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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章(修改) ...


  •   城头的枪炮声更紧了。天气越来越冷。雪花纷纷撒落,一层一层盖在头发、睫毛上。罗卿卿蜷缩在树下,一阵阵发着抖。但是,她冻得乌紫的嘴角始终含着微笑。那是对敌人和死神的嘲笑。她知道死神不会胜利,她和腹中的孩子正在一点点积攒着活下去的力量。就像,她坚信,金陵不会失守,敌人一定会被赶出去。

      终于,她用力拨开脸上的雪,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挣扎着向前面走去。一步、一步向前坚持,把那些长长的人生的哀痛都抛弃在身后的雪雨凄风里。
      乱雪纷飞,她的视野一片模糊,身体疲乏到极点,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太累了,好想睡一会儿啊。再也走不动了,她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上。她闭上眼,冰雪清冷的世界里,好像看到了东风,一身戎装,在风雪里看着她和孩子,说——卿,站起来。
      风——她向迷茫的意识里伸出手,就象被他温热的手掌抓了住,她慢慢撑住身体,慢慢的爬起来。踉跄着,坚持着,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去……

      “瞿夫人——”汽车开过来,有人在车上大声招呼。
      她别过头,眯起眼,向路面看去,隔着风雪看到几个人跳下汽车向她跑过来。她身体忍不住地打晃,可是她终是没有倒下去,笑着看着营救的人们跑到身边来。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小时候的胡同,有甜甜的石榴,一个小小的孩子朝她跑过来,叫着“妈妈”……突然,一架轰炸机张着黑翼掠过天空,炸弹在她和孩子之间炸裂……

      她惊出一身冷汗,突然睁开眼:“孩子!孩子……”
      护士和副官听到瞿夫人的呼喊赶快凑过来:“孩子没事!夫人请放心。”
      她嘘了口气,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金陵医院的地下室里。为躲避空袭,金陵医院在战前已把地下室改建成容纳近千人的防空洞。当时,她作为女界领袖来这里视察过。没想到,几天后自己就躺在了这里。
      意识完全清醒过来,她问道:“天明……天明他怎么样?”
      护士不太明白瞿夫人在讲什么,守在一旁的副官忙道:“夫人请放心,南次长他已经过抢救,医生说手术很顺利。”
      “他还活着?”
      “是。”
      “仗呢?仗打得怎么样?”
      “仗也打得很顺利!”副官忍不住口气有些激动,“瞿司令亲自去兴华门督战,我军将士士气大涨。已把敌人打出了城外!”
      她长长吐了口气,本想再问几句,身体实在没有一点力气,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天明——朦胧中,南天明听到有人呼唤他。是女子的声音。“卿卿……”他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病床旁边的静雅吃了一惊,急忙俯下身:“天明,你醒了!”
      “卿卿——”南天明又闭着眼、嗫嚅了一声。
      静雅的嘴角皱出一痕僵冷的纹路,但是,这种表情稍现即逝。她轻轻抚摸着天明的额头,在他耳边慢慢说道:“卿卿已经没事了。你要好好休息,要好起来。”说完这句话,一滴眼泪已经从她眼角滚落到腮边。
      小护士走进来,对罗静雅道:“护士长,您刚输完血,请去休息一会儿吧。”
      静雅掀开胶布,看了眼胳膊上小小的针孔:“已经没事了。”她站起来,接过小护士的药瓶,“南次长由我来看护。现在人手不够,你快去照顾别的伤员吧。”
      小护士走后,静雅给天明换了药。坐在病床前,看着他。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即便是这样,他看起来仍然是那么英俊好看。那些情窦初开时的眷恋和相思,不合时宜、又抑制不住地漫卷上心头。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捂住泪流满面的脸。虽然告诉姐姐天明已经脱离危险,可是她心里清楚,天明血压不稳,昏迷不醒,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
      她抬起头,透过天花板,想象着外面血腥的战场。她双手交叉,捂在胸前,默默道:砾,天上的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看着爱的人流血,自己只能流泪。砾,我悔恨没有跟你同赴战场,没有机会把我的血输给你。我愿将这残余的生命,追随你的英魂!请求你,请求你保佑他,保佑他们。让他们少流些血,让敌人快些被打败吧……

      比起城头的激战,金陵总统府的后花园显得异常寂静。小假山旁,一条斜的走道通向地下防空洞。
      防空洞内灯光惨白,四壁昏暗。南宗仪焦躁不安,一会儿坐到沙发上,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踱步子。他忽然停住脚步,对秘书道:“给医院挂电话,问问天明情况如何。”
      秘书应声出去。南宗仪站在书桌旁,内心的苦楚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弓着腰、手臂支撑在桌面上。他大口地呼吸着地下室阴冷的空气,又想起,天明走前那一幕:

      “你这是干什么!你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请让我去吧。您很清楚,上次跟崎岛国之谈判,如何损害了我们父子之声誉。那样的骂名,我不堪背负一世。耻辱的骂名,只有用以死求仁的鲜血才能洗干净!”
      “你……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告诉你……就算你丢了性命,瞿东风也不会让你有好名声!”
      “为什么?”
      “你跟我进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什么!父亲,罗臣刚是你……”
      “明白了吧,孩子。现在,很多人在怀疑罗臣刚遇刺跟瞿东风难脱关系。瞿东风正苦于找不到让他洗脱干净的办法。如果知道这个真相,你说,瞿东风可能让你当名垂千古的英雄吗?他只会把所有最肮脏的罪名都加到我们父子头上,以成就他自己的美名。瞿军领导这场抗战,也是给自家打天下。孩子,你以为你在以死求仁,其实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裳啊……”
      “父亲,请您不要再说了。事至如今,难道您还有叛国联敌的幻想?”
      “那绝非幻想!沪城一败,瞿军元气大伤,士气一落千丈。众所周知金陵易攻难守,瞿东风在城里并未留多少军队。可见,已做了放弃金陵的准备。等到他一逃跑,那金陵就可谓是我父子的天下!”
      “那不是我父子的天下,是亡国奴之耻辱生涯!”
      “不准胡说。硬打硬杀是那些武人在鲁莽蛮干!那些粗浅的武人只能加速亡国,让国人死于无畏的抵抗。我要走的是‘和平救国’之曲折路线。天明,难道你不明白父亲的苦心吗?”
      天明听到他的话后发出一阵仰天大笑。他知道天明一向不是大悲大喜的人,忽然见到儿子表现出如此反常的情绪,他感到一阵近乎悲哀的恐惧:“天明,你要干什么?干什么啊!你给我站住!天明——天明……”

      侍卫长的脚步声惊醒了南宗仪。他赶快在脸上抹了一把,抹掉满脸的眼泪。
      侍卫长一脸兴奋的冲过来:“好消息!报告总统,前线传来消息:敌人已被打出金陵。我军埋伏在郊外的部队,正侧击、尾击敌人。敌人几面被打,正哭爹叫娘呢!”
      听到这则消息,南宗仪的脸色更加难看,紧绷着脸一句话不说,防空洞中的气氛好像置身古墓之中,一片凄凉死寂。隔了好一会儿,南宗仪才象从坟冢里苏醒过来,说了两声“好”,听起来却带着无比的悲哀。
      侍卫长只道南宗仪担心儿子的安危,想宽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总统。
      这支南宗仪身边的小侍卫队,是瞿东风亲自指派的。南宗仪心里清楚,瞿东风明里是保护他,暗里也是一种监视。他于是勉强作出高兴的表情,道:“真是一个大好消息啊。你继续去收集情报,我希望听到进一步胜利的消息。”
      “是。”侍卫长行了个礼,退出屋外。
      南宗仪颓然地倒在沙发里,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他原以为金陵城内没有留太多守军,是瞿军感到金陵难于防守,只做象征性防守,随时准备撤退。他实在没想到,瞿军大批主力其实藏在了四面的大山里。
      对于四面山地的金陵,这是一种多么绝妙的防守战略:把少量部队留在城内,固守城池,凭借城墙和防御工事消耗敌人。将大批部队埋伏城外,直等敌人攻城疲惫,从侧翼和尾部突然打击过来。
      瞿东风这仗打得漂亮啊。
      瞿东风——想到这个名字,南宗仪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颤。原本以为,把罗臣刚至之死地之后,以他南宗仪几十年在政界拼杀的经验,对付一个初生牛犊的瞿东风、还是颇有余地的。没想到,这只初生牛犊竟然比罗臣刚毫不逊色,甚至是更加厉害。

      后生可畏——南宗仪此时此刻真正体会到这四个字的份量。他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揩了揩渗出额头的细密的冷汗。

      在金陵医院地下防空洞内,人们紧张地忙碌着。除了个别几个特别敏感的人,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的炸弹声逐渐地消停下去。更没有人注意到,多日阴霾的天空上,浓重的灰褐色终于渗出淡淡稀薄的日光,昭示着一点晴朗的端倪。
      罗卿卿再次睁开眼,是被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惊醒。
      “这是怎么了?”她问。
      护士和副官见她醒过来,抢着说道:“胜利了!夫人,我们打胜了!金陵保住了!”“前方刚刚传来捷报,我军将士破釜沉舟,势如猛虎。敌人陷于包围,死伤残重,不得不逃跑了!”
      医院的空场里噼噼叭叭放起鞭炮。裹满纱布的伤员从病床上爬起来,缺了腿的伤兵用拐杖高兴地击打着地面。每个人都象一朵欢腾的浪花。笑着,叫着。整个医院好像都沸腾在欢乐的海洋里了。
      罗卿卿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泪水冲上眼眶,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她知道,一份捷报说的简单,这胜利二字里却不知葬送了多少忠魂烈骨……

      “姐姐。”静雅出现在病房门口。
      “静雅……”罗卿卿哽咽住,向门口伸出手。
      静雅跑进来,一头扑倒在病床边,搂住姐姐,泣不成声:“姐……我们胜了……章砾……”
      罗卿卿知道静雅想说什么,拍着静雅的后背,用脸颊疼惜地磨蹭着静雅的头发:“姐姐知道……知道,章砾也在笑呢。”

      听到姐姐的话,静雅哭得更加厉害。罗卿卿哄了好一会儿才让静雅平静下来:“静雅,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病了吗?”
      静雅摇了摇头:“天明失血过多,医院血库里的血早就用光了。我正好跟天明一个血型,就输了些给他。”
      罗卿卿抚摸着静雅的头发,一时心中万千感慨,却找不到任何话语表达。轻轻地叹了口气,欠起身道:“我想去看看天明。”

      似乎在很漫长的黑暗里跋涉了很久。找不到天堂,也回不到现实。那是一种游离在半空中的痛苦:一面执著着人世的尘埃,一面又无法在荆棘丛生的地面找到落脚的道路……
      冥冥中,感觉到一双让他心跳的目光——那样温柔、那样沉静——来自她的眼睛。也只有她的眼睛,才能让他感到对活着的无限留恋。

      意识逐渐苏醒,伤口的剧痛让他几乎不想清醒过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惨白色的天花板。
      “天明。”耳畔传来一声很轻的呼唤。是卿卿。
      她的声音在他心里激荡起大片的涟漪。涟漪无限扩大,扩散成人生无尽的伤口:“卿……”他想叫她,浑身实在没有一丝气力。
      “天明,我在这里,静雅也在。”
      她的声音,让他彻底地清醒过来。对于现实的记忆、刀痕一样,一幕幕地袭了上来。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感到内心有一种难于抵御的脆弱,这一刻,也许更希望她不在身边。
      静雅的声音道:“姐姐,天明恐怕没有力气说话。”
      罗卿卿道:“天明你不用说话,只要听我跟你说几句话。金陵保住了。天明,你的血没有白流。你有那么大的勇气,敢跟敌人不惜性命的拼杀,我也相信你绝对有能力扼住命运的喉咙。我们都是这样爱你,敬佩你。请你,请求你,一定要坚持住,要好起来……”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印在他的内心。他始终闭着眼,没有给她一句回应。

      直到听到脚步声走出房门外,他才睁开眼睛,看向空荡荡的病房门口。
      扼住命运的喉咙——他想着她的话,深深地苦笑。自然赋予人的力量其实是极其有限的。他有勇气、舍生取义,去博取世人的尊重。可是,他却没有自信,也不敢想象,如果罗臣刚的真正死因告白天下,他将如何在父亲和卿卿之间从容自处!

      罗卿卿和静雅回到病房,看到崔炯明等在房间里。
      崔炯明急忙上前两步:“夫人。您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罗卿卿笑道,又抚摸着腹部,“孩子也没事。”
      崔炯明大松了口气:“得知夫人在金陵医院。司令一定要我亲眼看看夫人的情况。夫人一切安好,司令总可以放心了。”
      “他好吗?”
      “司令也很好。”
      “真想见见他。”罗卿卿一时有些失神,脱口道。
      崔炯明道:“敌人虽已溃败,司令需要部署阻击计划。恐怕很难抽出时间来探望夫人。”
      罗卿卿笑了下:“是我一时犯糊涂,你不要把我的话告诉他。让他安心前线的事。不要挂记我。”
      “是。”崔炯明道,“我这就给指挥部去电话。报告夫人的情况。”

      崔炯明走出病房,没过多久,就折了回来。站在门口,向走廊一指:“夫人——夫人,您看,谁来了。”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长陪同着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罗卿卿向门外看去,看到走到门口的东风。

      看到瞿东风,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小护士惊得“啊”了一声,急忙捂住嘴巴。副官赶紧起身立正、朝司令敬了个礼。坐在床边的静雅也站起来,把床边的位置腾给瞿东风。
      “卿卿。”瞿东风几步走到病床前,单膝跪倒,一把握住卿卿的手。
      她看着他,他胡子拉碴的,眼里冲着血丝,浑身都是烟草、汗、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她想对他说话,可是心里疼得厉害,怕一张口,就要哭出来。
      院长带着医生护士知趣的离开病房,崔炯明向副官和侍卫们递了个眼色,所有人都退守到门外。静雅最后一个离开,回头看了眼姐姐和瞿东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揩掉脸上的泪珠,然后,笑着、把房门轻轻的掩了上。

      “卿……”滚烫的狂喜和爱意,带着苦凉的滋味、从他胸口挤上他的喉头,挤得他浑身颤抖。他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把她冰凉的手捧在唇边,用力地吻着。
      她笑着,哭着,任凭他不停地亲吻。终于感到他手心里的温暖,她苦捱了许久的内心总算真正地放松下来。松弛的神智化成零零碎碎的彩色梦境,她一时间几乎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风,我在路上看到你了。”
      “嗯?”
      “你站在雪地里,对我和孩子说:‘站起来。’我听了你的话,就真地站了起来。我是你的妻,我不会给你丢脸,不会倒下去。”
      他把她拥进怀里,她的话在他心里激起强烈的感觉,刺得他心口都发疼了:“我不是站在雪地里,是在你心里。”
      她也搂住他,隔着戎装,抚摸着他的脊背:“是……是在我心里。”她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掌牵到她隆起的肚子上,“你也在他心里,我知道他好想爸爸。”
      他抱住她的腰,隔着妻子的身体吻着里面的孩子。她也抚着里面的孩子:“他好坚强,真的好坚强……”
      他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孩子。”他又顿住,笑看着她,“象我的卿卿。”
      她也笑了:“算你还会说话。”
      虽然是玩笑话,这时候说出来,却觉得也带了别样的、沉甸甸的意味。

      之后,两个人很久都不再说话。紧紧的拥抱,在沉默里、体会着别后重聚的悲欣交集。虽然只分开了几天,谁都觉得好像隔了整整的一场生死轮回。

      “风,你为什么要来?指挥部还有很多事情吧。”
      “当然有很多事。但是,不来看看你,不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没办法安心做事。”
      她眼里闪动着泪光,笑起来:“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说的话呢。”
      他也一笑,听起来更像声叹息:“怎么,我说的话,就该冷酷无情?就不能儿女情长一番?”他说着,在她的唇上留下一记深吻。然后,站起来,整了整军装:“话说回来,也真是该走了。”
      她忍下难过,笑道:“这才象你说的话呢。”
      他深深看了眼她,又摸了摸她的腹部。
      她把军帽递给他:“快去吧。我和孩子不会有事的。”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出了好一会儿神。不知从哪里,又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病房里显得更加寂静。地下的房间四壁雪白,没有窗户。呼吸着医院特有的药物味道,对着惨白的墙壁,她却感到阳光正一丝丝地渗入冬天的冻土,温暖的春天就要来了。

      金陵一役,让崎岛国军队遭到始料不及的重挫,损失了将近三个主力师团的兵力。崎岛国国土狭小,兵源有限,在沪城之战增派了三次援军之后,已经很难在短时间内募集大批援军。崎岛国原本的计划是:集中人力、火力,以最快的速度占领沪城和金陵。利用南宗仪在金陵的势力建立伪政府,以中国政府的名义在中国本土征集军队,让中国人自己人打自己人。出乎崎岛国人意料的是,他们坐收渔利的美梦竟然在金陵一战化为泡影。
      在崎岛国败军退守沪城的当口,瞿正朴从平京总指挥部紧急调动多方军队围攻沪城,同时使用飞机、把瞿军一个军的精锐部队空运到沪城战场。瞿东风一面亲自赴前线督导作战,一面充分发挥城内群众的力量、在沪城内部不断扰乱敌人。人海战术,里应外合,沪城争夺战又将从金陵败退的敌军狠狠打击了一通,让敌人付出了2万余人的伤亡代价!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战斗中,崎岛国军队越来越明显地显出劣势。因为在中国战场的节节失利,崎岛国内的左翼逐渐在国会占据主动地位,主张撤军的呼声越来越强烈。

      金陵的春天就在出征的号角、和一声声的捷报里,匆匆地过去了。
      一夜枕上听雨。清晨醒来的时候,推窗望去,雨已经停下来。
      罗卿卿用过早饭,照例在花园里慢慢地散步。医官说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多散散步,可以增加产力。
      已经是春花红褪的初夏,却看见一片片火红的鲜花正开得热闹。分列在甬道两侧,枝丫交叠,花红叶绿,宛然架起一座红霞流漾的天然门楼。
      她走到近前去看,果然是石榴花开了。

      南天明从甬道的另一头走过来。
      她便高声问道:“天明,能不能告诉我咏石榴花的诗。”
      南天明随口诵出一句:“却是石榴知立夏,年年此日一花开。”
      “年年此日一花……开。”她笑着重复着,眉头却皱起来。
      南天明道:“怎么了?是不是……”
      她感觉到下腹这次不是酸痛,而是阵阵发紧的疼痛。医官说阵痛是分娩的前奏。她忍不住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抓住天明的手。

      南天明把卿卿送回房间,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床上。看到卿卿紧皱着眉头问副官道:“司令……什么时候能回来?”
      “军部刚有消息说,司令亲自督战,已把敌人逼到淞江县城。多久能打下松江县城,那可难说了。夫人,要不要我给司令挂个电话?”
      “不……不用了。”罗卿卿急忙制止住副官,“我很好,不要让他分神。”
      即便卿卿强作坚强,南天明还是一眼看出她眼里的委屈。她疼得浑身发抖,额头滋出冷汗。他一时失神,想抚摸她的额头。手伸出去,马上清醒过来,手指缩紧、攥成拳头。突然心里一阵落寞的伤感。他在自己的额头上击打了一拳。怎么在这个时候为自己伤感起来?她越痛苦,他才必须保持清醒。一个为自己悲哀的人,如何照顾别人?
      他忍住内心的抽搐,对她说道:“不要害怕。即便瞿司令不在,还有我……很多人都在你身边,我们都会守护你。”

      淞江南岸,前敌指挥部。
      天色完全黑下来。天上浓云滚动,江岸两边的田亩和疏落的村屋都隐没在黑暗里。松江县城外,参战各部已开始了总攻前的最后准备。前敌指挥部内外灯火通明。人员川流不息,呈现出一派大战前的紧张景象。相对于紧锣密鼓的屋外,指挥室内倒是显得十分安静。
      瞿东风和十几名高层指挥员围在沙盘模型前,看着作战参谋在沙盘上最后标定敌我双方的态势。瞿东风目光沉定,很少说话。只在有人主动向他请示意见时,他才跟对方轻声交谈几句。
      崔炯明走进指挥室,屋内的肃静让他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他走到瞿东风身边,怕打断司令思考问题,没敢立刻开口。
      瞿东风看了眼崔炯明,问道:“怎么样?”
      崔炯明低声回复道:“夫人顺利生产,是公子。”
      瞿东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目光转回沙盘,看着作战参谋把象征联军三路大军的旗子插在了敌军的心脏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总攻时间越来越近,屋外的参战部队越来越紧张的等待着攻击的命令。指挥室内更加安静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粗重一些的呼吸也听不到。整个指挥部处在一片战前肃静的等待里。终于,瞿东风从红木椅里站起身,走向电话机。整个房间,只能听到他脚上的军靴、在地板上踩踏出的有力的声响。他拿起电话筒,对着电话发布命令道:“我命令,总攻、现在开始。”

      瞿东风话音落后,三颗红色信号弹立即升上夜空,好像在夜幕上刺出三道血口。指挥部东北部立刻传来炮兵部队向选定目标的炮击声。隆隆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向着敌人发出了死亡的宣判。数分钟炮击完成后,响亮的冲锋号响彻淞江沿岸。各路攻击部队向淞江城发起了总冲锋。
      指挥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起激动的表情。
      瞿东风这时候才回过头,对崔炯明道:“告诉夫人,打完这一仗,我立刻去看她和孩子。”

      从淞江县战场传来捷报、已是十天之后。
      “夫人。”副官走进来,“司令打来电话,问您现在的身体可能接电话。”
      罗卿卿急忙道:“我可以。”
      副官出去后,不多时,卧室床头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罗卿卿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的另一端终于传来让她牵挂了半个月的声音:“卿卿,你好吗?”
      “我很好。孩子也好。”
      瞿东风顿了一下,道,“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她打断他:“你有什么错呢。以为我还是任性的小孩子,要你这样哄吗?”
      他长长吐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回是我欠了你和孩子。回去之后,一定尽心补偿。”
      她笑了下,眼里噙了泪光:“你率部在前方苦战,就是在保护我们母子。还说什么亏欠。”
      他沉默了片刻。虽然两人之间隔了将近千里的路程,这时候,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近在咫尺,贴得那样近切,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感受到彼此那种熟悉的气息。

      他的话声终于打破沉默:“孩子什么样?象我,还是象你?”
      她笑道:“自然象妈妈。”
      他也笑道:“男孩子,还是应该象我。”
      “我可不想他象你,那样英雄气尚。我只要他平安快乐,做个平凡人就好。”
      “看看,还说不怪我。借着儿子,在埋怨我呢。我一定争取这两天就回去。当面请罪。”
      “前方战事比什么都重要,你不用牵挂我们。”
      他忽然放低声音道:“实是思念难耐。”

      这时似乎有人走过来,瞿东风在电话那头道:“有要务处理。只能说到这里了。代我亲亲儿子。”
      放下话筒,罗卿卿让奶妈把孩子抱过来。抱着熟睡的孩子,她低下头、在孩子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东风越说要回来,她越觉得寂寞更加难以忍受。她把孩子抱近自己,用脸颊轻轻的贴着他的小脸。直到这时候,才宛然在坚硬的生活里,感受到一种贴心的柔软。
      一直在内心深处苦苦追求人生的完美。在千疮百孔的现实里、一直觉得自己在隐忍,在逆受。直到走至此时此刻,才总算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走了出来,想对充满残缺的生活,真心真意地说一声:感恩。
      是的,感恩。生活其实已给了她太多。这个臂弯的小生命,就是一件最完美的、命运的馈赠。
      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这个完美无瑕的小生命,她已不敢、也不该再因为那些虚无的奢求,对生活生出毫无意义的埋怨。她只能更无怨无悔,更坚实地走下去,真正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生活厚赐的幸福。

      瞿东风放下电话,看向走进来的崔炯明。
      崔炯明道:“报告司令,我已查实过,俘虏的女特务的确是赵京梅。”
      瞿东风双手放在桌面、十指交叉在一处,沉默了一会儿:“当初因为大哥出面跟我要人,我才把她给放了。她居然变本加厉,通敌叛国。如此咎由自取,谁也没有办法救她。告诉军法处,按律处理。”
      “司令……”崔炯明上前一步,“赵京梅正怀着身孕。她说是大公子的骨肉。”
      崔炯明说完,努力观察瞿东风的脸色。以他一向对瞿东风的了解,即便赵京梅怀着身子,恐怕也难逃军法处置,何况这是大公子的孩子,他更揣测不到瞿东风会作何处置。
      瞿东风道:“把赵京梅通敌的证据拿给我。”

      审讯室外,两条狼狗把守着大门。铁门内摆放着各式刑具。滚热的铁炉上、烧红的烙铁泛着暗红色的幽光,空气里弥散着审讯室里特有的皮肉烧焦的糊味。
      “说,你都打探到什么情报?告诉给什么人?快说!”审讯员厉声喝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是个中国人。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孩子的爸爸是你们第五军军长瞿东山。就算当不了瞿家少奶奶,我也能母以子贵。我没有道理给崎岛国人卖命啊。”赵京梅理直气壮道。
      “哼,赵京梅你真会演戏。瞿军长已经过世,你非说这孩子是他的。你怎么不敢找个活人给你孩子当爹,当面对质?”
      赵京梅口气冷静道:“我跟瞿军长的关系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你们大可以到军部去调查,看看是我在演戏,还是你在冤枉我!”

      门口响起犬吠,士兵打开审讯室铁门、分列两边,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司令!”审讯员看到来人,急忙起身,身体笔直,立正行了个军礼。
      即便只是听到军靴踏进房间的声音,赵京梅已紧张得打了个通身的寒战。正要回头,突然瞿东风把一个档案袋扔到她面前。赵京梅下意识去看,地上那个土黄色的档案袋上标示着她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崎岛国文字。一霎那她那浑身都僵了。这是她留在崎岛国特务手中的存档!
      看到这个,赵京梅一下子崩溃了。浑身筛糠般地颤抖,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黑色军靴停在她面前,头顶上传来瞿东风冰冷的声音:“现在才知道害怕。”

      听到瞿东风的声音,赵京梅好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抱住瞿东风的腿:“司令——司令——求求你……”
      “我能放过你吗?通敌叛国是什么罪,你该知道。”
      “军长……”赵京梅抬头,泪流满面地望着瞿东风,“我……才23岁啊。”
      瞿东风也看了眼赵京梅,但马上把目光转开去:“你真是枉跟了我多年。我什么时候可怜过叛徒?”
      瞿东风这句话,让赵京梅惊恐得几乎窒息过去。更让她恐惧的是内心那种彻底的失败感。当初被瞿东风拒绝,已经把她所有的骄傲打碎,现在,连仅存的那一点报复的快感也彻底熄灭了。她也无数次设想过今天的场面,设想瞿东风可能放她一马,设想瞿东风会勃然大怒。可是,眼前的事实是:瞿东风对她只有漠然,连正眼也不想多瞧她一眼。以她赵京梅在风月情场上的阅历,她怎么能不知道,这只能说明瞿东风心里根本没有她。撕心裂肺,彻底绝望,她只能跪在他脚下、放弃全部自尊,哀哀乞怜:
      “就算不可怜我,难道……难道不能可怜这个孩子。他是瞿军长的骨血,是你的亲侄子啊。”
      瞿东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先前谎称怀了我的孩子,妄图破环我和卿卿的感情。现在又说怀上了我的侄子,乞求活命。你的话我还能相信吗?”说罢,他踹开赵京梅抱在他腿上的手。
      崔炯明跟着瞿东风走到审讯室的桌子前面。崔炯明从瞿东风的表情看,赵京梅似乎已无活路,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瞿东风冷着脸说道:“不管是不是我大哥的骨肉,孩童无罪,我会让你把他生下来。”
      赵京梅两眼一下子有了光亮:“谢谢军长……啊,不……司令。”
      瞿东风道:“但是,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所以,在此期间,希望你坦白交待,以求将功赎罪吧。”

      瞿东风走出审讯室,招呼来审讯处处长,交待道:“争取通过赵京梅抓到何皓笙。”
      崔炯明听到这话,才心中恍然,原来瞿东风暂时放过赵京梅,是想抓到何皓笙这条大鱼。赵京梅在特务组织——青年同志会里担当副会长,其会长便是何皓笙。赵京梅很可能知道何皓笙的行踪。瞿东风急于要抓到何皓笙,想必要弄清罗臣刚的真正死因。罗臣刚遇刺当天,何浩笙正在罗府,罗臣刚遇刺之后,何浩笙立刻销声匿迹。对于揭开罗臣刚的死因,何浩生可谓是个关键人物。

      正在瞿东风准备回金陵的当口,江东县传来战争失利的消息。敌人将特务组织安插在县城内部,特务在县城内埋藏炸药、炸开城墙,敌军乘夜偷袭,竟将已被联军收复的江东县城夺了过去。
      瞿东风只能放弃回金陵的计划,将主力分南北两路、对江东县实行远距离奔袭。四天之后,乘夜向县城发起突袭,凌晨时分即突破城墙,在街道内跟敌人展开巷战。敌人负隅顽抗,利用碉堡,发动反冲锋。经过两天两夜的恶战,瞿东风才带领部队攻占住江东县,将敌人的近百座碉堡抢夺过来。

      根据赵京梅提供的消息,瞿东风派人突袭坐落城东的剧院,将躲藏在里面的敌军特务一网打尽。正欲乔装逃跑的何皓笙也被抓获住。

      当日晚间,何皓笙被捕的消息已传到今陵总统府。
      距离总统府不远是圣玛丽公济医院。医院由国外天主教会创立。规模很小,只有20几间病房,专为居住金陵的外侨和总统府内部人员治病疗养。

      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内。担任外科主任的德国医生格贝尔将会诊结果拿给南天明。
      格贝尔告诉南天明,经诊断,南宗仪肝部所患为癌病。
      诊断书在南天明手中一阵微微颤抖:“还有治愈的希望吗?”
      格贝尔道:“能否治愈,要通过外科手术才能知道结果。我们国家的艾沙里医院是治疗癌病最好的医院。我建议总统先生出国治疗。”
      南天明点了点头,正要出去,又被格贝尔叫住:“如有可能,请不要将诊断结果立刻告知总统先生。对于癌病患者,我们一般建议家属不要立刻告知病人,以免令病人不安,恶化病情。”
      南天明又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以父亲的性格,不告诉他病情的严重性,恐怕他根本不可能在现在离开总统之职、出国治疗。

      在格贝尔和南天明讲话的时候,一个一身黑袍的修女、静静地走过来,等候在门口。
      南天明走出去,才看到是静雅。
      两厢对视,一时都很沉默。
      南天明早已听说静雅已经出家为修女,正服务于圣玛丽公济医院。他一直想来看看她,又一直担搁下来。静雅把自己奉献给神圣的信仰,选择了内修和服务人类的道路,他本该衷心祝福,由衷赞叹;可是,每每想到静雅一身黑色修女袍的样子,一种近乎悲哀的情绪就会在他内心深处暗自翻搅。

      静雅在门口已经听到南宗仪的病情,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天明说,最终,又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虔诚地在胸前画出个“十”字:“南先生,上帝会保佑您的。”
      南天明看着静雅,她头上的那道白布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更加肃穆。
      她已盛开成一朵美丽圣洁的小花,从此秉承仁爱的精神度过余生。而他,还要在污泥的尘世里继续摸爬滚打。他也觉得无话可说,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只有低头,虔敬地说了声:“谢谢您。”

      走出医院,他对着沉沉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世上,一切都会沉寂,一切都会淡忘,一切都会过去。他本来不想执著什么。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无比的孤独。这孤独如此真实,使他的内心不得不一阵抽搐。
      他爱着卿卿,本来比瞿东风更有机会抓住她,却迟迟不能放下自尊,直到看她投进另外男人的怀抱才感到后悔;他追求过静雅,却没有真正向她敞开心扉,而是一副居高临下、救世主的心态,直到见她彻底抛弃世间情欲,他才感到如此失落。
      这时这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比乞丐还可怜的穷光蛋!孜孜奔劳,只为博得一个虚妄的世间好名。终日做着高傲的姿态,其实是个无比矫情自私的人。细数从前,自己什么时候放下过自我、真正地去爱过一个人?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卧室。窗外的石榴花正花姿丰满,在翠绿光亮的叶丛中开得灿烂似火。
      施如玉跟着副官走进罗卿卿的临时住处。为了防止敌机偷袭,罗卿卿秘密居住在一座林中古寺里。掩映在参天古树间的寺院并不算大,白墙绿瓦,花木扶苏。一条碎石铺就的蜿蜒小径把人带到甬道旁开满石榴花的院落里。
      屋里传出轻声的哼唱:
      “淡淡江南月,照微波荡漾,绿柳依依。
      溶溶江南月,像娇嗔的爱人紧锁双眉……”
      施如玉走进屋里,看到罗卿卿哼着歌正哄孩子睡觉。见她进来,罗卿卿把孩子递给乳母:“如玉,来,坐这边。”
      施如玉坐在床边。罗卿卿发现施如玉脸色憔悴,眼睛里都是红丝,头发也有些零乱。施如玉在人前一向是坚强干练的作派,今天这个样子,马上让罗卿卿想到何皓笙被捕的事情。
      她看着如玉,道:“你……都知道了。”
      施如玉点了点头:“他被关在兴华门外第一监狱,我已经……去看过他了。”
      罗卿卿一霎时就想起,东风被关在卫戍司令部,她去探视的情景。她握住施如玉的手,感到如玉手心冰凉:“如玉……”
      施如玉强作镇定:“司令部军事法庭已经判处何皓笙死刑。”
      罗卿卿内心一抽,紧紧握住如玉的手,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宽慰,毕竟何皓笙和如玉之间已经隔了一道血淋淋的国仇家恨。这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
      “如玉,你来找我,是想为何皓笙通融吗?”
      “通融?他满手都是我国人的鲜血,司令怎么可能放过他?我思前想后,终是想明白,他罪有应得,我是中国人,我没有脸面为他奔走通融。”施如玉拿出一支黑色的钢笔,转动着笔杆,目光悲哀,一阵苦笑,“不瞒夫人,我甚至动过愚蠢的念头,想绑架夫人,以要挟司令放何皓笙一条生路。”
      施如玉说着,把钢笔放到罗卿卿手里,罗卿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支做成钢笔形状的微型手枪!握着冰凉的“笔杆”,她立刻因为后怕、出了一身冷汗。
      施如玉道:“我跟何皓笙……”她说到这里,狠狠咬住嘴唇,屏了好一会儿气,才摇头道,“算了,不说他了。夫人,其实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何皓笙,而是为了您。”
      “我?”
      “我去探视何皓笙时候,他竟然告诉我一件令我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已是将死之人,我想他没必要骗我。而这件事恰恰跟夫人最有关系。”
      “什么事?”
      施如玉看了眼周遭,乳母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副官正站在门外守候。她于是身子前倾,对罗卿卿低声耳语道:“何皓笙告诉我,罗总司令遇刺,表面上是崎岛国人计划的,但是,这背后却有一个人给崎岛国情报组织送去假情报,让崎岛国误以为总司令意与瞿军联盟,共同对付崎岛国,才让他们对总司令下了毒手。”
      “这个人就是谁?”罗卿卿急迫地问。
      施如玉却顿了住:“这个人原本不想告诉夫人。可是,又想到,我被何皓笙骗了那么多年,险些助纣为虐,我想夫人应该做个明白人,不要重蹈我之覆辙。”
      “如玉,你平时说话不是这样吞吞吐吐。我想这个人一定跟我有很大关联,你放心说吧,我不会怪你。”罗卿卿口气从容,声音却忍不住有些发颤。因为生怕施如玉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是……”施如玉在床沿上写下三个字——瞿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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