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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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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身里头藏着的,是腐尸。
尸傀离去间隙,江屿灯几人也跟着出来,夜色靡靡,鬼雾迷蒙,封铃手中符无火自燃,照清一小块区域。
寥寥灯火,足以让几人看尸傀清内里乾坤。
乔松讶然:“难怪这些尸傀没有傀师操作也能行动,原来是变异了。”
乔月纠正道:“不是变异,这最多算套了个木头壳子的走尸,走尸闻声而动,见人就攻击,不过肉身易腐化,至多活不过三年,这些木头壳子怕是保它们肉身不腐用的。”
乔松拧眉道:“传闻邺城百姓遇难后,怨气凝结,邺城成了只进不出的鬼城,许多妄图超度城中生魂的修士都迷失在内。”
“我想,他们大抵是遇见了这些走尸。”
木头摩擦的声音又逐渐逼近,几人不得已又退回小屋。
封铃望着始终在附近徘徊的走尸,心道:休安给这么多走尸套这些木头壳子有何用?这些尸体又是谁的?
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邺城被踏平后尸首堆积,没有人会为了一座“罪城”去大费周章清理尸首,照理说十年后的邺城应当是白骨皑皑,尸首遍布。
可她从来时起就没见过一具尸首,反倒只见这些走尸林立,以及随处可见的坟包。
会是休安做的吗?
那她复活会不会也是休安的手笔?
封铃心中疑惑盘旋。她觉得,等出了鬼城有必要去一趟墨门,休安得知她活了过来一定会很欣喜,还有长吟。
长吟性子一向暴躁,见到她后会是惊吓还是惊喜?亦或是趴在她身上哭得不能自已,边哭边骂。
这倒符合她的惯性。
想到好友,封铃蒙尘的心才鲜活些许。
不过当务之急,要先引开这些走尸。
江屿灯几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些走尸一直在几人周围徘徊,仿佛暗处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引导。
即便他们在远处造出动静引走它们,很快它们又会折回。
不过夜色太暗,很难发现藏在暗处的东西,几人熬到天光熹微,一直盯梢的江屿灯终于发现异常。
江屿灯蹲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星盘,星盘指针晃晃悠悠转了几圈,最终锁定一个方向。
顺势往外一瞧,江屿灯低声道:“是它!”
三只小崽子跟着扑过去看,江屿灯背上一重,被压得一个趔趄,手撑在地上,染了满手灰。
乔月趴在他肩捂嘴道:“对不起师兄。”
乔松与子都对视一眼,默默起身。
江屿灯拍了拍手道:“啊,没事,以前我家幼妹也喜爱这样扑我,我已经习惯了。”
乔月摸了摸鼻子,撑着江屿灯肩头探出头去,借微弱晨光果真看见一团黑雾藏在尸潮中。黑雾簇拥着一个小铃铛,尸潮稍稍有要散去的意味,它便轻轻晃荡小铃铛,将尸潮引向这方。
“好生狡诈!”乔月道。
乔松道:“不过,它的杀意似乎没有先前重了。”若换作之前,依着它玉石俱焚的性子,怕是冒着被他们抓住的风险也要引导这些成千上万的走尸踏平几人容身之地。
一直沉默的子都道:“它对这里很熟悉。”
江屿灯:“不错。它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家伙是走尸,而非尸傀。鬼城湮灭多年,它却能精准从封府中找出这枚铃铛引领走尸,说明它对此地极为熟悉。”
乔月问:“所以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江屿灯:“我也不知,只知它是府君几年前诛杀的妖邪留下的怨力,此物怨力极为强大,寻常法器杀不死,只能毁了它的肉身,将它压在祠堂,利用先祖之灵一点一点把它耗尽为止。”
直到不久前一个贪玩的弟子误入祠堂,这才让它侥幸逃脱。
封铃听后,瞟了尸潮里弱得快要散去的怨力,这团怨力已经不成气候,怕是再过一段时日自己就散去了。
看着几人架势,似乎对这东西看重得紧,也不知在忌惮什么。
于是她问:“我瞧这怨力虚弱至极,何不等它自己消散,而是要冒险来到这座鬼城找寻它?”
乔月道:“这我可有话要说了,起初师兄也是这样同府君说的,可府君一意孤行,硬要我们一个月内将其带回,生怕晚了它跑没影儿了。”
“为此府君还特向闻人家主借了六爻星盘。”话语间满是不满。
江屿灯道:“乔月,禁止私下议论府君,家规都忘了么。”
乔月努努嘴,哦了一声。
封铃闻后沉吟不语。闻人家世代浸淫六爻卜算,传下的至宝六爻星盘,非但能断阴阳凶吉,精通卜算的大能者,更可凭借它窥探天机、定命数走向。
可以说闻人氏的六爻星盘等同于巫族天书,只是其卜算能力比起天书要弱上许多,侧重不同,使用方法也要更复杂。
传闻星盘启动时,三十六颗星珠映现紫微斗数,七十二道刻纹暗合八卦方位,学业不精者,甚至根本看不懂卦象。
为此使用者不仅要精通卜算之术,更是要熟练掌握天干地支六十甲子、星宿四象等等相关知识。
封铃曾有幸去闻人氏族求学过几个月,光是一门测凶吉气数课的书籍就有几千页,并且全都要背下来,抱着比砖头还厚的书,她当场傻眼。而闻人氏本族弟子要背下至少几十本这么厚的书——才算作入门。
学业结束后,封铃快马加鞭连夜赶回邺城,痛痛快快睡了几日,这才从噩梦般的日子里清醒过来。
如今近距离看见传说中的六爻星盘,封铃的脑袋隐隐作痛。她默默别开眼。
心里暗想:也不知二人生前有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那劳什子府君不惜借来六爻星盘也要将它抓回去,仿佛要亲眼看着它死才会安心。
双方又僵持半日。
封铃肚子饿得咕咕响,幸运的是江屿灯带了不少馕饼,乔月将自己的水囊递给封铃,又塞了块馕饼给她。
“无渡,你不嫌弃的话先将就垫着,等出了鬼城,我们再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啃了三天白菜的封铃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只差当场同她结拜,道过谢后,封铃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将干囊啃完,又喝了几口水。
不知是有意无意,封铃刚喝完水,远处浮躁许久的怨力突然用力弄响铃铛,朝着这处飞来。
尸潮遽然暴走,数以万计的走尸朝着小屋冲来,不过数息原本的小屋被尸潮踏平,几人混乱之下一下子被冲散。
封铃破窗而出,猫着身子尽量避开尸潮,其余几人亦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被走尸撵成碎泥。
混乱中,封铃手心一凉,她低头看去,掌心被塞了只铃铛,她下意识攥紧拳头,防止铃铛出声引来走尸。
远处黑雾一闪,江屿灯抬手之际已将怨力收入魂囊。
末了,他疑惑道:“咦,铃铛呢?”
没了怨力捣乱,没过多久,躁动的尸潮逐渐平息,各自规规整整的成两排站在道两旁,如同驻城士兵。
封铃率先走到城门,望着空空如也的地方,她一怔。
她的驴呢?
地上躺着一棵白菜,原本驴所在的地方只剩一堆烧去半截的纸钱堆,封铃摸了摸耳垂,原本被她当掉的耳环依旧挂着。
她努力回想,终于忆起:她的生魂离体时,遇见的马贩、老驴、包括酒保都是城里的魂,直到出了城,翻了几座山坡,遇见的那群小孩才是活生生的人。
直到此时她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邺城当真不在了,封氏也没了。封铃心中怅然若失。
“无渡,原来你在这呀!担心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尸潮冲到哪儿去了呢。”远处鬼雾中几人的身形逐渐清晰。
乔月跑在最前面。
“呀,你怎么了?”乔月惊讶问。
封铃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应当算不得好,本就病怏怏的身子,加上心头沉沉压着的东西,恐怕此时的她面色应当惨白得像鬼一样。
她勉力扯了扯唇角,道:“我没事。”
乔月想到她说是来探亲的,如今母族成了这副模样,心情肯定高兴不到哪儿去。她讪讪闭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师兄。
江屿灯道:“无渡姑娘,你受我们连累,被困尸潮一身狼狈,不如随我们一齐落脚,休整几日再走。”
封铃听不了几句,浑浑噩噩颔首,被乔月拉着离了邺城。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一行人终于进入一座城池。
乔月要去要去买衣服,她拉着封铃问:“无渡,你要去吗?”
封铃摇头。
乔月只好叫江屿灯照顾封铃,拉着子都和乔松风风火火买新衣裳去了。
江屿灯道:“无渡姑娘放心,为表歉意,这几日姑娘的吃穿住行全都由我包,若有喜欢的东西,大可同我说。”
经他提点,封铃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已经不是当初腰缠万贯、万人敬仰的封氏女君,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弑神者,如今也会为了小小的吃住问题而困扰。
这些曾被她视作凡尘俗事的东西,如今竟成了每日要面对的刚需。
封铃不禁感叹,没想到她堂堂封氏女君有一天也会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