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听风沐雨

5、情义

　　沈明珏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双手被两个铜环拉至邢架的最高点，双脚悬空，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集中在了臂膀处，痛的像要撕裂开来。
　　甫一吊上邢架，冷汗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滴在地上，很快聚积了一滩水迹。
　　重鞭八十，是他触怒爵尊的下场。
　　行刑的是刑堂资历很深的纪爷，虽做了多年的行刑手，然而私下里却是个极为和善的人。沈明珏自升入修焰以来，所接手的任务还是很多，他每次都能完成的极为漂亮，但他是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只要行动中有一分一毫的差错，都会自觉来刑堂领责，尽管身为掌权人的蓝刄从未要求他这样做过。
　　纪爷素来很欣赏隐忍坚韧的孩子，而沈明珏，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令他欣赏的人。所以沈明珏受罚，纪爷一般都会遣散刑堂内的其他刑手，他清楚这个孩子骨子里的傲与尊严，他宁可亲自动手。然而今天，明明还没开始真的行刑，那孩子却已是冷汗淋漓，紧紧抿唇的样子，分明是拼尽了全力忍痛。
　　仅仅是被吊上邢架造成的臂膀撕裂，这种程度的痛根本不可能令他忍耐到如此地步。
　　纪爷到底担心了，禁不住问道，“身上可是受了什么别的伤？”
　　沈明珏努力的摇了摇头，身体拉扯开来，腰腹间的疼痛更是猛烈，下意识的想将身体蜷缩起来，然而不能。看纪爷明显怀疑担忧的目光，沈明珏只好慢慢吸了一口气，喘息，“劳烦……劳烦纪爷，帮明珏把嘴堵上……八十，八十重鞭不好挨，明珏担心……一会儿……忍不住喊出声……”
　　纪爷心头一震，很是心疼的叹了口气。也罢，这孩子有多倔强，自己又如何不知。触怒爵尊，便是谁也免不了他的罪啊。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早些打完了送他回去休息。
　　用干净的布条团城一团堵住他的嘴，纪爷绕到沈明珏身后，纪爷卷了卷手中的鞭子，下意识的看了看他消瘦的脊背。刑堂的重鞭，很多时候都是用来对付那些反叛者的，若力道掌控的不好，极易伤人肺腑。压下心中的疼惜，举起了鞭子。
　　“啪”破空的声音。
　　只一下，沈明珏身上的衣料就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背上如同一道火舌蹿过，剧烈的痛楚如电流般的袭遍全身，下一瞬，感到伤口处一阵温热。死死咬住嘴里的布团，豆大的汗珠再次一颗颗的沁出。被铜环扣住的手甚至无法借力，只能任凭剧痛清晰的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纪爷加快了执鞭的速度，凌厉的鞭风，一道一道，很快便将那件洁白的衬衣染成了鲜红色，虽然沈明珏不敢过分挣扎，但手腕依旧被铜环的边缘磨去了一层油皮。控制着身子越来越剧烈的抽搐，心里默数着鞭子抽下的次数，用以维持意志的清醒。
　　“四十五，四十六……五十一……”
　　已经大了多少鞭，渐渐却记不清了……耳边回荡的都是鞭子抽在身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似是永远也停不下来……身子突然一阵猛烈的震荡，狠狠撞上了刑架木质的边缘。
　　“啪—”纪爷的鞭子失去了控制，抽上了邢架的边柱，留下一道深刻清晰的鞭痕。沈明珏的身子在猛烈的撞击下突然狠狠的战栗起来。纪爷慌乱的丢开鞭子，冲到沈明珏面前，却见他一张脸通红通红，心里‘咯噔’一下，忙大声喊了两个人进来，帮忙将他从刑架上放下来，并立即取出了他口中的布条。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血从沈明珏口中喷涌而出。脸上血色以极快的速度退去，瞬间变得青白交加。双手紧紧按在腰腹间，疼的蜷起了身子。
　　“快，快去喊人！”见状，纪爷也白了脸色，大声呼喝一旁的手下。

　　蓝刄的住所离修焰总堂很近，是一栋独立的别墅，出入都极为便利。尽管如此，蓝刄却也难得回去。杀手的天性，总是不习惯在某一处地方安定下来。更何况，那所谓的家，早已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彼此在意的亲人。从他懂事起，所能在乎的东西就少得可怜，甚至，从来……都不包括他自己。
　　斜躺在厅堂的沙发椅上，看似随意散漫的一个动作。然而，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不远处手术房的动静。也不确信究竟过了多久，手术房的门终于打开了。身穿白色大褂的年轻男子气定神闲的走了出来，一边慢慢的除下了染血的手套。立即有佣人端了热腾腾的水过来，年轻男子很是儒雅的点了点头，洗净了手。
　　“他怎么样。”蓝刄的语气很平淡，殊不知他那从房门一开就猛然从沙发上坐起的姿势早泄露了他心中的急迫。
　　“肋骨断了一根，其余有几根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这些倒不是重点，比较麻烦的是那根断裂的戳中了肺部。”年轻男子走到沙发前坐下，轻描淡写，仿佛事不关己，有种超然的淡漠。
　　蓝刄的脸色有一点难看，“我想这种程度的伤还是难不倒你的，是不是，原文风？”
　　那杯叫做原文风的儒雅男子沉吟了片刻，终于慢慢的道，“那是自然。”
　　蓝刄心中郝然松了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手术的时候不肯用麻醉剂，说是会影响以后的判断力。也难为他整个手术都忍了下来，这会儿倒虚脱的昏睡过去了。照我看，没有一两天是醒不过来的。”言下之意，这会儿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蓝刄想了想，又重新坐回了沙发。对原文风道，“饿了吧？”厅堂里的佣人都被分配到了楼下，他又懒得跑下去，干脆拿起沙发旁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吩咐管家送些吃的上来。
　　“这是从明珏口袋里掉出来的。”原文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大褂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递给蓝刄。
　　蓝刄眸中一闪，“这不是送给小公主的礼物？”盒盖打开，里面是一对紫色宝石细磨而成的耳坠。蓝刄和沈明珏一样，都是不懂得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这对耳坠，是他陪着沈明珏跑遍了市内几乎所有的珠宝店买到的。具体情形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沈明珏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
　　这个笨蛋！”蓝刄突然狠狠骂了一句。
　　刚端着托盘走上楼的佣人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正惶恐的不知所措。
　　蓝刄又补了一句，“我怎么就一厢情愿的认了这么一个笨蛋弟弟。”
　　佣人顿时释怀，啊，原来少爷是在怪他自己呢。饶是如此，放下托盘后还是飞也似的快步告退了。
　　原文风端了一杯咖啡在手，随手开始翻看桌上散乱的报纸。
　　“血盟底下用来做掩护的天和集团做事越来越猖狂，怎么闹得刑事总署的人都开始着手调查？”略微扫了一眼就看到一行醒目的标题“江城街区火拼，天河集团卷入□□疑云”。
　　蓝刄冷哼，“血盟那老家伙怕是嫌命长了，爵尊那边早下了命令，必要时候就让他彻底闭紧了嘴。”随即又锁了锁眉，“我怎么忘了，这任务一直是明珏在跟，我又暂时脱不开身……”
　　原文风温雅浅笑，“没关系，我去。”
　　“啊，那再好不过。”蓝刄呵呵一笑，伸出手比划出一个□□姿势，懒懒道，“一旦发现他笨到要亲自与警署的人碰面，那留着他也没用了。血盟盟主那位子……也该换个人坐了。”

　　沈明珏昏睡的时间比原文风预计的晚了整整两日。蓝刄原本有些担心，无奈原文风接手了那任务后就离开了。他正想着要不要干脆送他去医院瞧瞧，好在，总算是醒了。蓝刄过去看他的时候，沈明珏在九殿堂认的弟弟傅伊颜也在，正在那边胡搅蛮缠。
　　“哥，你才刚醒，这是要去哪儿？”
　　沈明珏已经穿好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弯腰穿鞋的时候还是疼的皱了皱眉。被缠的实在没办法，只好简略的解释，“我手上还有任务要跟。”
　　傅伊颜伸臂挡在他面前，很是无赖的道，“除非等你伤好了，否则，我不许你去。”
　　沈明珏抬头，很是难得的挑眉。很是自负的模样，“你拦我一个试试。”
　　傅伊颜面上的冷峻维持不到十秒就彻底塌了下来，讨好的笑，“哥，我怎么敢跟你动手。”又小声嘟囔，“就算你受了伤我也打不过你不是……”
　　沈明珏到底还是对着傅伊颜笑了，带着三分宠溺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弹，“九殿堂就那么轻松？你一个堂主怎么整日那么清闲。”
　　傅伊颜委屈的摸着额头，“我这是忙里偷闲，想尽办法来看哥的。”
　　“偏偏我们沈大公子不领你这个情啊，伊颜。”蓝刄悠悠的插了句话进来，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斜倚在门边。
　　“……”沈明珏看着他的样子，一时无语。
　　“就是就是，哥你就当给我这个面子，好歹再躺个几天，否则我回九殿堂那么日夜担心的，搞不好被某些老家伙钻了空子找了麻烦呢。”傅伊颜很是配合的顺着蓝刄的话接口。
　　“……”沈明珏听了他这几句话，倒是怔了怔，随即开口，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他们还找你的麻烦？”他问的很认真，以至于傅伊颜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口。
　　“啊……没我说的那么夸张啦，当年哥帮我坐上了堂主之位后，那帮老家伙早收敛了不少。”说到这里，偷偷瞅了瞅哥哥的脸色，又嬉笑道，“哥你别被我现在这样子骗了啦，我在堂里可是很有威严的，你看就像这样……”他瞬间板起了脸色，一本正经的道，“我在堂里都不怎么笑，他们其实都怕我，哈哈。”
　　蓝刄被他的样子逗笑，沈明珏的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然而蓝刄还是发现了隐藏在他眸子深处掩不住的担忧。
　　“喂，血盟那边，原文风已经接手了，你不用记挂着。”蓝刄走过去狠狠撞了撞沈明珏的肩膀，听到一声闷哼，很是满意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你该相信原文风那家伙，虽然人是无趣了点，但他至少还有两样东西可以信任，一样是医术，还有一样嘛，就是枪法。”顺便补了一句，“和你一样无趣。”
　　沈明珏抿唇不语，静了良久，这才悠悠的看了一旁心虚不已的傅伊颜一眼。
　　傅伊颜只觉脊背一僵。
　　“傅堂主还打算在这儿赖多久？”沈明珏用很平静的语气问他。
　　“啊，马上走！哥，我马上消失！”门“啪”的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合上。“哥记得好好养伤。”傅伊颜潇洒的从楼梯扶手滑下，声音遥遥的传来，伴随着楼下佣人的一声惊呼。
　　谢谢。”沈明珏回过身，对着蓝刄，“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一套，可我还是要说。”
　　蓝刄摇了摇头，表示无奈，随即却又兴致勃勃的诱导，“真要感谢我，不如就认了我做哥哥吧，叫声哥给我听听。”
　　“这么蠢的弟弟，你要来做什么？”沈明珏很平静的道。
　　蓝刄的脸顿时绿了。
　　忘了沈明珏那个弟弟是什么角色，每次一来就和他家里的佣人混得烂熟，这间房子里的任何事、任何话都瞒不过他。
　　那句脱口而出的笨蛋弟弟，这小子还真是铭记在心啊！
　　“那八十重鞭……”
　　“你挨了六十四鞭，剩下的等伤愈了加罚双倍。”
　　沈明珏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又被蓝刄打断。
　　“我让人去请示过爵尊，你就安心养伤吧。”
　　沈明珏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顷刻间被一层暖色覆盖。自他一来修焰，蓝刄就对他照顾有加，就像这一次，自己昏迷的几天里，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在他看来，喊不喊哥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知道有这么一位兄弟一直关心着他。
　　他沉默了片刻，忽的主动道，“我原本也是有哥哥的，他……”他语气一顿，终是忍不住笑了，“可惜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蓝刄笑笑，转身出去替他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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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章是不是很温暖，呵呵，我是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