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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未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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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铃点燃天灯,将其放入河中,哪怕知道想见的人已经身死灵消,却也怀着一丝丝微弱的希望,就如同一遍遍弹着招魂曲的那些修士一样。
目送天灯飘远,封铃问:“江公子可有思念之人?”
江屿灯道:“有。”
封铃:“为何不放一盏天灯?”
江屿灯笑意未达眼底,他说:“因为,我坚信她还活着。”
封铃望着他无比笃定的神色,好一阵惆怅,若非了解阿娘睚眦必报的性子,她或许也会侥幸地想,阿娘此时应当在哪个地方,等着她找到她。
想法刚落,又听江屿灯道:“许久以前,我有个妹妹,她听话乖巧,懂事得惹人心疼,后来,我亲手弄丢了她。”
他不过买个榛子糖的间隙,折回时不见妹妹,只见一只小鞋漂浮在波涛怒江中。他们都说她意外落水,早就淹死了,他不信,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同门五花大绑关在静室。
足足一个月他才彻底认清,他弄丢了妹妹。没关系,他来找到她就好了。
他坚信妹妹没有落水。
江屿灯伸出手,五指虚虚揽住吹来的江风,他说:“阿稚她最怕水,不可能葬身于水。”怕到骨子里的东西,寻常人只会下意识退避三舍,怎会轻易靠近半步。
所以他不信,不信她是溺水而亡。
封铃闻后由心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江公子总有一日会找到妹妹。”
江屿灯笑了,笑意直达眼底,他道:“谢谢你,林姑娘。”
短暂灯会过后,封铃又折回了客栈。
她改变了想法,或许可以打探打探那团怨力生前是何等邪祟,封铃翻遍脑子里的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曾和哪路邪祟认识过。
不过这储物铃既是它亲手送上的,那便说明它认识她。她烦躁挠了挠头,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第二日,意外发生了。
那团怨力夜里偷偷溜走了。由于府君昨日又焦急催了一遍,江屿灯无奈叫乔月他们先行回去复命,他留下来捉拿怨力。
事发突然,乔月几人甚至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入联络阵传送回去了。
封铃刚生出的计划就这么夭折。如果是认识的熟人,那团怨力应当会主动来寻自己罢?她想。
于是封铃放弃想要找寻怨力的念头,和江屿灯告别,踏上寻找墨门之旅。
她就近来到一处联络阵,阵前排了不少修士,都等着传送去往各地。
封铃规规矩矩排好队,刚等不久,就见远处空中飞来四匹白翅神驹,神驹各个高大威猛,毛色锃亮,拉着一辆洁白神圣的撵车。
甫一落地,随行的几个白衣使者开始驱逐原本在排队的人。被驱赶的修士一开始骂骂咧咧,目光落及轿辇上圣洁无比的“卍”字形夔文时,他登时面如死灰,灰溜溜夹着尾巴到后面排队去了。
封铃听见耳畔有人低声讨论:“嚯,巫族这位找回来的少主还敢那么嚣张,就不怕有一日栽了跟头。”
她下意识顺着撵车看去。
撵车极大,装饰华丽,四方垂落着琉璃鲛纱,风轻轻一吹,鲛纱如水四溢,映射出极为梦幻的波光。
鲛纱看似透明,实则保密性极好,至少单从外面窥探不清里面情形。
听闻这位是找回来的少主,封铃顿时生了好奇,扭过头低声询问方才抱怨的人:“道友,何为刚找回来的巫族少主?”
那人一见有人打听,双眼发亮,恨不得当场滔滔不绝将其中辛秘分享与她,奈何主人公还在现场,他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等人走了再说。
封铃颔首,沉默站在一旁,等待这位插队的少主先行离去。
神驹慢悠悠挤开人群,拉着撵车来到联络阵前,鲛纱被风掀开一角,封铃看见了这位巫族少主的手。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正懒散地把玩一盏青玉杯,撵车行驶平稳,杯中茶水没有一滴溅出。
鲛纱映射着日光打在他手背,隐约可见其藏在皮表交错纵横的青筋。
再往上,她只来得及看见他垂落的下睫,他忽然抬眼,封铃心一跳,鲛纱正在此时垂下,将他挡得严严实实,正好打断二人即将到来的目光交汇。
不知为何,看见那只手,封铃心中涌现起几分诡异的熟悉。这位少主浑身上下被白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手和眼睛,光凭借肉眼看不出他的年龄,应当也大不到哪儿去。
她收回目光,不见的是,这位少主透过鲛纱,正定定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哪怕方才见过她的侧颜,明知不是同一人,再见到同她像极的背影时,他还是忍不住发颤。
心绞一痛,喉间涌上腥甜,少主默不作声压下不适,低声道:“去酆都。”
撵车旁巫使提高音量道:“去酆都!”
联络阵白光涌现,一行人包括撵车消失在原地。
巫族一行人走后,联络阵前响起一群咒骂抱怨声。
先前那修士这才得空同封铃八卦:“这位少主是十年前找回的,据说他才是巫族货真价实的少主,而族中养了十四年的少主竟是个假货。”
“你说巧不巧,天书预言刚落下,巫族就出现了这档子事,天书只说血祭巫族少主,又没说是哪个少主。”
“为此巫族如今分裂作三派,一派以大巫为首,簇拥真少主,要求献祭假少主。一派以圣女为首,要求献祭真少主,留下假少主。还有一派为保守派,要求两个少主都留下,哪个都不献祭给人族。”
“起初巫族三派鼎立,相互僵持,但也和谐,人族便是再激进也暂时不敢打巫族的主意,如今通天桥十年没动静了,九幽大陆灵气愈发稀薄,再也没有出现过飞升者,人族已经快坐不住了。”
封铃问:“所以巫族准备献祭哪个少主?”
修士摇头:“巫族的事人族哪儿清楚,不过我敢确信,这位巫族真少主十年来没少得罪人族,自从回到巫族后他便行事铺张,常常仗着巫族身份在人族招摇过市,还杀了好几个府君少君,其中就包括苦行家的少主。”
封铃闻言,瞬间觉得这位真少主实乃性情中人,只差拍手叫好。
苦行家的确该死。
修士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道:“特别是这几年,他又专注找苦行家的麻烦,苦行家好几个天级剑师都命丧他手,着实损失惨重。”
“偏生苦行家去找巫族讨要说法时,那少主又说自己游历时刚好撞见恶人使坏,他只是路见不平诛杀恶人而已,哪儿知道这些作恶之人竟是苦行家的剑师。”
封铃问:“那最后怎么处理的?”
“这可有说法了,仙盟也插手了此事,经仙盟调查,巫族少主诛杀的那些剑师,生前确实在作恶,要么强抢民女,要么仗着仙盟的身份烧杀抢掠,巫族少主还真是在做好事。”
“最后事情全都不了了之,苦行家只能咽了一肚子气,对自家弟子门生管戒更加严谨,生怕又折损了好苗子。啧,这少主真是个活阎王,苦行家惹上他也算倒霉。”
封铃噗呲一声笑出声,心道:这哪儿是阎王,分明是活菩萨渡苦行家来了。
渡得好。
她又问:“人族当真就这么僵持着?不是说要献祭四位弑神者才能平息神怒,恢复通天桥么?”
修士叹道:“害,人家巫族天生长寿,各个能活几百岁,哪像我们人族,即便是修仙问道寿命也只有短短百年,人家对飞升长生看得不重,哪儿懂人族对长生的向往。”
“总之巫族认为,通天桥断了关他们什么事,要飞升是人族的事。他们态度如此坚决,人族不到最后又不敢轻易得罪巫族,还能怎么办,只能先僵持着。”
修士神色诡异,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过也快了。”
封铃不明所以:“什么?”
“下一个!”恰逢此时,队伍轮到那修士,他挥了挥手,交了星石,踏上联络阵,不多时,修士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到你了,姑娘要去哪儿?”
封铃醒神,她道:“去墨门。”
“墨门?”修士神色怪异,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墨门?”
封铃问:“有一旧友就在墨门,我此去是寻他,怎么了吗?”
见她当真一脸迷茫,守阵人忍不住道:“墨门早就切断联络阵,与世隔绝了,你要去墨门,只能先去离其最近的云深知处。”
切断联络阵?是为了保护休安么,封铃觉得有几分道理,她道:“那就去云深知处。”
“一千星石。”
很好,十年后所有物价都贬值,唯有联络阵费用依旧那么贵。
封铃有些肉痛的给了星石,守阵人拨了一些出来,将剩下的星石全部倒入阵眼,阵法将星石灵力吸收殆尽,随即启动。
封铃眼前一花,再次睁眼,已然身处一处山外桃源。这里是云深知处地界最边缘。
云深知处四面环山,中间围绕一座巨大的湖泊,名为水厌天,水厌天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湖中城池无数,镇守仙府阙氏便坐落于湖心无昼城。
她如今的位置应当是临近墨门与云深知处交界地,在一座山的半山腰。
这里修士较少,联络阵也较为简陋,许是鲜少有人会来到这,守阵人窝在躺椅上,脸上盖着把草扇,睡得正熟。
也省去了被盘问打点的麻烦。封铃没有惊动守阵人,正欲轻声离去,却听躺椅中的人开口道:“丫头,身份文牒拿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