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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七章 暮春夕下歌秋晚 未入笼深心已囚(二) ...

  •   盖莲香念着念着,本来略显圆润的声色愈发顿挫沧桑;几位乐师本来为了配合扶星夫人的靡靡辞赋,奏的也是嘤嘤咽咽的女儿之音,听了两句忽觉气氛甚是不谐,改奏了胡乐,悲愤有力,又辗转缠绵,直击人心...

      一时曲罢词尽,满屋的人都不言语。
      玉堇生眯起一双凤眼,眼神里有一种让缪陨浑身刺痛的冰火交融。
      的确,在玉堇生心里,一边是冷笑,一边又是怒火。
      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娇小的女子,三言两语,道尽了太子爷心中所有的烦忧。
      北疆战士们茹毛饮血,京中却奢侈淫靡,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财和精力用来发配补给;南方汛香江下游年年洪泻,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江南人家融进了滚滚香潮;南北哀声不噤,央京却是鸠占鹊巢,一片丝竹喑哑,歌舞升平!
      同样是花间辞赋,为什么扶星夫人就能神思解语,那满朝的学士文人,作文平淡如水,又没有胆量和智慧委婉讽喻,她却能在蹁跹辞藻中点画江山。
      而自己整日的忧心,也不过是这小女子刷刷两笔间的一缕心思...
      玉堇生是个霸王脾气,他沉思起来也事故不得旁人,一言不发看着缪陨,满屋的人都不敢妄动。
      倒是一旁莲香娘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沉思中的玉堇生,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缪陨,又扫视了一周四下神色各异的书生。这《晚台秋歌》念完,她知道下头听明白人不少,毕竟都是十年寒窗的才子,这点造诣不难求。不过未必每个人都像这小小扶星女一样和玉堇生感同身受。长公主用一张艳织笼住了大半个天下,这些只读圣贤书的年轻人未必能像步步为营的玉堇生一样有意识去拨雾撩纱,看一看重彩之下疮痍遍布的家国河山。他们每每提不出令玉堇生满意的计策,做不出振聋发聩的文章,说不出一语中的的言论,并非是倾朝倾国没有才志兼备之士,只是这些文人志士的心境,与漂泊五年,回来就要收拾烂摊子的玉堇生太不一样了...人在假象里生活太久,即使识破了部分的谎言,也对真相渐渐失去兴趣了。她最怕太子和这些人一样,所以她要为玉堇生争取到缪陨,必须是太子爷第一个把缰绳拴在这匹千里马身上...
      一屋子人,一屋子心,不知道打着多少小算盘。

      缪陨心里一阵叹,心想怎么又这样了,难道她天生就有让周围人瞬间呆滞的神力?往周身一瞥眼,却发现除了高高在上的玉堇生和骨碌骨碌转着眼珠的盖莲香,又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注视着自己,正是那看风景的恬淡书生,笑得温婉又高深。
      也罢,缪陨入京城久了,发现越是在身份复杂的圈子里,人的思维越容易发散,心思越容易纠结,而气氛越容易就这样,一阵风过就凝结了,别想着用外力打破,只能等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自然解冻。
      缪陨开始在心里背书,前几日在一本医书上看见一个方子,说是能引出解□□一味药,怎么个说法来着?...

      终于,盖莲香望了一眼四下一脸茫然的门客,又看了看目光如炬的玉堇生和皱着眉苦思的缪陨,微微叹气,“各位才子,白家少族主,晷隼王子,今天太子殿下是在劳累了,东厅已经设宴,各位贵客愿意的话可自行随意用膳,太子还有政务和学业要处理,晚宴后就不送各位了...至于沈先生,今日强行,还望先生不要计较。先生的背囊,太子已遣人送到太傅府中,交到先生的书童手上了。先生不愿为谋,我们并不强求。何去何从,各位都请便吧。”
      缪陨晃晃回神,怔然望去,但见那个褐衣书生洒脱地抱了抱拳,转身就要离去。
      一下把那药方抛到外九霄。
      怪不得这番气定神闲,原来竟是“囊中客”沈若轻?听这意思,定是玉堇生扣了他的背囊,这个三过央京却从未科举的大才子才不得已入东宫一游。
      难怪自己对他心生好感。早年山河游历,就仰慕沈若轻才高八斗却不为权势折腰,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缪陨见了偶像,霎时忘了刚才的诡异气氛,忘我间竟跟着沈若轻要走出去。沈若轻看了一眼缪陨,微微笑笑。
      玉堇生终于开口,嘴角一抹难测的笑容,“扶星夫人请留步,有事相商。”
      缪陨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去从自便”竟不包括自己么?
      几乎与玉堇生同时出声的,却是一脸恬静的沈若轻,头也不回的挤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后会有期...”

      缪陨没回过神,已被莲香娘生生地又牵了回来。
      缪陨察觉到刚才一丝失态,连忙正色,恭恭敬敬地又朝玉堇生行了礼,一旁莲香娘吩咐宫人上茶看座,撤去了多余的桌椅茶具,又遣去了一脸凶相的戈女,只留下缪陨和玉堇生上下两座,自己拱着手,含笑站在一旁。
      缪陨心里叫苦,看这架势分明要三堂会审啊...自己作文犀利些,并非有意激恼贵人,只是因为害怕那个糊涂的皇帝老儿一高兴,自己再做个香词艳曲撩拨一下,就真的一脚扎进深宫下半辈子都得睡在这个笑里藏刀野心勃勃的玉堇生身边也说不定,她还怎么跟赵子翩建无归居,做归隐深花的神仙侠侣?

      缪陨一愣,回味一下自己刚才一番心思,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她开始有意识去抗争命运了?又是什么时候,赵子翩开始成为了她与命运抗争的动力和勇气?
      她那么向往自由,怎么却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心放在爱情这个比深宫还要精密的笼子里了...

      玉堇生在正座上微咳出声,似乎对缪陨反复出神甚为不满,一旁盖莲香却示意玉堇生莫要着急,一个眼神,太子就收回了要出口的话,老老实实地坐正。
      莲香娘见状脉语含笑,“小夫人当真是个满腹心思,只会肚子里琢磨,也不问问太子爷留您有和话要说。”
      缪陨终于也硬着头皮张口,“缪陨不懂事了,在一干未来臣子面前妄议时事,折辱了太子和皇室颜面,甘愿受罚!”
      说着要跪,却想起那“膝下伴君”几日前送给了多多,正半蹲着犹豫,又被莲香娘一把扶起。
      上头玉堇生到好笑起来,“你真有意思,你以为我要罚你啊?我是巴不得那一群酸菩萨能像你一样‘不知好歹’,也能在我跟前说出些犀利的话来...你别害怕,留你下来是要好好赏你,哈哈...缪陨听旨!”
      缪陨听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光秃秃的膝盖砸得生疼,这可是她第一回单独领旨,“好好赏你”,怎么听着这么阴阳怪调,这下完了...
      “扶星女官缪陨,少年有为,封御用笔吏,官居三品,即日入宫,往安麒公主府上任职...”

      缪陨半晌愣神,抬头不解的看着玉堇生,知道莲香娘在旁边悄声提醒,“快接旨啊...”
      “民女接旨,谢太子隆恩...”
      “免礼免礼,看你吓的刚才...小夫人是怕我真的顺了父皇的意思,让你做了太子妃吧?我可不像父皇,那么惦记儿女情长,就是真的看上哪个女人,我也会让她自己乖乖地归顺到我身边,用不着利用身份和强权。让夫人入宫守职,除了惦念你的才华,希望夫人能住我一臂之力归统河山之外,还有另一件事相托,我也想了很久,这件事交给你做最合适。”
      缪陨听了玉堇生的话,不太相信一个粗枝大叶的大男人能察觉自己的担心,看来免不了是谜一般的莲香奶娘一直在为太子爷出谋划策了。不过听他口气起码目前对自己并没有别的用心,又不禁心中宽慰,登时舒了口气,“倒是缪陨小人之心了,太子到底是成大事的人,我朝复兴之日终可成期了...不知太子还要交给缪陨什么特殊的指责?”
      玉堇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封你一个笔吏,是两全之职。你也知道,玉还香那个婆娘这几年把父皇能靠得住的亲信都赶尽杀绝了。安麒是我一奶同胞,我很担心长公主为了制衡我而对她不利。夫人是缪笔昇的徒弟,不尽绝顶聪明,又有深藏不露的世外神功加身,我将夫人放在安麒府中,一来请夫人帮我替她解解闷,也讲些奇闻异事给她听;而来也能及时向我通报长公主的动向,替我保护好妹妹。再来夫人入了安麒府中,安麒是我亲妹妹,我时常走动请夫人出谋划策,别人也不会太过怀疑...”
      玉堇生见缪陨不做声,知道她定是在忖度此番利弊,于是赶快趁热打铁,又从座下一个暗盒内取出一柄纤巧的短剑,俶尔拔出,烈烈青光,满堂耀眼...
      “这把剑,夫人好生收着。三年入京,恐怕没甚机会再习武练功,希望夫人这些时日能再为我国河山社稷,弃琴操剑。这把剑原是当年不离太子的爱妃、明国心巧公主的遗物。今日起这剑就跟了扶星夫人,也不枉十几年这个巧物苦守深宫,不得用处...”
      缪陨瞬时心惊,“这,皇家遗物,缪陨怎好担当?”
      “皇家遗物?这是那病秧子玉不离的东西,谁认它是个皇家遗物?”玉堇生在一旁冷笑。
      倒是一旁莲香娘又笑盈盈的走过来,接了玉堇生手里的剑,递到缪陨手上,“好马配好鞍,等到江山安稳了,太子也定会为一干先祖设祠堂、立牌位,到时候夫人再归还也不迟。”

      缪陨还想拒绝,双手却已止不住抚上剑身。
      剑指相触,当真透心沁凉;剑身发着微光,不是锻钢玄铁打制,缪陨一摸就知道,这定是及其稀罕的宝石淬了纯钢的碎屑打造的。这剑身又细又薄,剑刃和剑柄几乎相容,十分小巧,适合近身格斗,不像那些庞大笨拙,只会虚张声势的中原兵戈,真不知这明国夫人是哪儿得的这么个宝物...
      缪陨当即接过剑耍弄了一番。
      她的心法学的是缪家的,这剑术却是自学的。一岁半的时候,师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本没有封皮的剑谱,就让缪陨用缪家的心诀自己悟出套路。后来缪陨琢磨出了招式,发现着剑法果然有些不凡,越到高深之处,反而步伐简洁,招式明了,练到最后,求得是个反璞归真,无招胜有招。缪陨已练至顶层,所以三年未曾提剑,心诀步法依旧了然于心,并不曾失忘。

      “好好好,果然没替这‘巧窍’选对主子。”玉堇生看见缪陨舞剑,在一旁止不住拍手开怀。
      缪陨连忙收式拱手,才觉得自己刚才一番有些得意忘形了,这下免不得要将一干麻烦都拦在身上...
      看来太子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她入宫了,今日晚台唱赋,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也罢,步入深宫,离漩涡进一步,也就离真相进一步。
      说不定用重瞳扫一眼宫中欲盖弥彰的景致,很多秘密就昭然若是了。然后自己才能问心无愧地做出选择。

      缪陨不再犹豫,接了早就准备好的官印、顶戴等物,又谢绝了玉堇生赏的各色胭脂缎匹,只留了一套墨宝。玉堇生也不勉强,知道缪陨恐是不喜寻常女儿家的玩物,打点好东西,又交代一番细节,最后敲定十五日后让缪陨入朝,不在话下。

      缪陨执意不肯让莲香娘送自己回去,刚出门,又遣了跟着来的几个文姝。自己一个人,抱着那把“巧窍”,在宫闱外转悠着。
      月光在流云间一闪,照在剑刃上。
      缪陨一低头,隐隐看见剑身上竟然残留着血迹,斑斑驳驳,应是很多年了...
      不及反应,缪陨只觉得眼前一黑,颅中又开始巨响,几个趔趄,周身景致已然巨变,完全看不见来路...
      缪陨定下神来,深吸几口气,想要摸索向前,无奈周身麻木不已,寸步难行,只能任那场景兀自天旋地转着。
      不一会儿所见渐渐清晰,隐约有光的地方,所见竟是凌乱的床榻,褥上有点点鲜血;床上依稀躺着一个妇人,姿容绝艳,却是面无血色,手中捂着一个血团样的东西,细看一团面纱之中露出一只小手,竟是个婴儿。那妇人从身后抄出一件发光的利器,一咬牙,朝那婴儿和自己只见狠刺过去...
      缪陨只觉得轰隆一声,天崩地陷...
      朦胧中看见那场景中又闯进了一个身影,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疾呼:“主子!”
      来不及看清来人,缪陨抱着剑,沉沉倒下。

      何人遣梦?
      端见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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