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天使》风暖苏苏

2、第二章

　　如果说这样的生活，对一个在大都市过惯了奢华生活的年轻人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的话，那一定是骗人的。
　　可是，这种影响是陆少夫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虽然这里比他想像的还要更安静、更偏僻，他也能坦然接受。他常常穿着昂贵舒适的休闲鞋在林间散步，他的“乡间别墅”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那些尽情舒展的树叶几乎淹没了那个院子，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鸟儿会在林间歌唱，脚下是柔软的草地，院子后面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他一般都在河里洗衣服，他很少放洗衣粉，只是把衣服简单地在河水里来回摆弄几下，然后找一个适宜的小树枝把衣服搭在上面晾，经常是一晾好几天，只会在偶然想到时去收回来，就像亚莫所说的，他极不擅长做家务，他从来不叠衣服，他收回来的衣服都是往客卧的床上一扔了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常常随身带着一些干粮，然后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有时清晨出去，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半个月过去了，他生活的很好，至少没有死掉。
　　他依然每天把自己收拾的很光鲜洁净才肯出门，一定要把头发梳得很整齐、衣服弄得很平整，像一贯的那样讲究和优雅，他总是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路，从来不慌张忙乱，也从来不无精打采。他的房间是名副其实的“观景房”，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窗外的树叶，有时候他躺在床上可以一连好几个小时不动也不吃，没有人来打扰他，没有人总不停地问他吃不吃饭，需不需要这个那个的惹他心烦。如果他的心真得烦了，他就出去逛上一圈，他的心就亮了，像阳光从乌云里透出的光亮，慢慢地，那光亮就会把乌云慢慢熔化了。
　　他已经慢慢地熟悉这里了。
　　在离他的“乡间别墅”往东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三户人家相距不远的住在一起，他们是三兄弟，他们靠山上种得一些果树维持生活，他们的房子很简陋，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甚至连像样的椅子也没有，可是他们很快乐，女人在家里干一些细琐的家务，经常可以看见她们粗糙的手里灵巧的拿着一根细小的针坐在门口缝缝补补，她们常常聚在一户门口边干活边聊天，大声的说话和开玩笑，看着孩子们在一起尽兴玩耍，她们一共有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最大的是女孩已经12岁了，最小的男孩刚刚学会走路，一岁多一点儿。
　　“乡间别墅”西边有两户人家，他们之间相隔不到半里路，来往也很频繁。每次陆少夫走过他们门前的时候，他们总要热情的招呼他去坐一会儿，这里人烟稀少，有很多年轻人都出门找工作了，留下来的要么是孩子太小不能外出的，要么是年龄太大外出也很难找到工作的，这两户人家的年龄都已经超过五十岁，孩子们都出门了，把孙辈的也都带了出去，留下他们在这山野乡村守着一些果树过活，在他们的眼里，眼前的山川河流不是大自然的绝妙创造，而是阻碍他们走出去、让他们无法看得更远的恼人的大石头。
　　陆少夫无法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却也能感到他们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他们问他从哪里来，向他打听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说自己是来度假的，仅此而已，至于外面的世界，和从没有真正亲近过那种快节奏而熙攘喧嚣的都市生活的人来说，那实在是无法说得清道得明的，所以在努力了几次之后，他就放弃了，他只说在大城市里楼会盖到几十层甚至上百层高，因为人和车太多，所以地下也修建了车轨，不过还是常常会堵车，所以有很多人的时间都是在车上消磨过去的，城市里会成夜成夜的开着许多灯，所以城市里的人是很少会抬头看星星的，人们即使抬头看，看到的也大多是路灯而已，城市的道路很宽很平，坐在车里不会把人颠得左右摇晃。
　　在这偏远的地方有一所小学，离“乡间别墅”十来里路，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都来这里上学，但其实也并没有几个学生，五个年级的学生加起来还不到六十人，学校年久失修很破旧了，很多桌椅都是缺损的，校园周边的风景很美，遇到晴好的天气，有时老师们干脆就让学生们在露天的地方上课，因为学生多离家远，所以午饭也都在学校解决了，学生们自带干粮，由老师统一加热，而孩子们则结伴去捡些枯死的树枝、树叶当柴禾用。校舍虽然简陋至极，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每个班级除了必修的几门主科以外，还有音乐、美术、体育课，当然，这些都是老师兼职的，学校里加上校长，一共四个老师。
　　如果陆少夫不是亲眼看见，他绝想不到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些地方，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三十岁的人生除了那个让自己至今无法走出的意外，一切都可以说是完美的，上学的时候总是有专车接送，吃饭洗衣这样的事佣人自会做得完美，衣橱里总是整整齐齐放满衣服，无论什么事，都会有人替他做好，而他需要做得就是坦然的接受，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理所当然的拥有那么多人的照顾，直到上了大学，他的爸爸为了他今后着想，才让他跟着保姆适当的学习了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如怎么样烧开一壶水，怎么样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让落上灰尘的地板和桌子怎么样得重新变得干净，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是个有成群仆人照顾的少爷，这些细微的事原本不用他操心，何况家里有足够的钱让他一直过着这样极其优越的生活，但是人总要长大的，会遇到自己所爱的人，会成家生子，陆少夫的爸爸并不是真得想让他学会做什么家务，只是想让他知道家庭生活中还包括有这些内容，这是家庭生活中的一部分，即使你再富有也不可能完全避开，于是，他学到了一些关于做家务方面的皮毛。
　　学校的景象先是让他觉得震惊，后来是好奇，再后来他就慢慢习惯了这里，每个星期总有两三次要路过这里，遇到课间休息，他总会逗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一会，遇到上课，他就独自在这个敞开式的校园里遛达一会儿。
　　“你是谁？”孩子们常常这么问他。
　　“我是外星人。”他总是微笑着这样回答。的确，他的气质和穿着都让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皮肤白皙，十指修长，指甲总是保持干净，他身姿挺拔，身上的衣服都是镇子上甚至县城里也见不到的，他常常一身休闲打扮，看上去像画报上的电视明星，他的五官很漂亮，头发浓密，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坚挺，一笑起来，嘴巴呈现出好看的弧形，如果不是他的眼底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悲伤气息，眉头常常会不自觉得紧锁起来，那他真得就是一个帅气阳光的小伙子啦！
　　这一天上午，他又来到了学校，有一个班级正在上音乐课，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从教室里飘出来，陆少夫寻着声音走过去，唱歌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女老师，顶多二十岁，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脸上隐约还透着一股稚气，她唱歌的时候脸红扑扑的，嘴角带着浅笑，眼睛里像藏着钻石。
　　她唱得不是那种大街小巷一起嘶吼的流行歌曲，但也不是那种带有浓重地方味的山歌，像是随口吟唱似的，歌词也只是简单的几句反复唱过来，可是很好听，至少陆少夫是这么觉得，他一直看着她闪亮的眸子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唱，眼睛也很少眨一起。直到下课铃响了，他才惊醒过来，发现那位年轻女老师的脸更加红了，害羞的头微微低了下去，下面的学生则望着窗外的他笑个不停。他也对她们笑笑，装作不在意的走开了。
　　女老师让学生们休息一下，准备一会上最后一节的语文课，还是由她来上课。孩子们听了她的话都一起跑到教室外玩耍去了，她依在教室的门上望着他们笑。
　　“你好。”陆少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
　　“你好。”女老师脸又微微泛红了，但很大方的和他打了招呼，并没有忸怩作态。
　　“你唱的歌很好听。”他真诚的说。
　　“谢谢，瞎唱的。”她不好意思的说。
　　“我前几次来都没有看见你，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不是，前几天家里有点事请假了，今天刚回来的。”她歪着头看他。问他：“你是谁？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一个闲人，”陆少夫笑着说。“一个到处闲逛的人。”
　　她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好像并没有听懂他的话。
　　“我一直在听，但总是听不明白。你唱歌很好听，声音像风从云上飘过一样。”陆少夫问她。“可是歌词是什么呢？”
　　“噢，那是一个朋友乱填的。”她笑得很开心，她笑起来的时候在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让她的笑容显得分外的甜美。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她正想说，上课铃响了。
　　“没关系，我到处转转，等你下了课再说给我听。”说完笑笑走开了。
　　校长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向他招手，他走了过去。
　　“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校长边问他边拉了一把椅子给他，请他坐下来。
　　“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就太好了，今天是周末，镇上晚上要来放映一场电影，孩子们都很高兴，但是电影放映完估计会很晚，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可以留在这里看完电影，然后帮我们护送一下学生回家吗？”
　　“当然可以。”陆少夫没有一点犹豫。“我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谢谢你了。”
　　“别客气，再说我也很久没有看电影了。”
　　“我们这里要好几个月才能放一次露天电影，所以老师和孩子们一样高兴，都盼望好长时间了。”
　　“可是这么多学生，加上我也才只有五个大人怎么能护送过来呢？”
　　“没关系，有很多学生都是顺路的，而且有很多家长也会来看电影的，我们这里难得看上一回电影，所以放映一次露天电影就像过一次节似的，老的少的都会跑来凑热闹。”
　　“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看，为什么不多放映几场呢？”
　　“哎。”校长拘谨的笑笑。“镇上规定，一般一所学校一年必须放映两场来丰富学生和乡亲们的业余生活，但如果额外放映的话，就要掏钱了。”
　　“那放一场多少钱？”
　　“二百块钱。”校长说。“我们这里本来就不富裕，学生又少，老师工资也不高，所以很少会让他们来。”
　　陆少夫边听边点头。
　　“那么你中午饭和晚上饭都在这儿吃吧，粗茶淡饭希望你不要嫌弃。”校长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我们这儿很落后，不过以后相信会好起来的。”
　　“千万别这么说，这儿很美。”
　　“呵呵，这倒是真的，”校长一脸的骄傲，声音也不自觉得高了起来。“我们这儿美得像画儿一样。”
　　说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同时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山峦，它们被一层淡淡的烟雾缭绕着，大片大片的绿树像被浓墨泼上去似的，一团团、一簇簇的，像极了一幅水墨画。
　　下课铃声响了，上午的课全部结束了。
　　陆少夫从一个窗台上拿了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递给校长，说：“这是我的饭，中午和大家的一起吃了吧，这些东西都不用加热，直接拆开就可以吃了。”
　　“好的。”校长爽快的接过去，并不推辞。“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那我会更高兴的。”
　　“对了，”校长接着说。“可凡老师的父母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包子铺，今天她回来带了不少包子，你可以尝尝。”
　　“可凡是刚才那位唱歌的女孩吗？”
　　“是啊，很不错的一个女孩子，懂事又上进，老师和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哦，是吗？”陆少夫挑了挑眉毛。
　　正说着，可凡老师和其他二位老师已经走近了，这是要准备午饭了。
　　除了校长和可凡以外，还有一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她代的科目是数目和历史。另外一位是男老师，二十多岁的样子，嘴角总是带着一种嘲弄似的笑，他好像也刚来没多久，听说他是来写生的，是个自由画家，他代课完全是免费的，只要求有饭吃有房住就行，他经常给孩子们画简单的肖像素描，孩子们对他崇拜极了，他教得是美术和地理，而语文课就由校长和可凡分担。
　　陆少夫吃着可凡带来的包子，看着远处满目的自然美景，忽然，他觉得自己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隐隐觉得有一双眼睛躲在那些远山后面正在看着他，此刻那双眼睛一定是笑盈盈的，可是转眼间他又深深自责起来：这么说，你想要将她忘记了是吗？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忘记她，因为你永远是她的，逃也逃不掉。
　　是的，以前，她总是笑盈盈的看着他，说：“你永远是我的，不要想逃，逃也逃不掉。”
　　每当说完这句话，她都会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像要用尽身力气似的。
　　陆少夫觉得自己的鼻子泛酸，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他装作边走边看风景慢慢的走到人群的另一边去，独自一个人呆呆的看着远处，但其实他什么也没看，他觉得自己的心痛极了，因为没有了她。
　　“怎么不和大家在一起吃？”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的问。
　　陆少夫赶紧用手抹去眼睛里的泪水，转过头笑着说：“因为风景太好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
　　“再吃一个包子吧。”可凡递给他一个。
　　“谢谢。这里面是什么？”
　　“是白菜和豆腐混在一起包的，加上点辣椒和调料做成的，好吃吗？”
　　“嗯 ，很好吃。”
　　“你知道晚上学校里会放电影吗？”
　　“知道。”
　　“听说你住的地方离这挺远的。”
　　“还好吧，你呢？住在哪里？”
　　“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西走就到了，如果步行的话大概要五十分钟左右。”
　　“是吗，那我们一起走吧。”
　　她淡淡的笑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