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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她打了个呵欠,手指在筷子筒里拨搅了一下,挑出一根,长发三两下地就被她用那根稍微带着青意的筷子盘缠在脑后。
      随后她的食指又在桌面划蹭了两下,举到眼前,满意地趴到桌上,“狗蛋,今天桌子抹得很干净啊——不错不错。”
      被她叫做狗蛋的高瘦青年,手中支着把扫帚,听到她的话略略抬了抬头,无言,又低头继续扫地。
      青年身形挺拔,一头乌发被一丝不苟地束了起来,长眉入鬓,俊朗不凡——怎么就摊上“狗蛋”这么一个名字?
      她支颔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咯咯笑了,“既是不情不愿,又何必如此屈就在此?”
      狗蛋面无表情,“愿赌服输。”
      “既是服了,又何来这副表情?狗蛋,莫不是你真的不会笑?”
      “……嗯。”
      “可惜了。”

      日头升起又落下,似漫长的,一天竟又如此过了。
      客栈地处实在是荒凉得紧,这一天又是无一住客。
      门槛被女子屁股坐着的次数比被人跨过的次数还多。
      但她对此似也不甚在意,双腿盘坐在那根粗粗的门槛上,手中的狗尾巴草扫着白净的下巴,眼睛对着夕阳有点出神。
      狗蛋坐在一方桌旁,低敛着目,静静地喝着手中那杯茶水。
      直到日尽西山,四野烟霞都变成一片冥迷,女子才起身,拍拍屁股悠悠走进店里,“哎,狗蛋,咋还不点灯?”
      “嗯。”
      狗蛋应了声,一番动作之后,昏暗的楼房就亮起数盏灯笼。
      门廊上的那两盏灯笼却是女子亲自点的。大红的颜色,竟有紫色的滚边,更像该用作纫一件纱衣的金贵料子。
      门廊笼在静谧的红光里,廊上牌匾的字也亮了起来。
      上书,闲敲客栈。

      女子端着两碟菜走进来,嘴里不住地嘀咕:“……真是的,当店小二的竟不会做饭,还要当老板娘的来做饭……哎哎,吃饭了啊狗蛋。”
      狗蛋摆上两碗米饭,坐下来,也不动筷,看着女子对着一碟青菜挑挑捡捡,“思邪。”
      “嗯?”
      “你真的是思邪?”
      “对啊,怎么?”
      “江湖上的人都说,”狗蛋看着她把嫩的菜叶都挑到自己碗里,“杀手思邪,姿容冷艳,举世无双,而你……”
      “没听说,谣言不可多信么?”她塞了一口饭,并没有留意狗蛋的表情,“一个杀手,若是被人看去了面目,这生意还怎么做?还想不想活了?”
      狗蛋不再做声,只拿起眼前的碗筷,不慢不紧地吃起来。
      “哎哟?”反是女子停下手上的筷子,惊奇地盯着狗蛋,“这倒是这三天来你对我说的话字数最多的一次了……怎么,对老娘我失望了?”
      狗蛋瞥了一眼自称“老娘”却分明是少女模样的女子,“师父说了,虽你年纪比我还小,但万望我不要轻敌,小看了你。是我没听师父教诲,疏忽大意了。”
      女子一边嘴上发出“嗤嗤”的声音,一边对着狗蛋左看右看,就差没站起来围着他转上两圈好好观察一番了。
      “早知,今日就该去赌坊赌上两手——连你都转性说了这么多话了,没理由我的手气不转啊。”
      她看着狗蛋冷起的一张脸,嘻嘻地笑了,“我吃饱了——你也早点洗洗睡了吧——我说的是,早点洗洗碗,打扫干净才好去睡觉,知道不?”

      女子甫一起身,就站定了,缓缓又转过身去。
      门口走进一人,身形高瘦,着一身满是灰尘的斗篷,面目在兜帽下看不清楚。
      篷下伸出两只修长玉白的手,勾掉头上兜帽,露出一张容貌卓绝的玉脸。
      一切仿若山水墨画般。
      墨聚成眉,继而一笔潇洒划去,不多也不少;墨点成目,乌黑灵动,自有一番淡远之意。
      挺鼻,薄唇,就似那狼毫的一勾勒,羊毛的一淡抹。
      那脸上浮起一丝淡笑,目光和煦地对上女子的脸,“店家,还有房么?”

      女子衣袖掩嘴,咯咯地笑了。
      “好一位玉面公子……瞧得奴家心肝那个蹦跶啊……狗蛋,还不快领公子上楼?”
      女子那副故作娇态的模样与稍嫌忸怩的动作惹得狗蛋一阵不适,但也只能移开视线,示意那公子尾随他上楼去了。
      那公子悠悠然的行步姿态,全无一个疲惫旅人应有的作状。行至楼顶,他停住了步子,望着兀自在楼下玩弄着头发的女子,问道:“店家,可否告知芳名?”
      女子抬头,看着公子又是做作一笑,“公子……公子可唤奴家四娘。”

      玉面公子在闲敲客栈一住,三天就这么过去了。
      白日里他也不出房门,客栈的日子都如以往一般清冷;但到了晚上,去火灭灯之后,客栈的天字号房就会传出一阵悠远的箫声,时而哀伤落寞,时而却又欢欣雀跃。
      这可是苦了“四娘”了。
      须知她平日要睡够六个时辰,早上清早起来督促狗蛋打扫卫生完后还要去睡回笼觉的。玉面公子这样一来,虽说箫声清雅动人,但时间一长毕竟也是扰人清梦。
      可……人家是客人啊,况且……
      女子只能顶着不愉悦的乌青眼,每天清晨尽一切可能地挑着狗蛋打扫的毛病。
      狗蛋也只不声不响地依足了要求打扫,直到她疲惫要再回去睡回笼觉为止。
      女子睡回笼觉的时间比平日都长了,于是白日里客栈只有狗蛋一人守在那儿,门槛没有人去坐,灯笼没有人提醒着点。
      狗蛋不知女子为何如此嗜睡。
      但自从玉面公子来了之后,客栈里便慢慢有了一点人气。
      有来打尖的,有来问路的,但不管是来干嘛的,那些人的眼睛总偷偷地瞥着。
      直到后来又来了位冰山公子。

      冰山公子来得那晚,她依旧还在睡回笼觉,睡得废食忘寝。
      冰山公子少言少语,表情敛得不见喜怒,面部绷得紧紧实实的,唯有周身散发着一阵寒气。
      狗蛋能从他身周的气息完全感觉不到内力。这样的情况通常只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此人毫无内力,另一个就是此人内力深厚,内敛了得。
      显然,答案是后者。
      狗蛋将冰山公子领至地字房,他只瞥了一眼房门,又瞥了一眼玉面公子所在的天字房,便直直朝那走去。
      狗蛋素不是合格的店小二,他只是倚着扶栏,不加阻止,静静作观。

      冰山公子似要踹门。
      狗蛋倒是无所谓。他有预感女子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骂他干嘛不阻止客人,骂他干嘛不向客人要赔偿金。
      可就在这次,门开了。
      玉面公子依旧是一脸淡墨染成的悠远笑容。
      狗蛋蹙眉。
      他这天难得有了预感,还是两次。
      恐怕……不单单是门,柱子、栏杆、椅子、桌子什么的……都陷入危险中了。
      还是下楼去,把女子叫醒的好。

      “你来这里干什么?”
      冰山公子首先开口质问了。
      “无他,”玉面公子此时一身月白色衣袍,无半点惹尘,“寻她罢。”

      古怪的对话。
      狗蛋不用费力就能听到两人清晰地对话,看样子还暂且相安无事,他便不慌不忙地走向女子的房门。
      还有五步。

      “寻她?”冰山公子咬牙,“那你就是要让她随了太子罢?她明明说过……”
      玉面公子淡笑不语。

      忽而他眼神怔然,目光越过那咬牙切齿之人,定住了。
      那如墨的眼睛一下子柔情带水,轻唤:
      “思邪……”

      他跟前的人一下子僵住,硬硬地扭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尔后更是欣喜若狂:“是,是你……”

      “是?是是是?”
      女子轻抚着楼栏,缓步上前,冷笑道:“好你个司徒染。”
      “若要遵守那些约定规则……恐怕我这辈子都再难见上你一面了。”
      那被叫做司徒染的玉面公子话音未落,楼下便传来另一把声音:
      “那我就让这一面成为你们的最后一面好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楼下看去。
      那人一身紫衣,金丝交嵌,其上更有暗纹浮涌;一头乌发如锦缎披垂在身后,只用绸带随意束起一束;右手执一折扇,左手身后背负。
      面貌自是堂堂,剑眉星目,灿然若神人。
      且不说他笑意晏晏的如何迷人,光是那目光一瞬的注视,便足以勾魂摄魄。
      这人本是一身贵气,如此一来竟有了些邪魅之气。

      他此时正望着冰冷着脸的女子,笑道:“思邪,跟我回去罢。”

      “去哪?”女子怒极反笑,“你们——”
      “——一个半夜吹箫扰人清梦——”看了司徒染一眼。
      “——一个白天喧闹不得安宁——”瞪了冰山公子一下。
      “——还有你,陈荃,我真受不了你又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在我面前嚣张!”

      在场的人统统脸色一僵。
      “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司徒染首先恢复常色,“那我仍住这间天字房,可好?”
      “不好!你每晚都不让我睡觉!”
      “那我不吹了,不吹箫了便可在这住下了吧?”他温润地笑道。
      “思邪,”陈荃这时插口,“我十金一晚,给我一间靠近你房间的房,如何?”
      那冰山公子,在一边沉默暗怒许久,刚想开口,话头就被她打断了:
      “不好不好不好!你们烦不烦?我是个杀手——这天下皆知——你们来找我,这是想让天下人都来找我报仇啊?快走快走快走!”

      陈荃不甚在意,忽然凌空一跃上了楼,紫袖如流云般,意图揽上她的腰,她也不惊不动,忽然就有道人影挡在她身前,横掌劈开了那只“图谋不轨”的手。
      “哎呀,铎阳——你这是干什么?”陈荃忽地开扇,凌厉地朝冰山公子——樊铎阳肩颈处送去,表情却依旧一副不羁笑态,“既然早已定下了规矩,讲明了后到者得之,你们俩都先我而来,思邪也该随我去罢——你这般阻拦又是怎么回事?”
      樊铎阳仰面躲过那一扇,却也不再纠缠,站到女子身边,望着陈荃的目光阴沉,似在警告若他敢上前一步他就不再客气了。

      司徒染那两人视作无物,闲散走到女子面前,目光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然后温声说:“若我晚上不再吹箫,可否让我住下?”
      她摆摆手,意思是你要住便住吧,司徒染便欠了欠身,回了自己房去。

      “你们两个——”
      她各瞥了陈荃和樊铎阳一眼,怒笑道:“可要住店?”

      两人都点了点头。
      “好——”她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狗蛋,“狗蛋,今儿房间不够,这两位客官要委屈一点,同住一间房,就带他们到樊公子定下的地字房去——两位客官可有异议?”
      然而没等两人张口她就打了个呵欠,边转身下楼边说道:“便这么安排了——我乏了,少陪。”

      走到楼下,她看了一眼门前那两只在风中摇荡的灯笼。
      一切恍然,皆如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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