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天要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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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洞庭，湖光潋滟。
洞庭湖心有一岛，名澧兰汀。岛上坐落着巫神宫。神宫内有祭祀远古神明的十座神殿。十神殿内供奉着远古神明的白玉神像。神像光华莹莹，散发着来自遥远时代的气息。
此时巫神宫，西面的神殿内，王，王后和两位长老身在其间。
西面这座神殿供奉的，是司掌新生寿夭的神明——少司命。这位慈爱的女神，护佑着云梦众生所有的新生命。
少司命神像之后，有一张青玉雕琢的床。床上盛满了各种各样的香草香花。
薜荔藤枝莫莫，杜若女萝芳菲。
花床上躺着的，是巫王巫后还有神木中降生的小月明。莫棘和南徙长老候侍在旁。
俩人看着襁褓里脸上毫无血色的孩子，想来是孩子和他的父母一样，已是弥留之际，命不久矣。
两位长老看着花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怜三人，心情无比沉重。
“莫兄，月明就拜托你和南妹了。”
花床上面冠如玉，丰神俊朗的男人拉着莫棘的手沉吟。
男人名为白洛，乃云梦泽巫王。男人身边如同九天谪仙的女人，是云梦泽巫后，谓星遥。
两人慈爱地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
“我和阿遥此生劫数已至，此乃命数，不可更改。云梦大泽如今已民乐业安居，和乐向荣。现在，我们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可怜的孩子了。月明这个孩子自诞生时就吃了很多苦，在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不能陪在他身边。在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苦难等着他呢，我们对不起这个孩子啊。”白洛抓着莫棘的手，甚是虚弱。
他轻轻摩挲着月明白皙的脸颊，温声道:
“月明，请原谅爸爸不能陪你长大了。”
“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现在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只希望你拥有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力量，在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候靠着这力量保护自己，不被坏人欺负！这是现在的爸爸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只见巫王以风为刃，划破左手食指。
一滴金红色的血液自白洛的指尖滴下，落在了月明的额头。金红的血液慢慢渗入了他的身体，熟睡的月明动了一下，嗯哼了一声，又逐渐睡去。
这个孩子先天不足，且羸弱不堪。唯有将自己毕生修为转渡给他，弥补一些亏空，这个孩子才能长大。
相比于月明逐渐泛出血色的脸蛋，那滴血液似乎让白洛瞬间衰老三十几岁，让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对于白洛来说，自己毕生的修为相较于随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死亡而消弭，不如换回这个孩子可以存在于世的权力。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王这万万不可啊！您即使渡了毕生修为给月明。且不说他能不能用得上，您的力量也只能支撑月明到二十二岁啊。”
“而且月明，并不是您和巫后亲生的孩子啊，您。。。”莫棘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王，眼神暗淡，欲言又止。
白洛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着这个孩子如同剥皮荔枝般粉嫩的脸蛋。眼中满是不舍与疼爱。
“相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刚来到这个世间的孩子不是比我更需要活下吗？”
“月明是上天给予我和阿遥最珍贵的礼物，也是上天给予云梦大泽最珍贵的礼物啊！”
“是不是亲生重要吗？月明是我和阿遥一起，同上苍祈求。苍天垂怜，给了我俩将死之人一个念想，一个我们意志延续的希望。”
“月明是上天的孩子，更是我们的孩子啊！这些，就已经足够了。”白洛眼中泪光闪烁，却笑意浅浅。
“孩子，不要怪爸爸妈妈，你一定会幸福快乐的长大，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的！”
白洛闭上了双眼，泪珠滑下滴落在了月明稚嫩的脸上。紧紧抓着莫棘的右手仿佛被抽空力量，渐渐垂落。
莫棘长老紧握住他垂落的手，现在才感觉这个男人的手现如今是如此瘦削纤细，指骨嶙峋。
另一边的南徙紧紧握着星遥的手，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子，曾经是那么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现在却风华渐远，尽是油尽灯枯之态。
星遥轻轻拍了拍南徙的手，那力道实在是轻，就好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抚过，无气无力。
“阿南姐，月明这孩子就拜托你了。实在抱歉了，我和老白此番劫数怕是避无可避了。”
“现在想想，我和老白此生什么都做得不好，我俩愧对你们，也愧对云梦大泽的所有子民啊。”
星遥看着满脸担忧的南徙，无奈道：
“今后的云梦要多劳烦阿南姐和莫大哥了，我和老白的身体，恐怕走不过今晚。”
“月明这孩子出生就多灾多难，我们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没有烦恼，无忧无。。。虑，咳咳。。。。。。咳。”
她慌忙伸手捂住自己已经咳血的嘴，任由血液从指尖流走。滴落的鲜血把月明洁白的襁褓晕上朵朵深红的梅花。
星遥看着身边安睡的月明，生怕自己咳血的声音吵醒他。
她看看襁褓里安睡的孩子，伸手抚摸月明的脸。瓷般白润的脸上点缀了一点鲜艳的红色。星遥笑意盈盈。
南徙将星遥染血的手轻轻放在月明的旁边，她的吻落在了在孩子额间。
星遥取下脖子上的吊坠，轻手给月明系上。那吊坠宛如星辰般明亮而璀璨，氤氲泛绮光，淡淡生盈彩。
“孩子啊，请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最后再送你一个礼物吧！这是妈妈对你的祝福。”
似是回光返照般，白洛和星遥的手触碰到了对方，俩人紧握彼此的掌心，相视一笑。
“去吧，阿遥，我一直在。”
对于月明来说，想要无忧无虑长大，光靠巫王白洛的修为还不够。所以星遥以此生全部修为化为咒法，以咒术来帮助这个孩子今后二十二年的岁月里健康平安，快乐成长。
巫王白洛和巫后星遥以额头轻点，他们早已心有灵犀。佳人在身侧，一切足以。
星遥以指化笔，以血为媒，描奇法，绘秘诀。指尖的血液在术法的引导下渐渐凝结成晦涩难懂的符文。随着血色的符文完成，阵阵深红色光晕自符文周围逸散，化作赤色星光弥漫。她檀口轻启，颂出咒文：
『吾祈兮：此愿子唯，
以乐沁欢愉兮，来悦明善和。
缤蘩笑语兮，烂昭吉良。
以无病无灾兮，至无虑而无忧。
媛节以安歌，君欣以乐康。』
星遥咒文颂毕，伴随在她周身泛起的点点星华融入了月明的身体。月明的脸上忽然生长出金色的符咒，与那红色的符文相呼应。而星光融入金色的纹路。两种力量相互融合，诞生出了金红色的光印。
光印布满月明的身体，渐渐融合进了血脉里。只留下荧荧星泽，闪烁于月明的身边。明暗交替，美轮美奂。
月明原本急促的喘息也逐步趋于平稳，一呼一吸之间仿佛在重新融入这个世界。
至此，月明便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当众人还沉浸在月明能长大的喜悦中，忽然，一道炸雷声刺入他们的耳中。霎时间，云天暗淡，日月失光。
黑云自天际滚滚而来，雷声轰鸣。数百道雷电盘旋于黑云之中，雷光宛如匕首，撕裂灰蒙蒙的天空。狂风怒吼，卷起周围树叶呼啸而来。空中酝酿着更剧烈的雷暴。
“天罚！这是天罚！”
“怎么可能！这孩子还那么小，怎么招致天罚！”
白洛看着云层之中闪烁的雷光，双目紧缩。
“不好！”星遥惊呼。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祈天而生，本来就是天道对于此方天地的祭品，为的是献祭这个孩子给云梦大泽带来更多的气运。故而初生羸弱，命理早夭。奈何白洛和星遥对于这个孩子生出亲情，现在又强行更改月明的命数，天道不容，才招致天罚。
是啊，这个孩子也是此方天地的生灵啊。既然天道诞生了他，那么这个孩子就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
漆黑的天空，雷声轰鸣，电光灼灼。
突然，一道房子粗细的雷电从深空落下，直直往众人所在的神殿劈来。
伴着耀眼光芒落下的，是来自天罚亘古苍茫的威力。
轰！！
轰！！！
轰！！！！
雷光耀目，震耳欲聋！
就在雷电劈落的前一息，神殿周围骤然升起绚丽夺目的光华。光华绚烂，瞬息便凝结成巨大的结界，将整个神殿包裹其中。
轰隆！！！
咔哒！
雷电劈在结界之上，光幕震荡。
天罚最恐怖的绝灭威力消弭于神殿顶端光幕的波纹中，只留下电浆四溅。
滋啦！！
神殿周围的树木尽数湮灭在这倾注的电浆之下，只余下漆黑的碳灰。
震荡传入神殿中。殿内众人神色严峻，他们深知如果这是普通雷电，数万道落下都不一定能劈开神殿的结界。
可这是天威，即使是远古巫祝以少司命残留于世间的神力亲自设下的结界，最多也只能抵挡九道天罚。
此番为了给这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活下去的机会，白洛传下自己毕生所学，星遥以此生全部修为施下咒术，换取这个孩子渺茫的生机。这个孩子本应死于早夭，却被巫王巫后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故俩人此法违逆天道，才会招致天罚。
“不行，现在月明体内的力量太强大，不知为何天道还想湮灭这个孩子，现如今只有月明的命格和力量尽数封印，才能瞒过天道！”
莫棘眼看着正在酝酿的第二道天罚即将降下，焦急说道。
白洛和星遥面面相觑，知晓现在唯有将月明的命格力量封印，方可解当下之危。
即便是把月明的命格力量封住了，余下的用于自保想来也是足够了。
想到此处，白洛和星遥对视一眼，俩人对面席坐，同时伸出手。以最后的力量祭出，只此一搏！
亘古荒凉的气息从俩人身上散发。
几息间，他们手指翻飞，灵光，血光，各色光华尽现，空中只留下俩人施术的虚影。
俩人在空中飞速画出了整整十道咒印。每道咒印生成，俩人面色便苍白一分。
生成的咒印与巫神宫中的十座神殿遥相呼应着，每一道咒印都凝聚神殿神秘古老的力量。
唯有来自远古神明的力量，才能瞒过天道。保护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
『亘古寰霎，列星穹苍。』
『日渊东极，云水茫茫。』
『命兮孰离，悲乐莫知。』
『九嶷疑犹，潇湘安流。』
『百川横波，灵雨冥冥。』
『雄魄毅诚，神鬼威灵！』
随着白洛和星遥咒语声声，一道一道的咒光落入了月明的身体。
每落下一道封印，月明周身是光华就减少一分。
直到十层咒印全部没入他小小的身体，月明的周身再无光华，与平常婴孩一般无二。
深空之中还在酝酿的天罚渐渐平息。消散于孩子转醒而来的哭声。
这是月明自诞生起第一次哭泣。
天光方亮，清风徐来。
“这。。。这是，神恩！”还在惊悸的莫棘和南徙惊呼。
此时施展完禁术的白洛和星遥再也支撑不住，双双倒下。莫棘慌忙托住倒下的俩人，轻手轻脚将他们放下。南徙眼疾手快打出一道的光晕，洁白的光辉飘入了月明的身体，止住了他的哭声。
看着月明沉沉睡去，白洛和星遥相视而笑。他们双手紧握，双眼缓缓闭合。似是解脱一般，于温阳灿烂和风花香中离开了这个他们深爱的地方。
他们曾经鲜衣怒马，纵情恣歌。
他们曾经笑傲红尘，俗世洒脱。
现在，他们安安静静地睡了，再也不用忙来忙去，殚精竭虑。
现在的他们在铺满杜若薜荔的香榻同床共枕，永久安眠。
莫棘和南徙看着花床上幸福相守的两人，眼中泪光闪烁。
那天，云梦大泽笼罩在失去巫王和巫后的悲痛中。除了两位长老，没有人知道王和王后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为什么 那天巫神殿会有落雷降临。
莫棘抱起他们怀中的月明，慈祥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
“老莫，王和王后走了，我们心里都难受，可是云梦还需要我们，月明需要我们！我们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啊。”南徙为莫棘揩了揩眼泪。
“是啊，他们的交代我们的事情不能轻慢了，不然到时候去下面，我会愧对王和王后的啊。幸好，我们还有月明！”
“月明还在，月明还活着啊！我相信这个孩子一定会开开心心的长大的！”莫棘紧紧抱着襁褓里的月明，就好像这个还在安睡的孩子给了他们无穷无尽的力量。
莫棘收敛起悲伤，眼中多了坚定。
“这孩子身上有巫王巫后亲自施下的禁咒，如果解不开，这孩子恐怕这一生都只会比一般修行者强一点。自保尚可，但如果将来要统领云梦，恐怕不能服众啊！”
“而且，即使是有巫王巫后的全部修为，这孩子二十二岁的劫数该怎么办啊！”南徙看着襁褓中沉沉睡着的月明，眼中满是担忧。
“巫王巫后既然希望月明能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一般平平淡淡长大，封印对于孩子而言未必是坏事。起码，月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
“至于命里注定的劫数，就要看他自己了。唉，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两人充满慈爱的眼眸注视着这个孩子，这是白洛和星遥留在这个世间的证明。是对他们云梦大泽而言最珍贵的礼物。
莫棘的吻轻落在月明的脸颊。睡梦中的孩子嘴角微扬。
两位长老携手走出了巫神宫。
两人合力引导出众巫残存在神殿里的力量，引众灵众光的祝福，连同十座神殿一起，将整个巫神宫沉入了洞庭之中。
看着幽深湛蓝的湖水没过神殿顶端，两人叹了一口气：
“就让这一切随着王和王后一起，埋没在这碧波洞庭水中吧。”
像是发现了什么，襁褓中的孩子睁开懵懂的双眼，明澈纯净的双眸中倒影着这湖色与天光。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渺渺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天要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