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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珏伤 ...

  •   沈行天带来的手下与沈明珏一起被拦在了冉家的别墅门外,沈明珏看着父亲决绝远去的背影,心中猛然一阵触动,竟不自禁的喊出那个埋藏在他心底十余年的称谓。
      “爸!”喊出口,反是觉得轻松了。
      沈行天的身子倏然一震,刹那间心底弥漫开的是种难以言喻的欣慰,满足。他曾经舍弃的儿子啊……似乎,从七岁那年起,他就没再听过儿子那样喊他,然而从来不是儿子不想喊他,是他,不允许……
      沈行天没有回头,时至今日,他已不忍儿子再为自己付出什么。
      心绪起伏,内心震荡。他终于体会到这么多年来刻意压抑的感情是多么的浓烈,这份父子之情,原来我从来不曾舍得下。
      “我一定会带扬儿回去。”他掩饰了自己的感情,淡淡的说完,脚下再不肯停留半分。
      沈明珏看着,父亲明明慌乱却强作镇定的模样,令他不由扬了扬嘴角。回身,在一名手下耳边低语一阵,那手下显然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带人离开。沈明珏一人在门外站定,不见有任何动作。门内外一阵静默,彼此间却像是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一刻钟后,门内防守不见丝毫松懈,沈明珏叹气,似想放弃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他听到了一道为了掩饰急切而显得更为平静的声音。
      “沈少爷。”严憬末身为蓝刄最得力的手下,身份自是非同一般,他既突然现身并出声喊住好不容易有了离去之心的沈明珏,周围一群手下便只能恭敬地依言退到各自的位置上。
      严憬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然而整张脸却是掩饰不住的惨淡颜色,沈明珏的心倏然一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在他心底静静衍生。这感觉甚至让他忘却了自己接下去打算做的事。
      “请随我来……”严憬末显是不动声色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口气趋于漠然,淡淡扫视周围欲动的人手,微微扬声,“少爷要见您。”言下之意却是对着周围众人的警示,少爷要见的人,便是谁也拦不住。
      沈明珏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山林间风很大,除此之外,鸟语虫鸣却交织出别样的宁静。
      纵然沈行天很谨慎的在树林间穿行,身上依旧被划开了不少伤口,然而那些伤口却显然不是树木枝桠所划,而像是被利器割开,身上并不厚的衣服交错了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沈行天心底依旧是轻蔑的。冉天这老狐狸还是那样热衷于古时的陷阱机关,想来却是可笑。找到他留下的引路标识确实费了他一番功夫,到底还是到了冉天指定的目的地。
      视线所及,是一颗极大的杨树。因为大而让他一瞬以为它近在眼前。它本该枝叶繁茂,却因被突兀的修剪去了盘错的枝桠,光秃秃的显得有些荒唐可笑。
      但此刻沈行天如何也笑不出来。枝干上笔直的吊着一个人的身体,黑衣长裤,与巨大的树木显出鲜明的反差。沈行天的呼吸为之一滞,强烈的痛心之感顷刻间电传全身。
      他盯着在风中来回摇晃的清瘦身躯,恨意一点一点透过那双冷漠的眼睛显了出来。然后,他的目光移开,很轻易的,在杨树旁的一座凉亭里看到一个泰然自若的黑色身影。
      “啪啪啪--”冉天一身儒雅的唐装,拊掌缓缓站起身来,遥遥望着树下的沈行天,长声叹息,“行弟,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啊,冲动冒进,为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甘愿闯进猎人的陷阱?哈哈哈……我妹妹爱上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笑完,他的脸色蓦地沉郁,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
      沈行天冷然,目光凝在那晃动的身体上,“住嘴,你没有资格提到她!”
      冉天道,“别忘了我那妹妹是谁逼死的。”继而冷笑,神态透出一点歇斯里狂,“呵……沈行天我今天就要让你明白,你这一生究竟有多可笑!”
      沈行天一步一步的向着那颗杨树走去,闻言微微一震,忽视他话语里的强烈讥讽,这一刻,他最想做的就是将那孩子放下来,然后,好好的,看看他……大哥的孩子啊。
      冉天见他慢慢靠近那树,分毫不急的徐徐出声,“别急着送死,一旦触及吊着他的绳子,牵动了机关,你想,数百支箭齐发而出……将扬儿的身体射出上百个窟窿,大哥在地下看了心痛也就罢了,但行弟你,做了一世高高在上的银魂主子,就那么死了岂不可惜。”
      沈行天顿住,锐利如箭的目光直直射向冉天,却再不敢轻举妄动。他决不能,让扬儿再受一点伤害!
      冉天饮了茶,道,“所以,慢慢与我叙叙旧也是不错。”
      沈行天沉默片刻,忽而笑道,“那么,二哥何不请我上凉亭坐坐。”只有靠近冉天,他才有机会扳回一局。
      冉天自是明白他的想法,笑了笑便道,“好,既是叙旧,行弟也该让为兄看到你的诚意。”他沉吟片刻,道,“所以,行弟还是将身上的家伙都扔下再上来,你看如何?”
      “二哥做事,向来谨慎。”讥讽的说了一句,沈行天干脆的将贴身的枪与匕首扔在地上。
      冉天又道,“自卸一臂。”他冷眼看着沈行天毫不犹豫的伸手卸了右边臂膀,心里升起一阵难言的快意。
      冉天甚至亲手为沈行天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眼前,看着他冷汗淋漓的样子,取笑,“我们兄弟可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自己的孩子也比不得了。”他看沈行天凑到嘴边喝下的茶水,微叹气道,“不说我那外甥被你扔在银魂不管不问的那几年,就是现在回了你身边这罪还是照样的受啊。”余光瞥见沈行天微凝的眼神,他继续奚落,“身上中了那么多枪还要受血刑,你说那样的痛,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住?”心中突地一个激灵,不知怎的脑中猛的闪过儿子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那孩子……他心绪一阵复杂,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喊过痛的儿子……
      沈行天自是不知他突然现出的茫然软弱,只低下头毫无情绪的冷笑,“提他做什么?都是他该受的。”虽是违心的话,这会儿说出口心底仍是一阵刺痛。
      冉天将他的神色收进眼底,心底思忖着他对儿子的冷漠,“你这是怪他帮着我害死了大哥?”见沈行天面无表情,他心底的快意更甚,沈行天,今日我就让你尝尝这悔恨欲绝的滋味!
      炉上的水再次沸腾,沈行天冷眼看着冉天务必耐心的滤了一遍茶,开口道,“把扬儿放下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冉天道,“那么银魂呢?你也能舍下了给我?”
      沈行天冷哼,“有什么不可以?那位子我做的也有些腻烦,二哥要拿去也没什么。”
      冉天自是知道他话里的真假,不动声色的微笑,又替他倒了茶,“你明白我当年为何要抢这银魂的位子吗?”见沈行天又是毫无反应的模样,不禁觉着有些无趣,便自己说了下去,“我只不过是有些不甘罢了,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处于权力的最顶峰,而有些人……为了权力不惜赔上自己的一切,到头来却依然什么也得不到。”他叹气,继而道,“我只是想试试,我会不会也成为那种人,那种为了得到某样东西不惜放弃一切却依然注定失败的那种人。”至于,放弃了些什么,他却有些想不起了,也许,他所放弃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多,多到自己数不清也再也在乎不起了……
      沈行天心头一震,随即却是呼之欲出的愤怒。呵……只是为了证明?只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他抛弃了他们结义兄弟三人间的情谊,抛却自幼相依为命的妹妹的依赖,抛却一个孩子对舅舅全心的信任……
      甚至,不惜舍弃自幼看着长大的故友之子,连他的身体也可以拿来做他为达目的而放出的诱饵……
      冉天,这个昔日与他出生入死的兄长,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害的大哥父子惨死,害的,他的儿子平白受了那么些年的苦与罪……
      冉天,我,绝不放过你!他在心底默默发着誓,面上却依然平静无波,他听了这话只是淡然,“二哥的心思总是最难猜的,果不其然。”
      冉天笑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在恨我,可你想我当年虽是失败了,可输的惨烈的其实还是你。”
      沈行天猛然将目光对准了他,怒意在眼底翻搅。
      冉天却不以为然,只等着当他剥落当年的一点一滴时,这双眸子里会有如何精彩的变化!
      “对于自幼相依为命的亲人啊,不管是谁也难以割舍的。”他悠然吐出一口气,直直的看着沈行天,残忍的笑,“如果这样一个亲人要去求你做一件事,而代价,是无论她选择哪一方都有可能承受失去另一方的巨大痛苦。”他满意的看着沈行天流露出痛意的眼眸,“所以,她想做的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两方的平安,可是,她又凭什么能做到这些……她被至亲的那人设计,绝望中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她迫不及待的抓住那唯一的筹码……”
      沈行天的身子狠狠一震,惊怒的看着眼前这张笑意盎然的脸,只觉他像是从地狱深处幻化而出的魔鬼!右臂撕心裂肺的痛牵连成一片,眼前出现挚爱的女子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的景象。
      她在乞求,“我求你,求你放过小珏,他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啊……”
      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自己冷冷的掰开了一根根纤长的手指,决绝的笑,“你背叛我,我便让你痛!儿子是吗,你在乎他一日,我便一日不让他痛快!”
      她绝望的喊,“沈行天!他是你的儿子啊!”他的沉默让她彻底失去了安慰,她抹干了泪,站起身,优雅的擦过他身边,留下一句将他的心踩入深渊的话语,“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放过小珏,也放过,你自己……”
      他浑身颤抖,回身对着她优雅如故的背影歇斯底里,“你死了我便十倍百倍的报复在你儿子身上!你敢死!”他记得他第一次那样颤抖着怒吼,“你敢死,就是彻彻底底的背叛我!”不准死,我从没想过要你死……这句话他终是没有说出口,只记得那一瞬间他怕的浑身颤抖,一颗心彻骨的冷。

      那魔鬼般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那个筹码啊……就是她的儿子,我的外甥。”冉天目光一沉,有些蔑视的看着沈行天,冷哼,“我那么疼我那外甥,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上千倍万倍,你知道我那儿子有多嫉妒这个夺走了他全部父爱的弟弟吗……”他想起儿子倔强的眼神,不知怎的心底一痛,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我疼他疼得入骨,他和我这舅舅自然亲近,亲近到连你这做父亲的都忍不住嫉妒,呵……连我那妹妹都相信我这样凉薄的一个人若有在乎的,兴许只能是小珏这个外甥了……”
      沈行天想起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儿子突然变得格外爱粘着自己,不管去哪都跟着自己,若不允,他便哭闹不止。他只能带了这个小东西四处清乱,直到那一天……
      “她相信了这一点,便不管如何都让你带着儿子,她自以为小珏会是平息你我生死争斗的唯一希望……只可惜,她并不知从她的儿子出生的那一刻起,我这哥哥就处心积虑谋划好了一切……无论如何我输了不过赔上这条命罢了……可你呢,我的三弟,你要赔上的却是自己老婆孩子的背叛,以你的性子,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我猜得到,你啊,必定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啊。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冉天静静地说完,沈行天那一张脸早已一片灰白,显出慑人的惊怒,如果不做些什么,冉天甚至自信的认为,他会就此崩溃!然而他早在察觉出沈行天的动作前就神色冷静的出言,“莫说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就是侥幸让你动到我一片衣角,呵……不敢保证扬儿他会不会呗万刃穿心!”
      沈行天堪堪扬起的左手猛然一滞,疯狂的心绪却是陡然间沉静了下来。他静静地想,害死大哥与扬儿的根本不是小珏,七岁的孩子,只因他信任自己的舅舅,这算什么错?他以为自己能救陷入危机中的父亲与陆伯伯,可没想到的是,他的舅舅会在他喊出声的那一刻,那样毫不犹豫的开枪……
      那一刻,孩子脆弱的心是不是就那样碎了?他本就会认为,是自己的喊声害死了他的陆伯伯和哥哥,在他那样认为的时候,他的父亲,没有抱紧他安慰,没有告诉他别害怕,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的父亲只是一脚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踢开,狰狞的指责他,“是你!是你这个畜生害死了他们!”
      孩子苍白的小脸,在父亲吼出这样一句话之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从此,固执的背负起了原本不属于他的罪孽……

      沈行天面容沉静,心却似慢慢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妻子的死无疑压垮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神经。他默默封存起对她至深的爱恋,认为她的死不过是她默认了她对自己的背叛……而事实,她只是承受不住,护不了至亲至爱的巨大痛苦……
      丈夫,儿子,哥哥……甚至侄儿,到头来她一个也护不了。末了,这能承受至爱的丈夫一次次在她面前伤害她至亲的骨血……那种痛,他竟只能在十几年后的一天,才能深深的体会……
      他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甚至不是个好兄弟,也不是个好叔叔……

      心底对冉天的恨意突然就那样淡去了很多,不是不恨,只是最该恨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他看着冉天得意猖狂的面容,只是想,他不痛吗?害死他从小疼着长大的妹妹,害死曾深入险地救他的兄弟,将唯一的外甥害的如此惨烈过后,他的心,真的一点也不会痛吗?他突然想看看,这世间,到底还能有什么事是能让他痛的……无关恨与不恨,只是好奇,只是真的想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心冷至此的人!
      冉天在沈行天涣散的眼眸里看到了决然。这一刻,似乎自己想要什么,眼前这个人都不会在乎吧……他也许真的没有成为那些失败可笑之人中的一个,可为什么,心突然像是空了一般……
      像是……突然失去了追求,失去了未达目的而为之疯狂的心境,突然间的,心空了……
      冉天试着吸一口气去抵挡从未有过的茫然,那边沈行天却突然地开了口。
      “二哥。”他这一声里没有一丝很久之前的欣喜恭敬,去却也没有了刻骨仇恨下掩不去的淡漠,只是平静的令人心惊。“二哥你有一个好儿子。”
      儿子?冉天的心头狠狠一跳。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从小就嫉妒着拥有双份父爱的弟弟,可在九殿堂看着那个曾经尊贵的如同王子一般的弟弟与他一样被自己的父亲放弃道那个地方之后,他却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开始处处护着那个他曾深深嫉妒过,甚至一度天真的希望他消失在自己父亲的面前的弟弟……
      这些,他却是无意间挺起家里的佣人小声说起的,说儿子是如何如何整晚整晚的做噩梦,他总梦到自己的爸爸被人抢走,再也不回来看他一眼……他在梦中喊,“这是我的爸爸,你走开!别再来我家!”梦呓的最后,那些佣人总是心疼的低声交谈,“梦呓的最后,少爷总会低声哀求,求沈小少爷离开,把老爷还给他呢,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这些话他不止一次的听过,但从没放在心上。却不想,原来这些早已像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了心里……
      沈行天,连这个恨他入骨的兄弟都会说,他冉天有一个好儿子……
      好儿子,他拼死也不肯让自己拿了扬儿的身体做诱饵,然后,他被愤怒占据了头脑,那一瞬间竟想开枪杀了自己的儿子……他手心突然出了一层冷汗,有些茫然的想,那一枪……幸是被撞开了吧,幸是,没真伤了他性命……
      可眼前一片血雾,为何突然不敢肯定……自己那一枪是真的避开了儿子的要害……他的手微微颤抖,掩饰着去拿炉上的茶壶。水倾了出来,流到石桌,蜿蜒的,像是一条血线……他狠狠一个激灵,突然间怔住了。
      沈行天像是没看出他的失态,苦笑一声道,“我原是太过自负,早年便觉察出这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就是你的儿子,可我想一个毛孩子翻不出什么花样,索性放任他一步步坐上修焰殿主的位子……可我没料到,这孩子竟是如此狠绝而出色,在我漫不经心不管不顾的放纵中,竟慢慢在银魂各阶层都插进了自己的棋子……你可相信,不出几年,这孩子真的会有彻底改换银魂面目的本事!”他终于注意到冉天愈见苍白的脸色,想不到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一分在意啊……
      冉天心里隐隐的不安却在一点一点的扩散,突然注意到沈行天眼里一闪而逝的嘲弄。
      ‘砰’他扬手便打翻了石桌上的茶炉,飞溅的茶水流了满地。冉天指着杨树,道,“这旧可叙的差不多了,你该去将那孩子放下来了,呵……可怜他最终死在了口口声声要为他报仇的沈叔叔手里,还要平白受这样的苦。”
      沈行天面对冉天多少有些黑白颠倒的指责倒是很平静,只道,“我明白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陪着扬儿一起死了,也好,我欠他……欠他们的太多了,是该还了……”他只低低叫了声二哥,带些乞求的道,“只是希望,这之后,你能将扬儿交给小珏,他……明白我的心意。”
      冉天冷笑不语,只想亲眼看着沈行天万刃穿心的惨状,他这么些年执着的东西,总该有些了结吧,虽然这个结果来的比他预期的早,他只是没有心力再玩下去了……然后,他只想快些回去,回去看看自己的儿子……
      沈行天起身,磕啦一声自己便接回了手臂,然后,坦然的一步步下了凉亭,一步步向那棵树走去。
      那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一阵风吹过,陆季扬的身子被吹的晃动过来,沈行天一眼望见了那张年轻的脸。那分明就像是二十几岁时大哥的脸……如果他曾看过这样一张脸,如何还忍心下那残忍的命令……
      只可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如果。
      他抬眼温和的看着陆季扬的脸,微笑着道,“扬儿,别怕,沈叔叔来救你了。”这句话,他后悔没与儿子说过,这一次,也算是弥补了一次根本挽不回的遗憾吧……
      沈行天拿起捡回的匕首,靠近枝干,利落的靠着匕首的支撑力爬上了树,他知道,一割断绑着陆季扬双手的绳索,箭就会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但他,绝不后悔,只是遗憾,没能再见儿子一眼,告诉他,“我没有资格怪你,对不起儿子,爸爸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住手!”就在匕首堪堪靠近那绳索之际,一道急切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行天一震,匕首差点掉了下去。忍不住回过头,去寻那个他亏钱了十几年的孩子。
      沈明珏满身血污的闯入沈行天与冉天的视线,后者神色一震,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却见沈明珏毫不迟疑的跑到那棵树下,仰头看着岌岌可危的父亲,哑着嗓子,道,“爸,您那样做毫无意义,您,您先下来好吗……”
      嘶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恳切,令人听了心头酸涩。沈行天心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绳索与吊着的陆季扬,想起自己错误的过往,他喃喃,“我说过的,自己的罪孽就该自己背负,我那样的对你说过,又如何原谅自己……”
      “好。”沈明珏很快便不再坚持什么,只疲惫的靠了树干,道,“好,那么,我也不离开。”
      沈行天猛然一惊,难言的酸涩泛上心间,从来都是,他抛弃儿子啊……他竭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惯常的冷漠,“怎么,学会威胁我了,你以为我会就此罢手不管扬儿了。”
      沈明珏靠着枝干,闻言无力一笑,低低道,“爸,我走不动了……”
      沈行天心头大痛,忆起幼年的儿子总是动不动就耍赖的对他说走不动了,那是自己只能咬牙切齿的将那小东西拨到怀里紧紧抱着……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从来都是耍赖的儿子,是真的,走不动了……
      沈行天默默看了陆季扬一会儿,在心底叹气一声,“放心吧,扬儿,叔叔不会弃你不顾,只是叔叔想放任自己,最后再宠他一次。”怀着紧张却又有些期待的心情下了树,却被眼前那一片扎入眼底的血色灼痛了眼。
      他从来不曾看见儿子如此虚弱的仅能靠一个支撑物才能勉强撑起身子,惯穿的白色衬衣印出大片大片的血迹,浓的像一片雾……
      看着父亲下来的瞬间,沈明珏如释重负的笑了笑,那笑容是沈行天从未见过的绚丽灿烂。他从来不曾留意,儿子笑起来竟是那样明媚好看……
      “这是、怎么了……”沈行天的声音颤抖,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痛楚静静在他心底蔓延,魔鬼一般扼住了他的呼吸……
      “唔……”沈明珏抬手捂了捂胸口,似是苦笑似是无奈,“林子里,咳……好多机关……”
      这一瞬间,沈行天便明白了,心头涌上强烈的无力感。
      冉天!消散的恨意再次齐聚胸口,沈行天蓦然转身,目光死死的盯向凉亭的冉天!
      一只手用力的攥住了他的衣袖,在他衣上留下一个鲜艳的红印,沈行天感受着连至心间的颤抖,克制住了冲过去杀了冉天的冲动,一回身,儿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摔进他的怀里。
      “别怕,爸立刻给你治伤,别怕……”沈行天忙乱中却紧紧搂着儿子不肯松开,心知在没有办法止血的情况下儿子的伤势只会迅速恶化……他紧张的想将儿子背到背上,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离开这里,治好儿子的伤,然后他再回来……
      沈明珏却不动声色的挣开了他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凉亭,低声道,“您能扶我去那边吗?”
      “去哪里做什么!”沈行天几乎下意识的低吼出口,那个人,害的你还不够惨烈?然而他触到儿子哀伤的目光,竟只能一言不发的扶着儿子的手,慢慢朝凉亭里走去。
      这样的情境之下,他来不及思考儿子为何会在猝不及防的跌进他怀里之时猛然僵硬了身体,又为何不动声色的挣离了他的怀抱……

      冉天冷眼看着几乎浑身染血的外甥,尽力的冷漠。他想,从来都只想过利用这个外甥,从来,不曾真心的疼爱过这个孩子……但,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心间抽搐般的疼痛。
      他喜欢钻研古时的机关之术,对此乐此不疲。这一次为引沈行天上钩,他花了太大的代价,机关只设了一次引路的标志,沈行天既能找到了这里,证明那些标识已经全部用完,那么,他根本不用担心再有任何人闯进这片林子!无论是走岔了路或是触动了某些机关,闯进林子的人都必伤无疑!
      眼前的外甥能找到这里显然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更甚于,那代价,是他的一条命……
      沈明珏静静的注视了冉天一会儿,忽而唇角露出一点笑意,他道,“蓝刄哥要我问问你,他要我问你……我们两人的血,够不够结束你们十几年的敌对?”
      冉天与沈行天闻言俱是狠狠一震,冉天的脸色一瞬间青白到了极点,他沉着脸努力问出口,“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沈明珏的眼里是化不去的哀伤,“你那一枪开的真好……”他冷冷一笑,冰刃一般刺入冉天心里,“离心脏0.3英寸,呵……我的好舅舅,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滋味可足以让您铭记一辈子?”
      冉天的身子猛然后跌,竟带动他坐着的石凳,咣当一声,摔倒在地,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他不肯置信,突然上前想要抓住沈明珏的手臂,却被一旁死死护着的沈行天拦下,冉天一怔之下,却不再上前,顾自低头呢喃,“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着那颗子弹没入他的左肩,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不可能!”他突然愤恨的望向沈明珏,“你不过是故意激我的是不是!”
      沈明珏疲惫的闭眼,眼角倏然划下一滴泪,他道,“不知蓝刄哥会不会开心,开心你的这点在乎……可惜,太迟了……”
      沈行天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怕就那样失去了儿子……紧紧攥住他的手,却发现他越是攥紧一分,儿子的手便越是冷了一分……
      “我已没有资格说什么再为了谁报仇这样的话。”沈行天似是急切,对着儿子做下保证,“我不再与他争锋相对就是,只要,他立刻放下扬儿。”
      沈明珏心底微松,只等了冉天说话。
      冉天怔怔的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触动了石凳旁一处毫不起眼的机关,沈行天一惊之下下意识的死死护住儿子,却听细微的一声断裂,他连忙回头,绑着陆季扬双手的绳子缓缓放下……
      沈行天心头也随了那放下的绳子松了下来,然而下一刻,手上猛然一重!沈明珏的身子顺势滑向地面,脸上再看不出一分血色……
      “小珏!”沈行天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只一遍遍呢喃低叫,“小珏,小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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