫人,你已经谢过我很多次了,言尽于此。西门君能免除摩呼罗迦的诅咒,实乃我佛慈悲。我只是授业的使者,传道解惑而已。要说拯救西门君,夫人你更是功不可没啊。“千岛雅纱微微露出欣然之色。
      “既然千岛师傅执意独自西行,西门吹雪当不再挽留。”白衣男人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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