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不候》冉筱

3、人间路窄

　　说清醒也是假的，连知雨知道自己还没有醒酒。想念的话一吐为快，故作执着的时候也淋漓。坐在副驾上望着车窗外变幻的熟稔秋景，风色依旧萧索，吹回了稚气未脱的先前。
　　他曾经也是坐在副驾上，看若大沿途。已经记不清是谁的副驾，也记不清是哪年何季，只觉得落叶擦过车窗的速度都相同，轨迹都重复。
　　一样的副驾，一样的若大，一样的秋风，不一样的记忆在顺着凉意慢慢向往昔攀爬，借着混沌的神智封存另一段往事，另一个人。
　　骗你的。是祁宿的副驾，六年前的暮秋。
　　有谁来共听潺湲。
　　“你真打算视而不见啊？我敢肯定以祁宿的影响力绝对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黎云卿单手把着方向盘，闲暇间望向连知雨。他似乎隐约在知己的眼中看见颓丧。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连知雨没有回答的打算，略显烦郁地勾了勾安全带，将窗外迷离的视线收回车内。严格来说，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何况是攀谈。
　　“问你个问题。”“说。”“他真的是主动找上你们的？”“至少我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新晋影帝要回若荫市一趟，而且……”
　　黎云卿意识到什么一般，假装记不起来，“没有而且了，就这件事。”“他以后要留在若荫发展了对吧。”“对啊……不是，你怎么知道！”“他以前和我说过的。”
　　“智能行车仪提醒您，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
　　诡异的气氛。
　　下车的时候，若大门口已经水泄不通。作为最高学府，每次校庆都会有许多人慕名前来，哪怕只能围在围栏外侧远远观望。恰逢百年校庆更是难得一遇，毕业学子纷纷返校参加仪式，其中便包括已经红透半边天的祁宿。
　　虽然在微博上暮雨已经是红人，但是从未露面的连知雨无人知晓，倒是身边这位影后贵子兼时尚圈新秀具有不同凡响的知名度。
　　“Lawrence Lee！黎教授！”
　　“小梨！今天也格外优雅呢！！”
　　“你为什么非要起这么土一英文名。”“听起来越普通，亲和力越强啊，毕竟我可能以后也要走半条花路呢，毕竟也只是荣誉教授。哲学大家，不懂了吧！”
　　两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勉强排开人潮走进若大校园。黎云卿微笑着回头向粉丝们致意，但很快他人畜无害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连知雨敏锐地觉察到不对，正想回头一看，又被黎云卿推着向前走了：“就是一点点踩踏纠纷，没什么的。”
　　他没继续追问。他清楚娱乐圈的粉丝们有多么可怕，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停下脚步。
　　迈出的下一步还没有落地掷声，身后已然掀起又一波更为猛烈的狂潮。
　　“祁宿！！！！啊啊啊你真的空降若荫了，妈妈爱你！！！”
　　“191的身高又是谁人的信仰，祁宿两个字笔画不多，却承载起了留宿女孩的青春——”
　　“宿宿！原来是宿宿！！我说怎么一辆豪车停门口这么久也没见人下来，原来是我们娱乐圈最烫的男人！！”
　　黎云卿只觉得天塌了，好不容易蒙混过去的事情又被这群粉丝给搅乱了——虽然迟早也要面对。果不其然当他发现已经推不动连知雨继续往前走时，他认命般长叹一声：“知雨……”
　　“他好红啊。”
　　面前人只是微微侧过脸，不起波澜淡淡一言，似乎是在隔岸观望陌生人，无悲无喜，无关于己。不过是站在最远的角落，以最平静的方式表达慨叹，慨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另一个那么惹人注目却又无法不去视而不见的生命。
　　正当黎云卿被知己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惊吓之际，他又看见知己微眨双眼，略显慌乱地继续走去。他一边紧跟其后，一边纳闷地向后望去——
　　好家伙，合着祁宿打算目送他们离开呢。
　　“小梨！不用羡慕，你迟早也能长到宿宿那么高的，加油！”
　　不知道哪个双粉吼了一嗓子，堵得水泄不通的粉丝们纷纷笑了出来。黎云卿明白粉丝们这是误会了他回头看的原因，便顺水推舟：“谁稀罕了，我也有185好吗！倒是我的知己应该加把劲，差了十厘米呢。”
　　说罢他还指了指默默翻白眼的连知雨。
　　“那是你的知己吗小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长发金瞳的美人，他是哪个国家的呀？！有没有进军娱乐圈的打算啊？？”
　　“我天我天我怎么刚刚没看见此等尤物！我的妈呀我看见美人了！”
　　“你真的是……九点半就开始了，别磨蹭了小梨。”
　　连知雨眼见祁宿越走越近，放不下架子了，“你再跟你的粉丝们打成一片，我就一个人走了。”
　　“诶诶诶，知雨你别丢下我！”
　　风波过后得到了暂时的宁静，在后场准备演讲的连知雨很快投入到了往日工作的状态。在他意识里，事情也本就应该这么发展。
　　可是心却是悸乱。
　　一向在说话方面毫无压力的他开始担心演讲会不会出事了。
　　“非常感谢蓝延亭校长的致辞，那么接下来有请哲学系荣誉教授——连知雨教授作首个校庆演讲，大家掌声欢迎！”
　　熟悉的雷鸣轰响，踏着听不见的脚步声，连知雨又站在了这方宽大的主席台上。
　　第一次是六年前那个新生见面会上。
　　「啧……为什么要想起这件事。」
　　“连教授作为博士生在方才一年毕业，已经担任了四年的哲学系荣誉教授，成绩惊人显著，部分论文已经陆续发表在国际知名读物，因此校方决定，将由他来完成本次校庆的首个演讲！”
　　主持人一边介绍，一边微笑着引导他走到主席台中央。台下是乌泱泱一大群人，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体验。
　　“各位在读的、已经毕业的同学，诸位教授领导们，我很荣幸能作为文学领域教授的代表在这里与你们会面。
　　“我想先用大家耳熟能详的一项理论作为楔子，来展开今天的所有话题。这项理论便是尼采的超人学说。
　　“尼采认为，超人是超越自身的人。而依我之见，通俗点讲便是完整的人。超越自身其实本就是无解之谈，越是无解的答案越接近真实意义上的完满，而我希望若大的大家都能同样无畏地喊出，‘上帝死了’。”
　　……
　　“我并不是个很喜欢说最后的人，我们研究哲学的都喜欢未完待续——或者未完无续。那么致大家在自己未完无续的生命里成为自己定义下的超人吧。谢谢大家。”
　　依旧是熟悉的肃穆的掌声。
　　在他打算收起职业假笑下台之前，眼尾瞥见了一个人。正站在后台的，一个看上去似乎等了很久的人。
　　「不巧。」
　　一点也不巧。他分明就是在等他。
　　连知雨一刹间想过从另一边下台，然而下一个要上台的人应该会从那边上来，这样莽莽撞撞可不太好。
　　孤注一掷，赌他不会揪着不放。
　　他深吸一口气，慷慨就义般坚定地走向后台，打算一了了之。
　　谁知祁宿还真不是在等他。
　　“非常感谢连知雨教授的演讲，万分精彩。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欢迎艺术领域杰出的人才——祁宿老师，为我们作第二场演讲！”
　　白色燕尾和黑色风衣敛下来的部分微微擦过，秋风不解意将墨漆长发悄悄捧起，去触碰身边人下垂的衣带，缔结一次绮美却无由的羁绊。
　　发丝和绒线悄然奏响相触的缠绵，你还能不能听见我无声的牵引。
　　擦肩而过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啊。
　　连知雨轻咬下唇，又一次，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好久不见，各位，我是祁宿。”
　　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有个人忽然被复苏的温热迷了双眼。哪怕不再相见或者大吵一架也好，偏偏、偏偏真的是又一次擦肩。
　　人间路窄酒杯宽。不，酒杯也不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