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秘密 ...
-
薄礼
文/孟仪温
2024.1.2
“愿我的祷告达到你面前，愿你侧耳听我的呼求。”
摘自《圣经》。
-
下午四时左右，天气预报里的“今早有雨”才正式应验。
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时，周芜已经挎上包，忽略细微声音在耳中的缠绕，准备出门。
踩上柔软地毯的那一瞬，客厅传来点动静，她顺着声音回过头。
沙发上的女人抓了把肩上的卷发，红棕色，毫无章法的披散着。
脸上的妆还没卸，淡紫色的眼影糊掉，晕染在眼皮上。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不太美观，眼线要飞到天上去。
从中午到现在，约莫过了有三四个小时，才终于肯让自己闷了一天左右的气散开，像是掀开了茶壶盖，热气腾腾。
她将视线从手机上收回，目光驻足一两秒，转而落到周芜身上。
手机很无辜的被扔到一边去。
女人是她合租室友兼高中同学，脾气暴躁，做事麻利，人瘦的像竹竿却嘴馋。
芳龄二十六，姓李名好。
大家给她起了外号，很普通的谐音梗，但也好记，叫你好。
李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棒棒糖，撕开那层包装纸，盯着上面的小字看了一会儿，就扔进垃圾桶里。
她将手伸进沙发缝，扣了半天，才将手机拿出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周芜你疯了？”
半透明糖果的色泽略显浑浊，给整体形象大打折扣，没那么诱人，空气中很快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草莓味。
李好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还真准备去参加云和一中的同学聚会？”
“周芜，你确定自己现在是清醒的么？需要去医院么？我给你挂个脑科好不好？”
“你在高二的时候就转学了，邀请函都没给你发，同学聚会的事还是在那个死皮赖脸不肯退的群里看到的，你真不觉得尴尬？”
这些话实在算不上好听。
太阳穴跟着秒表跳。
周芜安静的听着，视线落在墙上日历，先是看到小小的一角上的那个“5”，紧接着盯着巨大的“10”，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睛。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好像挨骂的人不是她，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拿出口红补妆，对那些难听话充耳不闻。
小木头人似的。
她骂累了，也知道她听不进去，懒得继续再讲下去。
李好两三下咬碎嘴里的糖，摆了摆手，“周芜，你想去也行。”她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睛，“但给我个理由。”
周芜的理由很简单。
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去胡诌瞎扯。
相反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女孩清清冷冷的站在门口，声音极轻，几乎要被雨声盖住，言简意赅：“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严柏礼。”
尾音落去，死寂一般的沉默。
李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那点混沌雾气散去，气的直翻白眼，看着太阳光中的浮尘起起落落，砸了遥控器，回卧室的同时还在骂她没出息。
室内很快恢复安静。
“木头人”动了动，也没管那一地狼藉，将钥匙扔进包里，顺手拿了把小白伞，手搭在门把上。
雨还在下。
出了大门，熟练的反手关上，正想顺带夸一下自己动作利落。周芜刚转身，便一脚踩进地面上的水坑。
污水溅到小腿，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顺着笔直的线条滑落。
实在没办法再夸下去。
沉默一阵，她从包里翻出纸巾，弯腰擦干净，再扔进垃圾桶里。
情绪稳定的不太正常。
*
从刚认识到现在，李好就一直挺佩服她。刚开始还不怎么明显，熟了之后，就总是说一些她脾气好，没脾气，让人看着就想欺负之类的话。
千篇一律的形容词，李好念叨了上百遍。
这些话来的有迹可循。
应该是高二下学期，她刚刚转学过去。一个班里五十多个人，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位置，一个旁边是里面零食垃圾袋饮料瓶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另一个旁边就是李好。
当时的李好每晚上去做了贼，整日都困的要死。
周芜记得倒是清楚。
逆着模糊光线看过去，她整个人趴在桌上，没什么形象。左手搭右臂，懒懒散散的晃着，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糕，下一秒就要化掉，再顺着桌子流下去。
周芜站在略显拥挤的教室，手抠紧了书包带子，思考一阵，果断的朝雪糕旁边的位置走去。
坐了一段时间，两张桌子紧挨着，时不时就有不知道是谁的笔滚到另一边去。一来二去，二人很快混熟，已经熟到可以并肩一起走在食堂打饭的地步。
那时是夏天，略显破败的食堂，人本来就多，环境嘈杂，闹闹哄哄。不知道是哪个班的高三学长正笑着回头跟同班同学打招呼，一个没注意，打翻了汤面，黄褐色的汁水全溅在周芜的衬衫上。
正值秋季，她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衣。这一泼，再叠加上白色透色严重的buff，内衣便在众人面前若隐若现。
口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学长觉得尴尬，连忙道歉。
迎着周边人的讨论，已经没心情去思考这些话里带着的情绪。周芜一句话没说，向同班女生借了校服外套，一个人回了寝室。
相比之下，十分钟后还在指着学长鼻子骂，恨不得把学校掀翻的李好便以“春昀一中圣斗士”的名号在学校出了名。
场面相当激烈，骂的学长都自卑了，小半张脸埋在宽大的校服领子，也不敢还嘴。被那么多人围观，尴尬又羞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
出租车尖锐的喇叭声刺激神经，感官被猛的拉回来。车停的离她不远，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打伞，小跑着坐进了车里。
顺手将车门关上，微微偏过头，就闻到一股香味。车内开了暖气，即使车内空间狭小却也打扮的温馨，角落里还塞着Hello Kitty的包枕。
周芜向驾驶位上看去，是位长相温和的女司机，低马尾垂落，没什么脾气的搭在肩头。
这一眼，她安心了不少。
系好安全带，周芜报了地址后，没有跟司机聊天的打算。
很显然，当个安静的乘客比闹闹哄哄到处找话题好许多。她很显然意识到这一点，百无聊赖的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同学聚会的地点定在云和市有名的一家饭店。
挺文艺的名字，在市中心，叫缄雀。
车缓缓停下，等着绿灯亮起，眼前原本好看秀丽的江水风景变成了垃圾场。
挺煞风景。
周芜收回视线，下意识的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时，名叫“永远的高三（八）班”群聊还在往外蹦着消息。
高越天：【你们到了没？时间定在今天下午六点，谁迟到了先自罚三杯！】
叹号后面还跟着两个狡诈笑容的表情包。
雨不算大，却还是莫名其妙的堵了车。周芜抬头看了眼起雾的玻璃，小孩子气的伸出手指在上面抹了抹，打字回复。
玻璃：【在路上。】
玻璃：【很快。】
两条消息发出，群里很快炸开了锅。
反应都热情，毕竟也是做了几年高中同学，没人会在意有没有邀请函这回事。
高越天：【芜芜芜芜芜！果然，即使分别了这么多年，听你的语气，我还是能认出你。】
很快有人站出来反对。
林珑：【高越天你少拍马屁，什么语气，能让人噎死的语气？】
简单回想了下，林珑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
高中时期的她的确很不会聊天，明面上是温顺乖巧的性子，可两三句能把天聊死，让人毫无跟她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消息还在往外冒。
林珑：【@李南冬瓜，你高中女神也要来，不得好好收拾一下？】
李南冬：【？刚下班，办公桌上还有一堆文件没处理完，想在老板办公室门口上吊。】
短短一句话，钓出来不少同学，纷纷吐槽当今社会的险恶。
挺逗的。
周芜笑笑，看着手机熄屏，没回复。
下车时，她将手掌心摊开，只剩些细密雨点，潮湿又黏腻。
虽然堵车，但好在她出发的早。五点五十左右就到了酒店大厅，正常情况下，上了电梯一路通畅，花不了多长时间，撑死也是卡点到，更别说什么迟到。
大厅内灯火通明，她侧头瞥了一眼，恰巧看到一对男女在对峙。红发的漂亮美人丝毫不留情面，将男人递过来的花扔到地上。
花瓣碎开，四分五裂。
到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收回视线。
可偏偏关键时候总是出现意外，周芜在电梯里，遇见了个奇怪姑娘。
齐肩短发，头上扣了顶黑色鸭舌帽，靠在电梯角落，没什么存在感。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她脖子上那条细细的链子，挂了个十字架。
底部尖锐，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依旧闪着白光。
周芜觉得稀奇，自己是无神论者，再加上平时也很少见。进电梯时看了几眼，又怕不礼貌，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没想到短发姑娘会主动来搭话。
“我能看一下那颗星星么？”
周芜愣了下，点点头，将脖后的长发拨开，取了项链递给她。
那姑娘打量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那个人对你应该很重要。”
很重要。
很重要吗？
很重要吧。
她没有过多猜测她为什么会知道，牵起嘴角，跟着笑了笑，“或许吧。”
电梯突然卡住，头顶的灯跟着闪。
那种酸胀的感觉涌上来，周芜摇了摇头，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不过，我太久没见他，有点忘了他的样子了。”
姑娘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轻轻啊了声，将链子递过来，她重新戴上。
“电梯坏了么。”她问。
短发姑娘好像累坏了，重新靠了回去，额角冒着虚汗，说话都有气无力，“不用管，很常见的故障。等等，马上就好。”
周芜看了会，不太放心，从包里翻出张纸巾递过去。
没人再说话。
小屏上红色数字跳动，那扇银色的门拉开时，姑娘终于缓过来，向下压了帽子，“别太难过，你还能见到他。”
“谢谢啊。”
如果不出意外的，这应该是她这些年来，听过的，最好的一句祝福了。
不管是祝福还是安慰，都挺好的。
因为电梯故障，超了约定时间五分钟。
推开包厢厚重的大门，高中同学已经到齐，听见响声，齐刷刷的看过来，却在看见眼前这人后，鸦雀无声。
即使很多年没见，但她的长相，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周芜很漂亮。
很张扬的漂亮，不经意望过去，却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很白，是那种不健康的白，白的都略显病态。眉毛细长，眼角微微上挑，鼻尖处那颗小痣也恰到好处，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干净，温柔似水的气质。
个子在女生中应该算高，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字领的米白色连衣裙，泡泡袖裹在肩上，锁骨前坠了条项链点缀。
那项链的款式很别致，细长的银色链子，配了个星星款式的银饰，很简约的搭配，中间却放了颗花里胡哨的纸星星。
进来后，她简单扫了一圈已经落座的那群人，高矮胖瘦，模样都没什么变化。
骗人的。
周芜在心里自嘲，心想果然是安慰吧。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口那个位置麻麻胀胀，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子。
高越天情商很高，受不了尴尬气氛，第一个反应过来，咋咋呼呼的拉她入座，调侃的笑着，“你们一群人干什么呢？高中的时候还没看够？班花大驾光临，今天怎么迟到了？不为难你，也不让你罚酒三杯了，坐坐坐。”
菜已经上齐，她刚坐下，一群人很有默契的拿起筷子，极有节奏感的夹菜。
周芜的心情被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搅的乱七八糟，没什么胃口，象征性的夹了块黄瓜嚼了嚼，酸味很重，就着纸巾吐掉了。
众人都吃饱后，开始扯些乱七八糟的话题，比如毕业后去了哪个学校，现在是做什么的，有没有结婚生子。
这项活动周芜没参与，觉得这些话题无聊，也懒得去附和那些假意的恭维和寒暄。
酒过三巡，高越天故作神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卡牌，站起身，笑得狡诈，“来来来，回忆一下青春，来玩局真心话大冒险。”
缄雀包厢设计的很神奇，角落处有个并不明显的暗门，伸手推开，就是一间KTV包厢了。
桌上已经摆好了瓜果饮料，麦克风孤零零的躺在茶几的一角。
喧闹的口哨声中，一群人闹哄哄的走进去，聚在一起，开始转酒瓶。
周芜被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听着不知哪个男人鬼哭狼嚎的歌声。
她一个人缩在角落，觉得空调风有些凉。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条毯子，盖在腿上，漫无目的的游着神。
周芜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酒瓶恰好转到她这里。
她脑袋还是晕的，一个女生便笑嘻嘻的凑过来，手中拿着把卡牌，问她，“来来来，班花小芜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懒得动弹，周芜没多想，揉着太阳穴，选了真心话，随便抽了张。
卡牌后面的图样很好看，各种各样的曲线弯弯绕绕，看得人眼花缭乱。
周围人都挺激动，闹哄哄的叫唤着，“什么啊，抽的什么？”
刚刚凑过来的女生和她并不熟，在同一间教室的那几年二人几乎没什么交集，似乎只记着她的名字，和那小巧的巴掌脸。
巴掌脸大眼睛的姑娘叫纪忆。
为了满足周边人的好奇心，她抽过那张牌，念出了上面的字，“来来来。”刻意清了清嗓子，卖关子一样，“请听题，你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半天没动静。
纪忆有些疑惑的抬头看过去。
周芜极其缓慢的眨了下眼，过了很久，扯了扯唇角，“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她整个人陷在昏暗的光里，伸手把玩着脖子上的项链，一用力，星星银饰被扯下来。
周芜抬起眸子，挺平静的说。
“我暗恋过年级第一。”
严柏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