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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章砾,这是我写给爸爸的信,麻烦你帮我带去金陵。”火车站外,罗卿卿把信交给章砾。
      章砾望了眼坐在汽车里等候的瞿东风,对罗卿卿低声道:“小姐,我知道我一时说服不了你。我只能提醒你一句话,瞿家的人并不可信。”章砾伸手,以接信做掩护,就势把一张字条递给罗卿卿,“如果哪天小姐遇到麻烦,照着这个地址,自有人帮你回金陵。”
      罗卿卿把字条丢进手袋,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见章砾走进车站,罗卿卿忽然叫住他,喊了声:“谢谢你。”被章砾一路护送来平京,她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声谢谢,也许真是做惯了大小姐,把很多事都看成了理所当然。这时,才意识到其实她歉了章砾很多。
      章砾回身向她挥了下手,但神情里依旧带着忧虑和一丝不解。

      是的,她知道她这样固执地留在平京城,一定会让很多人不解。也许还会让爸爸勃然大怒。
      可是,泠姨对她说,妈妈的身体恐怕熬不过这年……她不敢再想,只想让时间流的慢些,再慢些。

      回去的路上,瞿东风拿出两张票,道:“去看场话剧散散心吧。”
      虽然没有多大兴致,罗卿卿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正是杨柳吹絮的时候,白色的花絮漫天搅动,不知会被风吹到哪里去。就像生命随着命运沉浮摇摆,随时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她忽然一把挽住坐在身边的瞿东风,倚靠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瞿东风握住卿卿的手,感到她手心冰凉。
      “我怕。”
      “怕什么?”
      “我怕这一切消失的太快。我该怎么面对,如果看着妈妈……”
      瞿东风抽出被卿卿挽住的胳膊,揽住她,手指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抚摸着:“你留下来,至少让婉姨有一丝活下去的愿望,不会像以前那样自暴自弃。只要她配合治疗,转机随时都会有。”
      “要是没有呢?”
      瞿东风顿了一下,道:“那你至少还有我。”
      她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贪婪着此时此刻的依偎。她把手轻轻贴在他中山装的前襟上,感受来自他胸膛的热量。好像全世界,这是唯一可以让她取暖的地方。

      看话剧的时候,瞿东风竟睡着了。罗卿卿扭头看着他,他睡得不是很沉,一只手放在别着□□位置,好像随时防范着不测。他两道剑眉生得很好看,只是眉锋间总是蹙着一个隐隐的结。罗卿卿在心里算了算,瞿东风今年才二十二岁,这样的年龄怎么会有这么处心积虑的表情?
      她感到自己心里隐隐一疼。把目光转向舞台上的演出。话语演的是一个西欧中世纪的王子为父报仇的故事。王子的未婚妻是一个善良柔弱的少女,因为父亲被王子错杀,她神志错乱,最后失足掉到河里死了。
      很多观众都为纯情姑娘的死而擦着眼睛,她却掉不下一滴眼泪。她想,如果那个少女换做是她,即便得不到王子的爱情,她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清醒地看着这个世界,即便它充满悲伤和遗憾。

      在谢幕的热烈掌声中,瞿东风醒过来,掐了下眉心,对罗卿卿歉然一笑:“这两天军务繁忙,太累了。你看的还好吗?”
      “既然累就好好休息一下,为什么还要带我来看话剧?”
      瞿东风没有回答,把目光转向舞台。台上的程佳懿早就发现了他,正痴痴地看向这边。

      “东风哥。”程佳懿追上双双走出剧院的瞿东风和罗卿卿。程佳懿没来得及卸装,还穿着王子未婚妻的戏服。高腰长裙,一头金黄色的假发装饰着金色礼冠,看上去象一个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公主。
      “东风哥,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我爸爸开的饭店就在附近,我请你们去吃夜宵吧。”程佳懿朝瞿东风说话的时候,总是偷偷打量罗卿卿,但当罗卿卿去看她时,她又马上腼腆地回避过对视。
      瞿东风道:“我跟罗小姐还有事。改天吧。”
      瞿东风说完,径直走出门口,还有意拉住罗卿卿的手。
      罗卿卿回侧过脸,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程佳懿努力噙在眼眶里的眼泪。她目光一移,突然,发现在散场的人群里,一个男子拔出手枪,枪口对准瞿东风的后背!
      “小心!”罗卿卿奋力把瞿东风推向一边。
      “东风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鲜血四溅,程佳懿倒在两人背后,用身体挡住了射向瞿东风的子弹。

      趁被罗卿卿推倒之机,瞿东风就地一滚,拔出手枪,一枪,把行刺的特务击倒在地。
      同时,大乱的人群里又响起几枪,来自瞿东风的副官和警卫。
      “快把佳懿送医院。”瞿东风吩咐道。

      程佳懿被推向手术室,疼痛难忍,手一直死死抓着瞿东风,指甲嵌入他的手背。瞿东风跟着手术车一路疾走,直到进了手术室的大门,程佳懿才把手松开。
      罗卿卿赶上来,发现瞿东风的手背已被抓出了血。她低下头,在他的伤口上小心地吮了吮。
      “谁要刺杀你?”罗卿卿问。
      “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华西军派的特务。父亲跟大哥一定坚持要跟华西军开战。大战在即,刺杀高级将领是顺理成章的事。”
      罗卿卿一把抱住瞿东风:“我不要你出事。”
      瞿东风也揽住卿卿:“你现在同样不安全。我看,还是照我妈的意思搬到双溪别馆去住。这样,我也可以少操一份心,腾出功夫对付那些想谋害我的人。”
      “不去双溪别馆是我妈妈的意思。今天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劝她搬过去。”

      第二天,忙完搬家的事宜,罗卿卿见泠姨要去医院探望程佳懿,便一并跟了来。
      医生说,程佳懿的命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子弹擦伤脊柱,恐有瘫痪一辈子的危险。
      “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可惜啊。”崔泠不住的惋惜,“虽然她以前老缠着东风,让我不太喜欢,不过,真没想到那么懦弱腼腆的性子,居然为了救东风这么不顾死活。”
      罗卿卿心里一震。其实,昨天她也可以为瞿东风挡那一枪,可是她选择的是更聪明的办法,推开他,两个人都不会被伤到。比起程佳懿的以命相救,她的做法虽然聪明却也输了。

      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瞿东风正坐在病床前,把程佳懿的手攥在掌心里。
      走进病房,瞿东风回过头,眼圈红红的,想是流了泪。
      从小到大罗卿卿还是第一次看到瞿东风流泪。她心里不觉也跟着一酸。没想到瞿东风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为着另一个女孩子。

      双溪别馆。崔泠把瞿东风叫到花房,一边修剪着一盆单瓣茉莉,一边道:“佳懿虽然可怜,可毕竟那也是她的命。你用不着太自责。更不要表现在卿卿面前。”
      瞿东风没有回应。单手扶着下巴,看着花房的地面。
      崔泠又道:“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这件事倒让你这么难过,难道你对佳懿她……”
      瞿东风打断崔泠:“妈。实话告诉你吧。剧院门口的行刺是我一手策划的。”
      “咔嚓”崔泠手里的剪子一颤,一大枝结满骨朵的茉莉花被不慎剪了下来。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本来导演这出戏,是想让卿卿搬进双溪别馆。没想到佳懿那个傻丫头……”瞿东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崔泠放下剪子,看着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瞿东风道:“其实,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照护佳懿一辈子。”

      这时,罗卿卿正走到花房门外,正巧听到瞿东风的最后那句话——于情于理都应照护佳懿一辈子。
      她止住脚步,听到泠姨在里面说:“可是,现在不管佳懿多可怜。不管你身边有多少女孩子。你都只能对卿卿一个人好。”
      瞿东风道:“这个道理我懂。”

      大战在即,平京城好像被看不见的黑云压着。募集新兵的告示贴了满城。粮食店里挤满抢购的人。人人自危的紧张空气里,只有八大胡同的风流浪子们照旧及时行乐,逍遥快活着。
      罗卿卿按照章砾留下的字条,在八大胡同里一个门脸、一个门脸的查找。终于找到那栋飘红小楼。走进去,“跑厅”过来引领,见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以为是别的妓院的妓女来这里串门,便喊了声“过班”。老鸨凑过来:“这么标识的姑娘怎么从来没见过。哪个院的啊?”
      罗卿卿小时候就听过八大胡同又名“妓女街”,她不由脸上一热,道:“我是来找人的。”
      “谁啊?”
      “风飘零。”
      “嘿。真巧,他就在这儿,都不用派人去叫了。”
      罗卿卿随老鸨走上二楼,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竟然见到施如玉和何浩笙。
      “原来风飘零是你们二位!”罗卿卿这才明白其实这两个人是父亲安插在平京城的特工。难怪她当初求何浩笙帮忙打听母亲的下落,马上就被父亲知道了。
      施如玉迎上来,道:“怎么,要回金陵?”听口气显然章砾早跟他们通过了气。
      “啊。不是。”罗卿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反应竟会脱口回绝。她趁跟泠姨上街买衣服,借着试穿衣服的当口,从旗袍店的后门溜出来。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费了半天的劲,真说要走,却犹豫起来。
      “那罗小姐有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们。”
      施如玉快人快语:“平京城的特工也不是等闲之辈。小姐如果没事,请不要随便来访。这样很容易暴露我们的身份。”
      “我明白。”罗卿卿顿了顿,只觉无话可说,便道,“……那告辞了。”
      罗卿卿正往外走,又被施如玉叫住,道:“如果以后有事情找我们,就在这只花瓶里投张字条。我们以后恐怕不会常来这里了。”
      罗卿卿看了眼那只青花白瓷瓶,点了点头。

      出了八大胡同就下起了雨。她也不想回双溪别馆。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便想起小时候,冒雨去找瞿东风。她不自觉地笑起来。又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惆怅。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感到一辆黑色轿车总是不远不近跟在附近。她快、车也快,她慢、车也慢。她索性停下来。车子也索性刹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瞿东风的副官崔炯明走了出来。
      “罗小姐,军长请您回去。”

      崔炯明并没有把罗卿卿送往双溪别馆,而是拐过几条胡同,停在一座中式院落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罗卿卿嘴里问道,心里早已认出这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小庙,如今已经翻修成灰墙红瓦的大宅院。
      崔炯明道:“这是军长的公馆。”
      罗卿卿紧抿住嘴唇,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跟着崔炯明走进去,一直走进正房大厅,看到瞿东风正坐在沙发上。听到他们的脚步,他并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的石榴树。
      崔炯明走到瞿东风面前,低声交待了几句。随即,退出屋外,反身带上房门。

      随后,房间里很长时间都是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罗卿卿看向窗外,石榴树还是四年前她走时候的样子,连位置也没有改变。还没有到花季,叶子被雨水洗刷得翠绿而葱茏。

      忽然,瞿东风悠长地吐了口气,操着一口略显玩世不恭的平京口音,道:“罗小姐玩儿性真大,连八大胡同那种地方都要逛逛。”
      这种讥讽的口气,让罗卿卿感到瞿东风的极度不悦。
      她毫无斗志,可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只好反唇相讥道:“你一直派人监视我?”
      瞿东风突然“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吼道:“监视? 战事将起,平京城现在有多乱你知不知道?好,如果你非认为是监视。你可以马上走。回你的金陵去!我也省得再为你操心劳神!”
      罗卿卿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瞿东风发这么大火,更想不到惹他如此暴怒的人竟是自己。她站在他怒视的目光里,怔怔地不知如何回应,一阵自悲自怜,又一阵张皇失措。

      僵持了片刻。
      瞿东风扶住额头,镇定了一下情绪,道:“对不起。不该对你发火。刚才我听到你不见了,真是很着急。”
      罗卿卿看着瞿东风,以为自己会泪水滂沱,最终却淡淡地一笑:“你记不记得。那次,我国文考得不好不敢回家。你把我带回去。妈妈等得心急火燎,拿起一个鸡毛掸子就要打我。你把我护在身后,说……”
      瞿东风接着说道:“我说,这不都回来了吗。一切平安就好。”
      她便道:“是啊,这不都回来了吗。平安就好。”
      他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
      她也笑了。
      他走过来,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鬼丫头。”随即,猛然把她紧抱在怀里,一记深吻猝不及防、落在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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