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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这一日的东市,格外有些热闹。

      刚过午时,商贩便摆起了摊位,商铺敞开门楣。

      东市为建康城内专供士族、富商等购买奢侈名品之地,其中不乏名马,琉璃,珊瑚,南海明珠等,更有郁金香等名贵香料,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街上摩肩擦踵,熙熙攘攘。有胡商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有栗特少男用装着香料的琉璃盒子招揽客人。

      一位玉身修长,面带薄纱的郎君牵着一匹毛发如墨的特勒骠,缓步行走在东市之中,腰间上挂着的玉佩随着马步叮咚作响,依稀能看到玉佩上闪烁的“王”字。

      他面色惆怅,掠过这些货架摊位,口中小声嘟囔着:“马上要到她的生辰了,这回,我要送些给她什么好呢?”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摇摇头,“这个不行。”

      “郎君,郎君……”旁边有人在喊他。
      王栖梧扭头过去,是一个市牙子,这是专门为贵客牵线搭桥的掮客。

      那人一看王栖梧的着装,腰间的羊脂玉,再看手中牵的那匹骏马,立即知晓此人绝对出身顶级。

      牙人谄笑作揖:“小的看郎君面容愁苦,可是在寻找什么?”
      王栖梧牵着马走过去,“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儿有什么稀奇物?”

      牙人眼珠一转,做手势引过去,“近日新到一批琉璃器,郎君,不如来看看?”

      琉璃这些对于出身琅琊王氏的贵族儿郎来说,最稀疏平常不过,每日眼里见的都是这些,譬如家里摆的百鸟朝凤琉璃屏风,膳食用的琉璃碗等等。
      王栖梧顿时没了兴趣,嘴角一撇,摆头就走。

      牙人双手拦住王栖梧的去路,“郎君,我这儿还真有一件稀罕物,请随我来。”

      王栖梧半信半疑地跟着牙人转身进了左手边的一间商铺里,一眼惊艳。
      一个檀木匣子摆在案上,匣中躺着一柄三寸长,青玉琢成的短刀,刀身线条流畅,上隐约现出山水纹,虽无刀刃,但玉色温润,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牙人搓着手解释,“这可是会稽郡出产的青玉,郎君可别错过。”

      王栖梧轻笑,心里当即觉得这宝物供奉在她的墓前定是最好,当即解下腰间锦囊,倒出五枚金饼。
      他喜笑颜开地手拿匣子,刚踏出去门槛,走了没五步,忽听得头顶哗啦一声。

      一筐晒干的花瓣从二楼倾斜而下,红艳艳的花瓣劈头盖脸砸落。他本能地抬袖遮挡,却觉握匣的右手腕猛地一麻,似被什么硬物击中。

      几颗细小的花瓣嵌在王栖梧的发髻间,他对此浑然不觉,满眼只看到空空无物的掌心。十步开外,一个身形瘦小的褐衣人正揣着匣子钻入人群,动作滑如游鱼。

      王栖梧当即气得跺脚,大喊一声“站住!”,正欲去找他刚刚栓在商铺前的特勒骠,结果发现马也不见了,只剩半截被割断的缰绳垂在栓马桩上。

      一股怒火直冲王栖梧的天灵盖,耳边响起阿姐在他耳边的念叨,“东市龙蛇混杂,你一个小郎君独自出门小心遇着游鱼小贼,别到时候宝物没买到,马还丢了。”

      ……这下好了,说什么来什么!他要被阿姐指着鼻子笑死了。

      王栖梧当即连贵族郎君的礼仪也不顾了,施展轻功跟上去,可惜市集人流如潮,他踉踉跄跄追过三条街巷,最后拐进漕渠岔道,只见此处停着数十叶小舟。
      他眼角突地一跳,正中间那艘青篷小舟的帘子无风自动,以为小贼躲那里去了。

      王栖梧轻巧踏过相邻的船篷,一把掀开竹帘,口中不忿叫道“你这个大坏蛋”,结果脚下被缆绳绊住——

      “哗啦!”
      王栖梧整个人栽进舟中,不偏不倚压在一个脸上盖着大片荷叶,正在午寐的女郎身上。

      谢廷玉只觉胸口陡然一沉,感觉好像平白无故来了一座山压在她身上。
      她抬手掀开荷叶,微微撑起身,就看见一双瞪得浑圆的眸子。那人的面纱掉落半幅,露出鼻尖上一粒小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发颤,发间还夹着几朵花瓣,显得可怜,可爱又灵动。

      小舟因这突如其来的冲撞而摇了摇,系在岸边的缆绳咯吱作响。

      扑通扑通。

      王栖梧无措又羞赧地看着眼前这陌生女子,心砰砰地跳。他慌忙要起身,却带翻了小几上的酒盏,半盏未饮尽的青果酿全泼在谢廷玉的绛纱裲裆上。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对、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是追贼才…那个穿褐衣的...她抢了我的...”

      那双杏眼依然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着急,一慌乱,就开始蓄起水雾,活像只被雨淋的可怜小狗。

      谢廷玉怔怔望着王栖梧鼻尖上那刻小痣。

      阔别十二年之后重逢,当年圆滚滚的小哭包瘦了一大圈。

      话说回当年,王栖梧酷爱吃各种零嘴糕点,什么松子糖,杏酪粥从来都是没断过。在如此随心所欲的喂养当中,王栖梧果不其然地胖成了个球。
      胖不是坏事,可是老有小孩欺他胖无力,公然抢糖还嘲笑他,每每归家第一句便是“璇玑姐姐,又有不要脸的大坏蛋抢吃的”,哭泣泣地抱着她的腿不放手。之后,她就会自掏腰包,牵着他去糕饼铺称上半斤。

      “嗯……这位……王公子……”谢廷玉手指了指被王栖梧压皱的裙裾,“可否容在下起身?”

      “啊……对对对、对不住!”王栖梧满脸赧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抱膝坐在一边,又一脸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姓王?”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面纱掉了,慌忙抓起飘落的面纱往脸上系,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谢廷玉。

      谢廷玉手又一指王栖梧身上的玉佩,“你身上的玉佩刻着个王字。”
      她转身抄起放置一旁的角弓,问:“是有人抢了你身上的东西吗?”

      王栖梧乖乖地点头,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个干净,扁着嘴嘟囔,“好坏呀,肯定是那伙人早就盯上我了。”

      谢廷玉利落地解开系在岸边的麻绳,将船桨往王栖梧怀里一送,“那就有劳王公子划船了。”
      她自顾自道:“这漕渠九曲十八弯,要追人唯有走水路。若运气好,说不定在舟上就能把那小贼抓住。”

      王栖梧慌张地接住船桨,喉结上下滚动,声音轻得像羽毛:“啊…你要帮我吗?”她居然主动提出帮他,她……她可真是个好人。

      水面漾开一串涟漪,小舟歪歪斜斜往前窜去。

      谢廷玉立于船头,眺望远处,全神贯注于水面、芦苇丛的动静,“我看你一副要哭的样子,若是不帮你,你怕不是气得投江?”

      王栖梧面色局促:“我……才不会,只是那玉刀是我要送人的。我挑了好久呢。”

      小舟在漕渠中缓缓前行,只是水面一片平静,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踪迹。
      看来这小贼还是个会闭息凫水的高手。

      一路晃晃悠悠,倒是离谢廷玉栓马的地方越来越近。岑秀一直在岸上候着,身旁站着两匹四蹄生风的骏马。
      这便是谢廷玉今日新得的西域良驹,都是很漂亮的母马。

      左侧那匹踏月骓通体乌黑如墨,唯四蹄雪白,靠近后蹄的部位长有尖尖的骨头。据那栗特萨保称,此马纵跃时,能连越三道门槛也不会失足绊倒。
      右侧的皎雪骢,浑身霜白,正温顺地低头啃着岸边的青草。

      谢廷玉一跃,稳当上岸,她再转身朝王栖梧伸出手。
      王栖梧迟疑片刻,才将手搭上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见,谢廷玉余光瞥见对岸芦苇深处,有一浑身湿漉漉的身影正抱着檀木盒,鬼鬼祟祟地朝一棵老柳树挪去。
      她瞳孔骤缩,只见柳树后黑影晃动,另有一人牵着匹毛色顺滑的黑马正探出身来。

      “你今日骑的可是一匹黑马?”谢廷玉突然发问
      王栖梧一怔,“你怎么…”

      话音未落,谢廷玉已飞身跃上踏月骓。那马儿兴奋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虚踏几下,她却稳坐鞍上,丝毫不慌。
      “你骑上这匹皎雪骢,跟紧我。”她反手将缰绳抛给王栖梧,语气不容置疑。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踏月骓已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呀,等等我。”
      王栖梧虽平日看着温吞,到底是琅琊王氏的儿郎。他利落地挽缰踩镫,皎雪骢温顺地载着他疾驰而去。

      “哎!少主人,你怎么把我忘了呀!”岑秀连忙解开拴在树下的另一匹马,也一道紧急地跟上去。

      说回对岸这边。
      那褐衣人正用袖子擦拭檀木匣子上的水渍,得意地咂咂嘴:“今日合该我们发财,那俊俏小公子一看就是只肥羊。你瞧瞧这成色。”

      她将手中的檀木匣打开,里头的白玉横刀浸了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更显得华美。
      另一人忍不住伸手去摸:“又得宝马,又得珍宝,这趟买卖当真值了!”

      两人又是哈哈大笑一番,只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
      石桥之上,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着一名身背角弓的女子。

      “前面的小贼听着!”谢廷玉清丽的声音穿透而来,“若不想尝尝一箭穿心的滋味,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两人顿时面如土色。抱匣子的那个手忙脚乱爬上特勒骠,另一个直接扑上马背。马鞭狠狠一抽,骏马吃痛撒蹄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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