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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追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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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绻还在愣神的时候,从身旁伸来一只大手牢牢钳住他的手臂,把他拖进了酒吧的花草棚,一座高大的冰柜造出了完美的视野盲区,头顶上的老式白炽灯泡照得一切都像黄昏时那样发黄,同时散发着热量。
冯思没说话,酒吧的服务员站在门口问两位要喝点什么,何绻闻到了植物的气味,草棚上缠绕的紫藤居然是真的植物,不是永生不死的模型。
街角的摄像头嗡嗡地转回了原位,紧接着冯思的电话响了起来。
冯思担忧地看了何绻一眼,接起电话:“托勒先生,有何贵干?”
“我们有意租借你的机器助手,建设服务器需要这孩子帮忙,你开价吧。”对面的话音和刚刚舞台上被聚光灯照射时的局促完全不同,甚至还有些蛮不讲理。
冯思冷笑道:“往你身边的五个人脸上各啐一口,我就免费借给你。”
对面飞速挂断了电话,冯思把手机扔到何绻手里,自己两手插兜晃进了酒吧:“订一辆直达研究院的车,要最贵的。”
五分钟后一辆根本不允许出现在地下城区的“鼹鼠车”在酒吧门口收起了车门,冯思抱着一瓶好酒,上车就叫何绻截断了车上所有的信号,然后堂而皇之地倒酒喝。
“你刚来,就被他们盯上了。”
“是的教授,他们办的飞升庆典是假的,被送进服务器的人在求救!他用的是机器的编码,说明他在受非常大的限制,我应该——”
这辆鼹鼠车的两排座位是相对的,冯思跟随车在轨道上行驶的轻微震动的节奏摇着半杯酒,目光从何绻脸上一晃而过,根本没把何绻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别替我招惹他们。”
何绻对这个回答颇有微词:“那什么时候可以?”
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路边。刺眼的灯光从车窗扫进来,自动升起遮光帘被冯思伸手按住:“出事了?”
这辆违规闯进城区的车被截停,路上堆积了很多的人。何绻借车外的传感器听到了他们在议论的事情:有人摔死在了庆典正中间。
冯思臭着脸从车里钻出来,站在车门前正对着人群,何绻只好喊着借过,给冯思借出一条路。
这里刚好能看到现场:三十米之下的广场上已经拉起了黄线,幕墙全部熄灭,舞台上空无一人,围观的闲人也全都被疏散,只有一具变形的人体带着少许残血俯卧在这座城市中央。
何绻将视野推到尸体附近,死者身体变形严重,没有武器击伤或搏斗的痕迹,目前可见的一般骨折有十几处,粉碎性骨折至少三处,开放性骨折一处,不可见的还有更多。尸体俯卧,脸部着地时应该会因为冲击力造成更严重的颅骨骨折,除了大量血液外,还会见到漏出的脑脊液和脑组织,但他能见到的血迹只有不到100毫升,更不用提其他——这个人在坠楼前就已经死了,甚至血液粘稠,在离开人体前已经开始凝固,手腕和脖子上已经能看得到轻微的尸斑。散落在地的只有领带扣、临时门禁环,和空空如也的票证夹。
凶手拿走了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一切物品,只能从服装判断死者是大厦里的临时工。按照尸斑的分布情况,这个人在死后一直被仰卧放置在某个平面上,而且这个平面有几条圆柱形的凸起。何绻观察着面前这栋大楼:天台上没有类似的条件,而透光的半透幕墙都是封闭的,除了机器维修工,没有任何活人有机会藏匿尸体并且在庆典最热闹的时刻把尸体丢下去。
两组嵌在楼体上的电梯正在上升,另一侧的两组正在下降。载重不同的电梯升降耗时有细微的差别……
何绻清点着记忆中和他同乘电梯的人数,发现用这个数字计算出来的结果,加速和减速都比理论上慢了一些——要调正这个误差,就需要在电梯里多装一个人。
电梯箱内数不出更多的人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在电梯外面:具体来说,是电梯箱上面。
电梯箱顶是刚好能容下一具成年人尸体的地方,同时椭圆集线管可以在尸体身上造成这样尸斑的分布。
他在记忆中寻找着一路上听过的电梯运行的噪音和信号,庆典开始时的实景直播里电梯仍在运转,主持人胡说八道时信号也没有中断,就在草蛉虫开始出现的时候,他在记忆中找到了那声不和谐的急刹。
发出异常信号的是广场侧面的一组电梯,这一组停止工作后影响了整条线路,此时正好有一组悬挂在广场正中央,所有人的头顶。
但那时几乎没人注意到电梯短暂地发生了故障,所有人都只看到漫天的草蛉;注意到电梯异常的甚至被关在电梯里的,宁愿相信这是庆典的一环,让每个人都听到第一个“赛博飞升”的人类发出的信号。
现在维修工抢修的速度非常快,不到十分钟电梯全线就恢复了运行,刚刚挂在正中间的电梯箱受到的机械晃动是最严重的,于是这具准备好的尸体就落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如何发生”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发生”。
趴在防护栏上的小孩突然高喊一声:“蝴蝶!”
何绻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只黄褐的飞蛾,正顺着三米外通风管道喷出的气流振动着鳞翅,厚重的鳞粉渐次脱落,变成细小的灰尘飞散在人类面前,它的生命快要到头了。
草蛉的幼虫会捕食飞蛾的幼虫,刚刚那种规模的草蛉,背后是更大一群飞蛾……
这座城市的顶棚离地面有五十米深,即使通风管道出了故障,也不可能发生地表栖居的野生昆虫闯入的事情,除非有意为之。
在一瞬间打开所有通风管道的闸门,让地表的风无遮拦地涌入地下,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让风量骤然增大导致调节器附近升温变形,电梯轨道被挤压,制造这场微小的事故?
何绻接收到一阵信号扰动,附近的摄像头又开始转动,但这次全都背对了他。
紧接着他的信号里多了一个频道,他连接到了广场上警方进行现场勘察的通信网络,但不知道是谁给他提供的接口。
“……中欧银行业务员,居住地新庞贝市,5个月前外派来的。无家庭,无负债……”远程读死者信息那人叹了口气:“恒星会成员。”
法医小心翻动着死者的衣物和四肢,逐条做着汇报:“死亡四小时,多处骨折和内脏破损是死后造成。死亡原因排除坠楼和机械窒息,死前有全部的异常代谢特征。”用随身的仪器快速检验过现场的血液后,继续说道:“没有常见物质中毒,没有常见毒品,后颈及右肩部各有一处自上而下注射痕迹。下定论要等实验室结果,可以抬走了。”
“心脏病”几乎是恒星会处置叛徒的私刑,但为什么这种当中抛尸示威行为会出现在恒星会主持的庆典现场?
“又有一只蝴蝶!”刚刚发现飞蛾的小孩又喊道。
没错,又有一只,这只飞蛾比前一只狼狈得多,翅膀上有一半的鳞粉已经脱落了,只能扑腾几下把自己挂在嗡嗡作响的管道外壁上。
“教授,我想下——”
“走了。”冯思毫不留情地说道。
那莫名其妙的信号仍然存在,何绻跟在冯思身后,走上离开城区的传送带,到达最近的车道。他听到大厦里抓到了一名实习生,是实习生为了一笔钱接受了陌生人的要求,在指定时间打开了所有通风管道的闸门;经过全大厦的监控录像,找到三台行为异常的维修机器,是这三台机器把尸体抬上电梯顶部;死者出事前突然离开办公室,然后在监控死角与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见面,之后他再没回过办公室。
直到何绻离开城区的信号范围,他只知道那个穿黑斗篷的人是一台大厦里随处可见的仿人机器,而死者生前见到的是一只恐怖的飞蛾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