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150、鸩鸟屠龙（八）

　　钟擎最终拿回了他想要的东西，邵徽的罗盘，田无酒的藤鞭，萧屿的匕首，宋温峤和秦少淮的对戒，项链只剩了一条，海曼派人翻遍了他们带回的所有东西，只找到一条狼牙项链。

　　宋温峤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项链，“我好像总是在弄丢这条项链。”

　　四枚狼牙，最终只剩下最后这一枚。

　　钟擎还带回了一条有用的消息，在海底有一条通道，通往岸边的森林，先行者大多数时候通过这条通道进出，但他们所戴的项圈只要靠近通道就会发出警报。当然他们也有船，但停在很远的地方。

　　几人围聚在邵徽的房间里密谋，钟擎头头是道复述海曼的话，田无酒攥着藤鞭，颇有些刮目相看，“你真的是理性派，居然可以对异族使用美人计。”

　　钟擎噎了一下。

　　田无酒扬了一下手里的藤鞭，“不过还是谢谢你。”虽然这条藤鞭对异族没什么用，不过对于他来说，小绿藤是他很重要的东西。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钟擎难以启齿地看着田无酒。

　　萧屿脸色铁青，声音从牙缝里逼出，“什么意思？”

　　“下个月是他们领袖五千岁生日，他们准备......”钟擎气息微弱地说，“办一个宴会，吃了田哥。”

　　田无酒耸肩，“既来之则安之。”

　　秦少淮问：“先行者有多少人？”

　　钟擎说：“三四百人。”

　　“我这段时间观察过人员情况。每隔一周会消失一两个人，都是D级，我也向陈教授求证过，他们很少食用E级，或许是因为肉质关系。”秦少淮心情沉重道，“如果是办宴会，不会只是田哥。”

　　那些人消失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特意观察，甚至察觉不到他们的失踪，这里就像一个用糖果铸成的监狱，他们擅长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消磨你的韧性，包括海曼在内，他对所有人都是温柔的，无论是钟擎还是陈星光，其他先行者也很少露出凶狠的姿态。

　　邵徽坐在椅子里，又在摆弄他的罗盘。

　　秦少淮转头看他：“如何？”

　　邵徽抓耳挠腮，崩溃地说：“这罗盘不准。”

　　秦少淮追问：“到底怎么说？”

　　“每一卦都是天盘逆转、龙盘归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卦象。”邵徽不安地说，“或许很快会有天灾。”

　　钟擎嗤道：“我看是人祸吧。”

　　秦少淮瞥了一眼正在出神的宋温峤，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斥着茫然，房间里站满了人，只有他显得格格不入，神情萧索，莫名显得脆弱。

　　秦少淮转回视线，问道：“会不会是指山脉要塌陷？”

　　邵徽仓惶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时间太接近了，不足以让我们逃离这里，又逃离山脉。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秦少淮问：“能算到具体时间吗？”

　　邵徽摇头，“这罗盘不准了。”他撒气一般把罗盘扔到桌面上，或许是因为震动，罗盘逆向转了半圈，最终归于原位。

　　宋温峤从后面走上来，问钟擎：“脖子里这玩意能拆吗？”

　　“我大概研究了一下，也探过海曼的口风，这玩意儿和人类的炸弹结构不同，与其冒险拆炸弹，不如拆门禁，但如果你靠近门禁，炸弹就会炸，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这栋建筑里所有的能源都来自能量石，最好的办法是破坏他们的发电装置，至于他们的发电装置在哪里......”钟擎摇头。

　　宋温峤总结：“所以，破坏发电装置，或者拆除门禁，从海底通道离开，是我们暂时唯一可行的办法。”

　　钟擎皱眉：“可以这么说，但这几项都有难度，他们楼下有很多人，发电装置在哪里，海底通道的入口在哪里，我们一无所知。”

　　“不是没有机会。”田无酒靠在墙上，打断众人的谈话，“下个月，他们要办宴会，人群会聚到一起，宴会当天，是你们行动的好时机。”

　　“你们？”萧屿咬牙切齿，“田无酒！没有你们！在宴会开始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钟擎也说：“田哥，你别这么悲观，这才哪儿到哪儿？”

　　“钟擎，不要被海曼温和的外表欺骗，在最初的暴力之后，海曼给了我们和平的假象，但事实上，我们是一群蚂蚁，没有人会给蚂蚁关笼子，但踩死蚂蚁是容易的。”田无酒坚定又平心静气地说，“我来这里不是旅游，所有的结果我都坦然接受。”

　　萧屿一拳打在墙上，拳风擦过田无酒的耳畔，浮起他柔软的发梢，萧屿的指骨磨在墙面上，鲜血顺着白色的墙面滑落，滴在田无酒逐日削薄的肩头。

　　“没有人要你去奉献生命，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死，只能死在我手里！”萧屿眼神凶恶却通红。

　　钟擎也来劝：“是啊，田哥，别想的这么极端，或许还有转机，我去跟海曼商量一下，说不定他愿意放我们离开。”

　　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惊心动魄，也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有意义。田无酒一直在等一场猝不及防的落幕。

　　*

　　萧屿在健身室锻炼了四个小时，期间一分钟都没停歇，秦少淮盘腿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喝水，穿白袍运动实在太难受了，打羽毛球都舒展不开。

　　健身室里只有四个人，萧屿、宋温峤、秦少淮、吴量。

　　秦少淮屈着膝盖，仰头看萧屿，“陈教授告诉我，异族为了让人类心情愉悦，所以设立了健身室，但事实上，只有盘算着逃跑的人会来健身。”

　　萧屿脸憋得通红，“我要把自己锻炼成S级。”

　　“我那天与麦斯蒂擦肩而过，他是B级。”秦少淮不得不说，“田哥之所以是S级，很有可能是因为休养的这几个月，没有勤加锻炼，部分肌肉与脂肪比率发生了变化，更加的肥瘦相间。而你继续锻炼下去，会变成B级。”

　　萧屿手里的器材吧嗒一声弹了回去，脸色黑得像个活阎王。

　　宋温峤捧腹大笑，向后一仰躺到了地板上。

　　秦少淮继续补刀：“田哥那一刀是你捅的。”

　　萧屿绞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难受，他用毛巾捂住脸，汗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涌出，一波又一波，像无止境的海洋。

　　萧屿把毛巾放下，生硬地说：“我先回去了。”

　　吴量跑进跑出，从休息室拿了副不完整的扑克牌，蹲在地上笑嘻嘻问：“小虎，你要不要玩抽乌龟？”

　　秦少淮把牌拿在手里，问：“常寿身体怎么样了？”

　　吴量答非所问地说：“大人在修行。”

　　宋温峤冷笑：“我看他是觉得丢人不敢出门吧！”

　　吴量朝他龇了龇牙。

　　秦少淮把牌分成三份，“让他把身体养好，有用。”

　　吴量歪了下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

　　秦少淮打出一张红桃3，问：“休息室里有什么人在？”

　　“杜教授、陈教授、陈书漫、麦斯蒂......”吴量报了一大堆名字，“小虎，我们是抽乌龟。”

　　宋温峤打了张黑桃4，吴量气鼓鼓地拿了张老K压他。

　　轮到秦少淮，他拔出一张红桃4放在地板上。

　　吴量小声提醒：“不是这么玩的。”

　　秦少淮抬头看他：“是吗？规则是你定的吗？”

　　吴量：“......那你定吧。”

　　三人消遣了一会儿，秦少淮把牌一扔，“收起来吧，我累了，回房间。”

　　他从地上站起来，起身往外走，宋温峤跟了上去，徒留吴量在原地嘀嘀咕咕整理扑克。

　　经过休息室的时候，秦少淮惊讶地发现，麦斯蒂正和陈教授坐在一起，旁边是杜教授和陈书漫，陈教授面色有点尴尬，麦斯蒂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杜教授倒是笑吟吟的，和往常一样淡定自若。

　　麦斯蒂抬头见秦少淮经过，原本想冲他笑，转眼又见宋温峤那张黑脸，顿时就没心情了，眼神轻蔑地说：“这位保镖可真是形影不离啊。”

　　其余几人都不说话，捏着手里的扑克。

　　麦斯蒂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突然咧嘴一笑，眼底浮现起兴奋。

　　*

　　秦少淮好几天没见到常寿出门了，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又或许是因为想确认所有成员的情况，黄昏的时候，他敲响了常寿的房门。

　　常寿隔了很久才来开门，他手里撑着一根杆子，是卫生间里的晾衣杆，他把晾衣杆拆下来当成拐杖使用。

　　秦少淮不禁感到诧异，他之前虽然总拄拐杖，但其实他的腿脚并没有问题，与其说那是拐杖，不如说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常寿的脸色很不好看，开完门之后就坐回了床上，低垂着脑袋轻轻喘息，脸上还有许多淤青的伤痕，伤势不仅没有愈合，甚至还有加重的迹象。

　　秦少淮讶然道：“我以为这些外伤对你没有影响。”

　　常寿自己也感到很奇怪，他的身体发生了未知的变化，伤口不再愈合，而是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腐烂，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步入死亡。

　　“你不该在这时候掉链子。”秦少淮抿紧嘴唇，顿了许久，用称不上严厉，却刻薄的口气说，“是你执意要去龙城，是你搅乱了大家的人生，你应该为此负责。”

　　宋温峤同样感到困惑，他拍拍秦少淮的肩膀，拉过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才问：“你到底怎么了？”

　　常寿脑袋糊涂了，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声音干涸沙哑，他已经好几天没喝水了，“我还能再活几十年，执念达成，或是寿命到尽头后，鳐兽会从我身体里出来，寻找下一任宿主，但现在，我要死了。”他拧着眉，惨不忍睹的脸上出现了极致的茫然。

　　秦少淮问：“所以，你还想去龙城吗？”

　　常寿望着秦少淮的瞳孔，在那里看到了九千年前秦小虎的五官，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冷冷的，即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小虎的心里他却从来不是特别的。

　　常寿反复地想证明自己可以为小虎做些什么，可最后，却是他，一步步将秦小虎送上了死亡的结局，再活一世，他再一次将秦少淮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明明只是想再见一面小虎，亲口和他说声对不起，他错了吗？他没有答案，只有结局。

　　而结局是错误的。

　　鳐兽还在他的身体里，他依然是鳐兽，可常寿分明感觉到，有东西正在剥离自己的身体，有人杀死了他的执念。

　　常寿眼神突然清明起来，他确信地说：“无名氏出现了。”

　　“他正在杀死我。”

　　宋温峤的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