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谁道人间秋已尽》旗木卡卡文

35、第六章

　　在玄宗研究出应对异度魔人再生之能的有效可行方案之前，玄宗决定暂且避敌锋芒，收缩战线，派遣总坛弟子牢牢守住道境几处关键地穴，并从苦、灭、集三境支脉调集精锐驰援，巩固防线。
　　反观魔界方面，经过初期的攻防战之后，似乎也不急于迅速侵吞道境，好整以暇与玄宗展开拉锯。
　　战势如一潭偶起微澜的死水，平静之下无可预知凶险。
　　纵然等来了苦境佛门万圣岩助力，玄叶依然难抱乐观态度。
　　魔界实力至今未曾见底，继第一殿魔族先锋之后，第三殿鬼族大军也强势压境，玄宗的伤亡日复一日增加，以血肉之躯铸造的防线究竟能支撑到何时尚在未知之数；而观魔界野心之大，或许其胃口已不止是吞下一个道境。
　　短短半年间，玄叶眉心褶痕渐深。
　　当有一日金鸦带回现任圣尊者圆寂消息，玄叶亦在星象的微妙变化间窥得一缕模糊天意。
　　三日之后，他召集了所剩无多的长老与精锐弟子。
　　战时会议频|繁，长老与六弦四奇都来得很快，至于参会人员里夹杂了一个本该在食堂准备晚饭的首席大厨这种事姑且不要计较。
　　玄叶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各位同修，如今战局久而不利，为道魔天命与玄宗未来，吾欲及早选定继任者。”
　　众人闻言皆是惊愕，有点反应不能。
　　秋蝉孤“咔嚓”一声将手里的桃子咬下一大口，含混不清道：“安怎，你要去找阎魔旱魃定孤枝决生死？”
　　紫荆衣斜了自家二叔一眼，满嘴桃肉的熊样儿不能更蠢了。
　　长老们纷纷回过神来，却出乎意料并无太大意见，而是很实际的询问：“宗主可是有其他打算？”
　　“宗主准备如何确定继任者？”
　　——这就是玄宗道士让人气结的品质之一，实诚，特别实诚。
　　于废墟中重生的道境已然难以找到有关异度魔界的详细资料，仅能从先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推测这一支魔脉蕴藏着何等恐怖的毁灭力量。
　　局面发展至今，没有一位长老认为道魔之战可以善了，甚至他们早有觉悟。
　　可是玄宗需要传承，漫长的战争也需要后继者担起抗衡魔界的使命。
　　所以他们很实诚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玄叶的提案之上。
　　秋蝉孤的口型变成了“O”。
　　喂喂你们这帮道士……自家宗主都开始托孤了还这么淡定没问题么！
　　与淡定的长老们相比，六弦四奇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毕竟是阅历年龄差距造成的无可避免的心境差异，听闻师长用这种语气安排后事，心里都很憋闷。
　　玄叶却是百感交集，整理一下心情有条不紊道：“六弦与四奇各自推选其首，若吾……弦奇二首皆有继任宗主的资格。”
　　“这……”
　　长老们面面相觑。
　　玄叶继续解释：“如今正在战中，六弦与四奇亦是主要战力，此乃有备无患之法。”
　　金鎏影闻言，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赭杉军与对面的苍。
　　实诚的玄宗长老们很快接受了玄叶的方案，立刻进入下一步：确定弦首和奇首。
　　六弦之首，毫无疑问是苍。
　　虽然统称“六弦”，但关键在于苍，这是玄宗上下都毫无疑义的共识。
　　而奇首……
　　玄景长老刚说出赭杉军的名字，赭杉军已经起身行礼：“吾举荐金鎏影。”
　　金鎏影傻眼了。
　　发觉老损友玄叶已存死志而颇有些心头郁闷的秋蝉孤立马举手：“我也推荐金鎏影！”
　　玄叶讶异地看向他，眼中满是询问：“好友？”
　　秋蝉孤得意洋洋的说：“你们玄宗上上下下都使剑，就他一个用刀，还不够‘奇’？”
　　“……”
　　……我们这是在选奇术之首，不是奇葩之首。
　　众人果断决定无视首席大厨。
　　玄景并未特别留意一直沉默的金鎏影，反问赭杉军因何故推辞。毕竟在众人心中，奇峰道眉的武学修为与心性都广受认可——倒也不是说金鎏影不好，只是总觉有那么一丝拉欠缺。
　　赭杉军微微躬身告罪，言简意赅：“四奇以协力为强项，金鎏影尤擅调度周全，更适合担任奇首。”
　　“嗯……”玄叶转向一声不吭的金鎏影：“金鎏影，道魔天命无可回避，吾与诸位长老的责任或许终需交给你们。未来，你与苍皆有可能在某处倒下，你——可愿担此重任？”
　　紫荆衣眼看着金鎏影的眸光逐渐沉下，心中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金鎏影持续沉默片刻，终于以极低的音量回应：“弟子愿担。”

　　一场攸关玄宗继承人的关键会议，在战火纷飞的背景下就这么干净利落地结束，毫不拖泥带水。
　　六弦与四奇各自交接了任务之后又匆忙赶赴各自的战场，一向没什么大小高下之分的四奇则更是未曾因同修变成“奇首”而发生什么本质改变，迅速凑一块商讨克制鬼族兵力的方法。
　　防线每天都在死人，有玄宗弟子，有万圣岩佛者，也有部分道境本土武者。
　　以道佛封印封锁黑暗道，玄宗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异度魔祸解决在自家门前，连秋蝉孤这个不靠谱的反战逃跑分子也逐渐变得沉默。
　　在道境玄宗切实而巨大的牺牲面前，谁都无权叫嚣。
　　今日的金鎏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长久战事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及创伤总是潜藏在深层意识中，或许在某个节点会像梦魇一样涌出心灵的裂缝。
　　他在介意，他很介意。
　　有时候人并不是由于缺乏自知之明而愤懑，反而往往因为自知而愈加愤懑。
　　赭杉军是他的同修，他清楚其能为确实在自己之上；与赭杉军并立玄宗两大翘楚的六弦之首，则早已是很多同门心中接任宗主的不二人选。
　　金鎏影很明白苍的众望所归，他只是不怎么服气。
　　而他介意的是赭杉明明知晓自己的不服，偏偏火上浇油。
　　对着赭杉军那张毫无所觉依然全神贯注于阵法研发的木头脸，他真真是怒火难抑。
　　这种变化逃不过紫荆衣的观察。
　　紫荆衣很敏锐，也很敏感。这层窗户纸要不要捅破，他在犹豫不定。
　　犹豫着犹豫着，又到了一年的冬天。
　　战事又吃紧了。
　　秋蝉孤近来也安分许多，战地食堂依然随着四奇转移，却时常一个人坐在灶台旁边望天发呆。
　　就在某日他靠着灶台发呆时，走神的金鎏影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腿。
　　四目相对，秋蝉孤以自己混黑那些年的经验判断，这丫不对劲。
　　“小金子啊，最近压力很大？”
　　金鎏影收回踩着他的脚歉然颔首，伸手拿了一个馍馍：“战况不妙。”
　　秋蝉孤蹭一下站起身，围着金鎏影走走停停，还时不时探出脑袋用力嗅，露出暧昧的笑容：“哟喝，身上有脂粉味，又被魔界女将调|戏了？”
　　金鎏影咽下一口馍馍，无语。
　　秋蝉孤见状愈发来劲儿：“我说小金子，你怎么就这么讨女魔喜欢？明明看起来一本正经……来来来，教教我，怎样优雅的散发男性魅力？”
　　“……秋前辈，别闹了。”
　　“哈哈……”秋蝉孤眼神骤变，乍然一个手刀，金鎏影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倒了下去。
　　秋蝉孤高深莫测绕四奇之首一周，果断把人扛起来，化光去了营地。
　　“赭杉、赭杉！”
　　赭杉军还在修补紫霞之涛，闻声而望，竟是秋蝉孤扛着一只麻袋出现在他帐中：“金鎏影被魔物附体了，你快看看。”
　　“嗯？！”
　　赭杉军这下惊得不轻。金鎏影修为高深，又是奇首，竟然被魔物附体……
　　事情太过严重，他不得不传讯另外两位同修，一个时辰后三奇齐聚一堂围观被缚魔咒封锁行动的金鎏影。
　　金鎏影愤愤不已：“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秋蝉孤伸手拽了拽他金灿灿的头冠：“阿金，别激动，你被魔物附体了，大家要帮你驱魔。”
　　“笑话！吾怎会被魔物附体？”
　　赭杉军用严肃的语气专业的态度无比肯定地断言道：“好友，你确实被附体了。”
　　话到一半，赭杉也难得迟疑片刻：“是——蚀心魔。”
　　语落，玄宗四奇都陷入诡异的沉默。
　　蚀心魔虽少见，却也并非什么珍稀品种，且对于四奇这等修为的道者完全不值一提。
　　只一点，此种魔物喜以人心之阴暗力量为食，侵入道体难以察觉，也会随着食物不足而死亡。
　　就好像病毒和孢子，可以壮大，也可能会衰竭。
　　问题在于，以金鎏影的修为，怎会受这么一个不入流的魔物侵蚀？
　　秋蝉孤挠着下巴问金鎏影：“是最近压力太大没小心吗？”
　　金鎏影下意识回避了同修们的目光，理了理思路：“前番遭遇伏婴师……”
　　“又是那个夏天穿棉袄的怪胎！”秋蝉孤咬牙切齿：“荆衣啊，你的阵法什么时候设计完成？早点做掉那个省心。”
　　紫荆衣不答，目露深沉之色，看见自家二叔同仇敌忾的表情，终于眸光一闪，抓住自家二叔往外拖：“既是伏婴师手笔，就由赭杉军处理吧。墨尘音，我们到外面护持。”
　　赭杉军不疑有他，上前便要起阵，金鎏影却忽然露出抗拒神色：“不必。”
　　“嗯？好友，吾助你一臂之力。”
　　金鎏影面上闪过阴霾。
　　驱除蚀心魔不算难事，却是需要外力介入。
　　伏婴师用蚀心魔算计于他，他并不特别愤怒，战场之上各展其能而已；但他却绝不愿让赭杉帮这个忙。因为——外力介入，便等于将自己内心的阴暗角落暴露于人前。
　　金鎏影与赭杉军僵持了片刻，终于紧锁眉心，阖上双眼，掩下眸中深沉复杂：“……有劳好友。”
　　赭杉立刻抱元守一，神识出窍，探入金鎏影意识世界。
　　当他探得蚀心魔躲藏之处，正欲运使元功进行驱离之时，倏然金色太极影轰然而下，直盖他的天灵！
　　“好友——！”
　　赭杉军堪堪避过，只见意识世界中的金鎏影手握凶兵，煞气正盛：“为同修驱离附体魔物而不幸失去意识，倒是符合你赭杉军凛然形象的结局。”
　　赭杉军难掩愕然：“好友，你入魔了？”
　　“入魔吗？哈……哈哈哈哈。吾已受够你们的虚情假意。你如是，苍也同样。赭杉军，你听清楚，吾金鎏影——不需要任何人退让成全！”
　　饶是赭杉军再如何后知后觉，也明白金鎏影的杀意是出自本意，他所迷惑的是——金鎏影何以如此？
　　意识世界中的争锋旁人无从窥视，紫荆衣、墨尘音已返回帐中，神色复杂地看着入定的两位同修。
　　真气四溢，满面冷汗，一步不慎，便是神魂飞散，修为尽废。
　　墨尘音被这骤变惊得如热锅蚂蚁，又不敢轻易涉入惊险万分的意识之争。
　　紫荆衣终究看不下他失去冷静的焦躁模样：“且安下心，这场交锋，或许对他们两人都很必要。”
　　“紫荆衣，你此言何意？”
　　却见不知何时窜入帐内的秋蝉孤蹲在金赭二人身边，啧啧感叹：“斗成这样，多大仇啊？”
　　墨尘音恍然明悟：“金鎏影与赭杉相斗？他们怎样了？”
　　“安啦安啦，人生在世不称意，血气不畅滋生心魔而已，习惯了就好啦~~~”秋蝉孤若无其事，还变出一柄大蒲扇，一边给金赭二人打扇，一边冲着墨尘音竖起拇指：“不入魔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我是过来人，信我没错。”
　　“这……”墨尘音依然想不通朝夕相处的两位师兄怎么突然就像仇敌一样了。
　　紫荆衣无奈地摇着羽扇。
　　身为玄宗四奇中唯一擅长揣摩人心的成员，他也是很纠结的好么。
　　只愿两块榆木疙瘩打个你死我活，痛痛快快，最好都放放血消消气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