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一十三条（十）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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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日云的呼吸随着视线合成一条黑色的线而停滞。
雕像似乎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沉默的窒息在蔓延。
有一瞬她也恍惚以为自己也是雕像中的随意一个。但除此之外，那找不到源头的强烈的视线感也让她无法忍受。
而身体上灼烧的感受...似乎并非只是她臆想。
手指关节的神经灼热，不自主地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嘴唇也开始不住颤抖，和不知道哪处的痛觉连成了一片。
皮肤上像不知从哪处着了火，细密的针扎着刺痛从各处起承转合，最终连接成完整的一层包裹全身的膜，无从抵抗，无法逃脱，只剩空荡荡的烧灼。
在这层膜内，一千根针先后不一地深深浅浅地扎进皮肤，又狠狠抽出，不断重复。
火苗顺着神经脉络，将汗蒸发出来在皮肤表面凝结，液体却又给灼热添了一把火，四肢都几乎不存在。
痛觉有些滞后，而率先感觉到的则是血液的剧烈涌动和越来越猛烈的心跳。她的胸口都似乎被烧穿，一时间只剩下那颗还在剧烈搏动中的心脏。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称呼...
它。
不要被它发现。
虞日云勉强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现今的状态中，她已经确认了现下的症状并非是病症的躯体化发作，而是...她被它发现后得到的处罚。
仅剩的知觉能感受到周围的雕像似乎并没有离开的痕迹，反倒向自己更加靠近了。
黑暗中，她听到那些无机□□传来尖细的摩擦音，像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动静，似乎是笨重地抬起步子，在片刻后又发出沉重的撞击到地面的声音。
数十座雕像同频同步，大地都为之震颤。
威严的压迫感让她的身体不住蜷缩向内。
虞日云忽然一阵耳鸣，极高频率的尖锐鸣叫叠加在心脏剧跳之下，她眼前瞬间就闪现出一道白光。
在抬起手想捂住耳朵的瞬间，她的意识断了弦，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道身影直直倒下。
落在木马之下，被欢快的乐曲所吞没。
其实早在旋转木马的混乱之前，林宣已然觉察到不对劲。那个男人就在靠近她的这侧，木马刚一启动他就开始在他乘坐的那木马上面目狰狞，四下张望，接着毫无预兆就开始大吼，暖黄的灯光中只有他神情可怖。
林宣几乎是瞬时就把手按在木马的制动按钮上。
手指还未把按钮按到最底，那男人已经身子一侧，跌落木马。
林宣额头的青筋狠狠一跳，按在按钮上的手也不自觉地颤了颤，而后狠狠将其推至最底。
但这依旧无法挽回这场悲剧。
视线内，那摊东西迅速不成人形，整个破碎融进旋转木马的底座...她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而这时她才忽然惊觉为什么底座的颜色和人体皮肤那样相像。
旋转木马随着她按完按钮停下，乐曲也转为低沉，而满座的木马上的人却并没有动作。
白色的人们现下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高低错落色彩缤纷的木马之上，人人都朝向那男人落下的方向，却神情冰凉。
只有赵文舟逆着那一道道视线方向，额头抵在扶杆上闭眼。江屿嘴唇抿得很紧，回头片刻后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而江屿的视线之内，每个白衣服的人都面无表情，视线只是紧盯着那处化成肉泥的男人，神色动作都如同刚学习雕刻的新手刻画出的雕像，均是淡漠...甚至无法用淡漠来形容，而是那种在习惯各种意外血腥事故发生的现今，完全事不关己和融入骨血中的无感。
无感于整个游乐园，包括他们都笼罩在无法言喻的异常之中。
无感于忽然有和自己可能类似的个体走到了血肉模糊的终点。
无感于自己也有可能走向那样的终点。
他们或许原本并非人类，只是被它捏造出的空壳，其中也或许有原本和他们一样的玩家，但最终在另一个维度上，他们都是白影。
而此刻，或者无数个时刻，和他们相同的群体被规则扭曲时，他们都是漠然。
江屿忽然想到一个词——异化。
整个游乐园，从规则开始，到所有设施，落到每个白衣个体和工作人员，就是一场巨大的异化的狂欢。人们进入乐园，失去自我，被规则异化，最后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而这样的无感，也作为规则的最后一步以达圆满。
他忽地觉得透彻心底地可怖，因为这似乎不仅仅是这场游乐园的本质，而是...整个副本系统的本质。
进入到这里的人都在被潜移默化地异化中而无法察觉。
他瞥了赵文舟一眼。
心下更是沉了一分。
他相信赵文舟断不会走到那一步，但，他也不能让赵文舟无缘无故陷在这里。
而赵文舟也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翻过手掌抓紧他。在停滞的旋转木马上，两人的温度交融，赵文舟很轻地挠挠他的手心，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他们都冷漠以对，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江屿回应道。
“嗯...”赵文舟自然知晓眼下的静默代表什么，也停顿片刻，呼出口气，“...不用怕，如果所有人都冷漠，至少我们还会悲伤，会愤怒，不会让这一切成为理所应当的。”
话音很轻，却一如过往来自赵文舟所做的承诺，沉稳有力地落在江屿心上。
他闭了闭眼，会心一笑。
而静默的哀悼或是好奇中，旋转木马的灯还如常闪烁，乐声虽低沉却不断，暖黄的光将每个人的神情姿态都照的一览无遗。
设施上的色彩也因此愈发鲜艳。
“请各位迅速离开旋转木马，这里需要进行清扫！”林宣终于介入，声音里多了分威严。这时人群才忽地开始动作，一个个纷纷在木马归位到正常高度后跳下木马，而后一溜烟迅速离开了。
最后剩下的两人自不必说。
江屿先跳在地面上，地面的触感有些诡异，他眉头一跳，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地板，转过身面向赵文舟伸出手。
而赵文舟还依旧闭着眼，嘴唇有些发白。
江屿很轻地拍拍他，“下来吧。”
“嗯...”他应了一声，却似乎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打算。
“扶着我，”江屿见状把自己的胳膊撑直，横在他腰侧，赵文舟很轻地叹口气，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很快扶住他后又闭上眼，然后轻巧地抬起另一侧腿转身，借江屿的力落地。
江屿也似乎心有灵犀似的很快拉住他往出口而去，赵文舟则闭眼面朝前方，不偏不倚地亦步亦趋。
刚才视线里能看见身后的一块地方与其余颜色有明显不同，就是那男人落下的位置。
而闭眼后，脚下原本坚硬的地面，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似乎触感也多了点诡异的柔软...
他迅速掐断自己进一步思索的想法，快速离开。
直到踏在无论实感还是心理上都无比坚硬的水泥地上时，他才彻底放松，睁开眼后背着旋转木马的光快走几步。
江屿转眼和林宣对上视线后点点头，林宣神色有些疲惫，微微闭眼示意他们快点离开。
两人便加快步子，顺着路往前走了一段。
天色彻底暗下了，夜幕深不见底，街边的路灯倒是很明亮，照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柔和。
而刚才的闹剧也终于远去了。
在旋转木马上没太注意，现下两人走到没什么人的路上时，夜晚的游乐园的景色才正式映入眼帘。
所有设施都已安装各色亮度很高的一连串小型灯泡，围绕设施的色彩排列，映照出每处设施的现实，视野同白天没什么两样。
甚至更显神秘华丽。
而最为明亮的依旧是摩天轮的方向。
每个小车厢都亮起和车厢外壳颜色同样的光，随巨大的轮毂的转动而变换色彩。
江屿目光落到那处后本能地想去数车厢的数量，但还是很快扼住自己的想法，转而拿起门票遮在眼前看着摩天轮的方向。
依旧是一瞬间，门票上就显现出一个红色的钟表轮廓。
“你刚才...怎么想到要用门票看摩天轮?”赵文舟在耳边问道。
江屿一边盯着门票上的钟表，一边回应，“规则里既有对时间的描述，而在整个园区内，至少是我所经过的轨迹里都没有提醒时间的装置，另一方面摩天轮又是在所有位置都能够看到的，所以我入园时就在想，”
他凝眸，现下的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
“1.园区每日8:00-24:00开放,请确保您在游园期间始终穿着统一制服。在闭园期间请务必保证自己与天空之间存在遮挡.此期间园内出现的非游客人员为正常清理维护,不必担心,但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与之交流。”
他顿了顿，心下了然，瞥了赵文舟一眼，“会不会是那摩天轮，关键是在进场前看到林宣用手册对准别人的动作，就想到了。”
“哦...”赵文舟点点头，见江屿又开始从包里掏出最后一袋面包，撕开后掰下一半。于是他接过面包，很自然地咬一口，又忽地想起什么，莫名有些想笑。
两人站在一处路灯下，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在影子的平面里，他们亲密无间又彼此交融。
现实中，赵文舟转过视线落在江屿脸上。
“...怎么了?”江屿吞下一口面包，问。
赵文舟摇摇头，低下眼，“这次副本和上次，很不一样...这些规则，和我们到底该如何离开的主线，好像都并没有那么明确？”
“啊，”江屿失笑，事实上在上个副本他和林宣还认为主线不那么明确，眼下倒是更上一层楼了，“是，不过，我总觉得大约就是先去试探各种规则的边界吧，总能从中寻到离开的办法。”
“嗯，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他无端地望着两人的影子失神。
两人在半明半暗中靠的很近，又一人一口地吃着面包...这样的场景，在副本里，还真是神奇...
于是他也笑笑，“我总是觉得，我们好像和副本有很微妙的错位感。”
“...不被副本和系统同化，是很厉害了。”江屿有些怅然，片刻后轻轻叹出口气。
赵文舟沉默许久，“...嗯，不会的。”
之后两人顺着地图上的路线找到最近的一处便利店，在店里找准红色标签的食物后才在窗边的小桌坐定，准备商讨下一步的动作。
“应该快到闭园时间了，还是待在店里比较好。”江屿说。
赵文舟点头表示赞同，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往椅子上躺倒。
他视线向外，窗外树影幢幢，隐在其中偶有冒尖的游乐设施和灯光，都隐在深色的氛围中，抛却一些不必要的因素，倒显得很是静谧。
而这段时间里，原本路上随处可见的游客减少很多。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挑眉看向江屿。
江屿也侧着脸，脖颈和下颌是很清晰的角度。面容则被外界混杂各种色彩的光染上几分暧昧。
他的视线不住停留片刻，呼吸都放缓后不再说话也随之往外看。
“那些人，尽管并不匆忙，但都或自觉或无意识地，在往游乐园大门的方向去。”江屿忽然下了结论。
“什...”
赵文舟的话语扼在口中，刚才一路过来他只觉得头昏脑胀，逆着他们离去的人流熙熙攘攘，他并没有看清任何一张脸，却依旧是隐约觉察到什么。
现下猛一回想，才似乎理解刚才那些游客的路线...尽管错过几个岔路，人群零零散散的也都殊途同归地朝着大门的方向。
无论是刚才还是眼下，他们被路灯刻下的剪影都显出一份慌张。
“晚上，会发生什么，他们和我们...”他嗫嚅道。
江屿凝眸，视线定定地穿过玻璃，落到屋外一处被路灯映照出的树影下，许久后他一惊，“那里是不是...躺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一十三条（十）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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