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故事开始前》淮砡

12、杏子红了

　　任务完成，兰舟心情大好，头一次上课没打瞌睡。
　　傅林声整天陪着傅先生，穆春鹤也上赶着献殷勤，把仆人都遣去驿馆，但傅先生看穆春鹤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蠢才一个。”
　　在外声名远扬富可敌国的穆春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兰舟早知道两人芳心暗许，就像傅林声也知道她喜欢苏昀中一样，属于众所周知的“秘密”。
　　自从肖青被关押后，学堂只有傅先生一个老师，可是傅先生又只想陪女儿，兰舟头疼却毫无办法。
　　穆春鹤捏起一块桃花酥，漫不经心道：“那我去吧。”
　　两人齐齐啊了一声。

　　兰舟不确定地问：“去……干嘛？”
　　“当然是教书啊。”穆春鹤把碎屑拍掉，拿起傅先生留在桌子上的书本，翻阅了一下又啪地合上，“简单！”
　　今天穆春鹤一身湖蓝长袍，倒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味道。
　　外面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傅林声砸过去个纸团，笑骂：“误人子弟。”
　　兰舟一心一意跟系统讨论：“翠果，你不觉得他这件衣服很像蓝月亮成精吗？幸好我家用碧浪。”
　　系统懒得理她。

　　一阵笃笃声，说笑的三人停下，兰舟跑过去打开门，发现是收拾好情绪的幺柳。
　　幺柳打扮素净，撑着油纸伞，手里提着几包东西，见到兰舟感激地笑笑。
　　“兰舟，昨天谢谢你，这是酥糖和点心，送给你尝尝。”幺柳递上东西，眼神往屋里瞟。
　　兰舟不明所以，邀请她进屋坐坐。幺柳很高兴地收起伞，穿过前院进屋，眼神一下子就聚焦到屋里的主位上。

　　穆春鹤和傅林声坐在一块儿，看见是幺柳之后，傅林声立马起身相迎：“幺柳姑娘，快来坐。”
　　幺柳记得她，当时傅先生一口一个女儿，也知道傅先生有个女儿叫傅林声。
　　把门关好的兰舟快步走过青石路，还是不免染了水汽，发丝上的雨珠垂落在浅黄的衣服上，恰好落在袖口，倒像是颗珠玉。

　　幺柳走到堂中，刚欲下跪，就被傅林声一把拉住：“诶好姑娘你做什么？”
　　“承蒙兰舟和二位的帮忙，才能让肖青绳之以法，所以请受我一拜。”幺柳说罢又要下跪。
　　穆春鹤扇子一收，往幺柳膝下一抵：“举手之劳姑娘莫跪，除去父母天地，旁人跪不得。”
　　幺柳怔在那，眼神越发感激，大着胆子问他：“公子怎么称呼？”
　　“穆春鹤。”

　　幺柳看着穆春鹤，又害羞地低头，穆春鹤含笑望着写字的傅林声，轻声逗弄她要不要吃桃花酥，那边兰舟和系统心里万马奔腾。
　　“这么狗血的吗？”
　　“我只是个代码我也不知道！”
　　看出来幺柳对那天救下她的穆春鹤芳心暗许，兰舟坐不住了，傅林声只顾着习字，根本没注意两道视线。

　　“后天就要回宁城了，我得给爹留点什么，好让他捱过这分离的苦日。”
　　幺柳兰舟同时惊道：“后天就走吗？”
　　傅林声停笔：“是啊，后天一早就得赶路走了。”
　　幺柳失落地垂眸，兰舟殷切地看向两人，一心想跟着去宁城。

　　庭院里的盆栽前天被大风大雨刮碎了两盆，现在角落处光秃秃的。傅林声想了想，写好的字放到一边，开始画画。
　　不需要颜色渲染，简单的墨笔就可以勾勒出最有生气的枝桠。

　　幺柳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又舍不得离去，见兰舟没有心思跟她聊天，便鼓起勇气继续搭话：“穆公子，你上私塾吗？”
　　“不上。”穆春鹤擦擦手，百无聊赖地回答，“我家有教书先生。”
　　幺柳更尴尬了，她自然是不知道有钱的少爷家有多少人伺候，不知道原来少爷可以不用去学堂。
　　实在是不宜多留，幺柳起身告辞。

　　等她走了，兰舟才挤到傅林声旁边：“阿声姐姐我帮你研墨吧。”步摇轻微晃动，透着讨好。
　　四方的雨滴声，细小的研墨声，点心的窸窣声，万物生长均为仙乐；青瓦沾裂纹，砖石老旧落，土味腥如铁，院中花草皆染烟光。

　　步入夏季的雨来得急去得急，等傅先生回家时，雨已经停了。
　　傅先生买了很多菜，还去酒庄打了几两酒，说要好好喝上两壶。
　　家里的茶具碗盘都是青瓷的，听傅先生说全是老物件，所以盛饭端盘的时候兰舟都特别小心。

　　香椿已经过季，傅林声下厨用黄瓜炒蛋，还备好了豆腐和莲花，兰舟在旁边看，仿佛还在家里，姐姐做饭喜欢做色香味俱佳，颜色一定要鲜艳好看，做不好会生闷气。
　　傅林声发现发呆的兰舟，便呼唤她：“阿舟，帮忙洗一下杏子好吗？”
　　兰舟乖乖地去洗杏子，橘红色的果子在井水里飘浮，古老的井口还有水在滴，一滴一滴全落在了木盆里。

　　傅林声切好杏子，打开锅盖，里面有糙米煮成的粥，加进杏子和冰糖块炖煮，还不忘给兰舟讲：“吃过没？这是杏子粥。”
　　兰舟摇头，傅林声一边让她等下多吃点一边头也不回地抓住一只手：“不帮忙还偷吃？”
　　嘴里塞了俩杏子的傅先生立马塞了一个在看戏的穆春鹤嘴里，瞪着眼表示这是团伙作案，不能单罚。

　　木勺舀起杏子粥，淡粉的粥，黄绿的炒蛋，深红的麻椒鸡，粉白的雪霞羹，当真是躬身三折腰，只为尝一鲜。
　　“五月莲花塞浦头，拿来煮雪霞羹最好了。”
　　四人围桌而坐，都欢喜的不得了。

　　眼见又要分别，傅林声叮嘱不着边际的傅先生：“很快要梅雨季了，爹你可别忘了天气好多晒晒被子衣服。”
　　傅先生喝的多，说要喝两三壶，一壶就倒了，系统笑出电音：“让他说大话。”
　　“怎么？你会喝？”
　　系统不嘻嘻：“你不怕触电我还怕死机。”
　　没任务的时候系统和兰舟永远聊的超不过十句就终结。

　　“真是，爹又这样。”想让爹陪陪自己的傅林声不满意地收拾碗筷，“春鹤，去不去慧山看晚樱？宁城虽然也有，但终归还是不比家乡。”
　　傅林声的要求，穆春鹤从来都是欣然应允。
　　“阿舟呢？”
　　兰舟只有一个想法：“可以带点心吗？”
　　“当然，给你做个山楂奶糕。”
　　心情愉悦蹦蹦跳跳的兰舟一下子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忙碌的傅林声。

　　兰舟胃口叼，不甜不行，太甜不行，太咸太淡都不行，喜欢吃酸又吃不了太酸，甜品也吃不起。
　　山楂奶糕是傅林声常做的，用奶酪做外皮，里面是加冰糖熬成的山楂果泥，酸酸甜甜，只有姐姐做的，酸度适中甜度适中。
　　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花听雨，山楂奶糕的味道和湿湿的泥土气息一点都不搭。她想过以后不要在这个地方吃，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也吃不到。
　　很朴素的甜品，不值钱也不用花大功夫，却只有对的人做的才好吃。

　　傅林声是第一个走的，走在一个雨后的清晨。
　　过了很久，兰舟回忆起来，还是觉得那天冰冷刺骨，是人生中最冷的一天。

　　晚樱花被雨打落了不少，但还有留存。两个姑娘嘻嘻哈哈走在前头，穆春鹤走在后面提着点心和茶。
　　趁此机会，兰舟向傅林声提出自己的愿望：“就是……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宁城啊？”
　　“为什么想去宁城？”
　　“因为，因为，因为我想去大城里看看。”兰舟没说实话。
　　穆春鹤气喘吁吁，后悔为什么死要面子不带仆人，还抽空接话：“哟你不会是想见昀中了呢吧？”
　　傅林声怕兰舟被说的不高兴，连忙制止：“不是不是，你别乱说，阿舟不要在意。”
　　系统很想告诉她你说中了……

　　樱花占了大半个山头，三人爬到半山腰，打算歇歇，根本没有注意身后偷偷靠近的人。
　　兰舟正停下喘口气，忽觉风声不对，踹开穆春鹤一把护住傅林声往旁边躲。

　　果不其然，一支利箭射在了穆春鹤刚刚站的位置。
　　穆春鹤反应过来立马把两个姑娘护在身后，大喊：“谁！”

　　一阵风声，两个身高八尺的匪徒从幽静的小路里露面，一个提着弓箭一个拿着双刀，目光凶狠地迅速奔来。
　　这架势，应该是杀人劫财。
　　兰舟踹开扑上来的男人拉着傅林声就跑，穆春鹤一展扇子，按下扇柄的按钮，瞬间伸出剑刃，躲过双刀后一把抵住了砍上来的刀。

　　欲逃跑的兰舟一转头，发现刀架在穆春鹤脖子上，另一个人拿着弓箭准备射向他。
　　那场景，简直太熟悉了。
　　穆春鹤被父母逼迫的场景，太眼熟了，后来他夺过刀，自杀身亡。
　　四溅的血，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兰舟当即把傅林声推到树后，没注意对方颤抖的双眸。
　　大汉蓄力拉弓，箭在弦上，瞄准了穆春鹤，在同伙闪身后瞬间松手，箭划过空气呼啦作响，刺激着耳膜。
　　穆春鹤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箭到跟前，无法动弹。

　　一个黑影在眼前急速掠过，只听见一句声嘶力竭的哥，再定睛一看，箭已经消失了。
　　他往旁边望去，才发现兰舟手里紧紧握着那支羽毛轻颤的箭，而箭已深深插入大汉的心口。
　　提刀男子愣在原地，被缓过神的穆春鹤一扇子毙命。

　　傅林声还在惊吓中，穆春鹤赶紧跑过去查看兰舟有没有事。
　　她赌了一把，硬生生接住箭后没有停下，飞扑上去刺入对方的心脏，满腔的愤怒和懊悔在此刻迸发，力气大到一击毙命。

　　因为极度害怕兰舟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等到三个人好好坐下休息的时候，穆春鹤问她：“你刚刚是不是喊我哥了？”
　　“没有。”兰舟捂着嘴疼得脸部抽搐。
　　“管你有没有，你救我一命，我认你这个妹妹！”
　　后怕的傅林声心神不宁，一直盯着他们看。
　　“别怕啦阿声姐姐。”兰舟嘻嘻笑着，沾血的牙龈显得有些滑稽。

　　傅林声被逗笑，拿出帕子给她擦血：“阿舟，以后要小心啊。”
　　“嗯，你们没事就好啦，我烂命一条，没事的。”说罢，兰舟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阿舟，你真要跟我们去宁城吗？”
　　“嗯，反正我在这也没什么牵挂。”
　　与兰舟不同，傅林声是被迫离开紫石，提及这些她情绪低落，穆春鹤发现后，默不作声地揽过她。
　　为了缓和气氛，一向不爱找话的穆春鹤主动问兰舟：“你亲人呢？”
　　“嗯……都死光了。”

　　穆春鹤很讶异：“怎么回事？”
　　兰舟编不出瞎话，便把事实换了个话说：“爹不要我，娘养不起我，兄弟阿姊个个厄运缠身，全死了。”
　　“这样啊……”傅林声心疼的不得了，看着兰舟的神情，感觉莫名熟悉，“很苦吧阿舟？”
　　同样感到熟悉的穆春鹤皱眉：“你命这么不好啊。”

　　“才没有呢，我家中兄弟阿姊很爱我的，对我很好，我小时候病得要死，只能呆在床上，他们天天变着法子逗我开心，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说今天外边的趣事，”回忆起那段苦中作乐的日子，兰舟笑了，“所以我命好。”
　　她扭头，樱花如雨，兄长阿姊的轮廓有些模糊，她垂下眼帘，后知后觉泪水濡湿了睫毛。
　　“能遇见他们，我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