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兰亭》听明者

17、周莹

　　竹坡观摩肩接踵的全是人，明明刚才瞥见的身影，转眼又消失在人群中，人影晃花了眼，但没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王羲之急急忙忙跟出来，眼睛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人，避让着人群，朝少女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周莹！你最近去哪里了？”王羲之追到了一个较为清幽的庭院，少女似乎是在特意等他，身形瘦弱，带着倔强背对着所有人。
　　他放慢了脚步，轻轻拍了拍周莹的肩，道：“莹妹妹，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嫂子很担心你，母亲很担心你，我很担心你，大家都很担心你，一直在找你。”

　　周莹甩开王羲之安抚的手，拉开了与王羲之的距离，这才转过身。
　　她没有悲，也没有难过，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人，嗤笑一声，不冷不淡道：“担心我？我竟不知王公子的担心如此廉价，在担心我的同时，有闲情逸致挂姻缘带，与旁的女子谈天说地。”

　　王羲之道：“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莹妹妹，别因为仇恨而强行曲解。周家的事我也很抱歉。”
　　听到周家的事，周莹的情绪隐隐有些控制不住，转过了身，眼框隐隐有些湿润，“你是很抱歉，那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说起此事，王羲之也是一脸的痛色，张了几次口想要说什么，但最后都无力地闭上了，只化作一句：“这种事我除了抱歉，也无能为力。你若是实在不解气，打我骂我都可以。”

　　周莹与他从小生活在一起，从来都是知书达理的，很少有这种歇斯底里的时候。
　　周家的事始终是她的心结，耿耿于怀。

　　周莹的眼框隐隐有泪光，偷偷抹了一把，目光落在郁郁葱葱的庭院。
　　花草树木光鲜亮丽得刺眼，只有她是暗淡的，背光的，感受到不到丝毫春日到来的喜悦。
　　她的世界，仍是冰天雪地的冬天，冰冷刺骨，仿若地狱般的寒冷。

　　周莹的声音略有些哽咽：“你知道我来找你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吗？
　　“我劝服自己，周家的事与你无关，你一点儿也不知情，我的怒火不应该全倾泻在你身上。
　　“我一遍又一遍地纠结，一遍又一遍给自己灌输你无罪论的思想。
　　“本来以为做足了准备去见你，但是见到你如今佳人为伴，笑容那么真诚……”

　　她就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要发火，想要引起人的注意，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什么端庄大方，什么礼仪规矩……自小熟识于心的东西，顷刻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最原始的不理解。

　　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周家的事情，两人几乎没有嫌隙。
　　她以为这样纯粹的情谊，只会在她和他之间出现。
　　她曾经开玩笑的说将来要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他嘲笑她年龄没到就想些有的没的。
　　本以为他是念及她未成熟，长大后便好了。

　　结果真的长大了，话未能说出口。
　　她逃避了一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周家碎得七零八落，自以为能相伴一生的人，陪在了别人的身边。
　　一桩一件的事情压下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王羲之：“莹妹妹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周莹转过身，眼睛通红地望着王羲之，几乎是吼出声：“不，你一点都不理解，你从来没有理解过。”

　　王羲之：“你失去了家人，若是不嫌弃，可以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
　　周莹痛苦地问：“那我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眼睛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果然，王羲之认真道：“你是嫂子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算了。”周莹嗤笑一声，“与仇人表演一套和睦的戏码，我是做不到的。何况，琅琊王氏鼎鼎大族，不是我等贱民能够沾染得起的。”

　　说完，她不再留恋，收敛好一切的表情，转身便往院门外走。
　　她就不该自取其辱，白瞎了一段时间的夜不能寐。

　　周莹走得极快，王羲之见她三句不对头，气冲冲又要走，抓住了她的胳膊，被无情甩开。
　　然而，她刚走到院门口，迎面撞见赶来的王母和郗璿二人。

　　王母上来便拉住周莹，担忧道：“莹儿，你受苦了，瘦了也黑了。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来找伯母？我都要担心死了。”

　　王母毕竟是长辈，周莹敢对王羲之出言不逊，却不敢对她有半分的不尊重，毕竟是表姐的婆婆。
　　而她今日的脾气，主要是因为内心的落差感。

　　是她把一切事情想得太圆满，以为曾经的逸少哥哥还是曾经那个，宠溺她，一切顺着她……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发泄一通过后，理智回笼，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使她下意识收敛起刺人的利爪。

　　周莹低下头，掩住狼狈的自己，道：“谢谢伯母关心，莹儿过得很好。”
　　王母皱眉：“这眼睛怎么回事，怎么红了？是不是羲之欺负你？我替你教训他。”
　　说着，眼神谴责地看向王羲之。

　　而他此刻在跟郗璿说悄悄话，尽管一切一团糟，但他还是舒展眉头，跟郗璿说了声没事。
　　在周莹与王母絮话的时候，郗璿悄悄挪过去找王羲之，问他怎么回事。

　　女孩的突然出现，她莫名有种危险的直觉。
　　所以，急切想要在王羲之那里讨一个答案，万幸从王羲之的眼神言语中，她内心的不安缓缓落下。

　　注意到王母不赞同的眼神，王羲之没敢说话，甚至朝郗璿的身侧靠了靠。

　　“伯母，不是逸少哥哥的问题。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出清楚。”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周莹还没来得及消化，不愿再提及，转移话题道：“多日未见伯母，伯母身体还好吗？”

　　“好，好得很。”王母，“也就你乖巧，自己身上压着重担，却抽空来关心我。”
　　周莹：“伯母见笑了。”

　　王母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叹气道：“不是伯母说风凉话，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一直沉迷于过去，反而是对自己的一种消耗和伤害。
　　“当年你伯父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前一天说要给我挣个功勋回来，让旁人都钦羡我，后一天迎回来的便是他马革裹尸的尸体。

　　“我那时候啊，也想不通，整日以泪洗面，整个人生都没了希望，想要下去陪他。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会熬不过来，但熬着熬着也就熬到了现在。无论是谁经历家破人亡后不痛苦的，伯母很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人都要朝前看啊。”

　　周莹笑了笑，点点头，不知道是真开解了，还是假开解了。
　　注意到王羲之和郗璿靠了过来，不满再也压抑不住，她笑眯眯地道：“好了，伯母不说了。这位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说的是郗璿。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有意无意一直打量，也默默的与自己比较。
　　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俘获王羲之的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是嫉妒的。
　　明明自己也不差啊。
　　所以尽管笑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笑容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