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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充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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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后的第一缕曙光穿透云层。
金光成了锋利的刀刃,天空四分五裂,似乎是打穿了五湖四海的通道,每片棱角都是世界的缝隙,数不清的人影倾泻而出,流水似的哗啦到了满地,只有中间圆形宏台——
如同巍山崖峰,在云霄中陡然直上,生生开辟出与世隔绝的宁静。
咚——
咚——
几乎要穿透耳鼓膜的钟声响彻天地,无形的大手扼住时间的命脉,踌躇的散修都不约而同抬头,看见了那座遮天蔽日的古铜色巨口。
——晨钟。
仙门为数不多的佛器。
自佛诡陨灭后,余下不少佛诡法器,诡器多为极强攻击特性,血性重,稍有不慎便会反噬,限制颇多,虽说诡器不能引人入诡,但同样违背天理,故被列入禁器,仙门曾统一销毁。
但佛器不同。
佛光多为治愈保护,攻击弱,佛修天生的善悯让他们造不出伤天害理的法器,甚至于有些佛器毫无用处,只能当个念想的象征,也正因如此,仙门没有集中处理。
可佛器总会损耗,能流传至今的大多就剩个纪念意义的壳子。
“那钟是怎么回事?”
年轻弟子好奇道。
“当年佛诡战后的佛器。”师兄说。
“佛修已绝,外界流传的佛器寥寥无几,各大宗门却私藏不少……”
“休要乱说!”
“……”
年轻的弟子立即意识到什么,慌忙改口:“我想问的是为何那钟能如此殊待?”
“……”
师兄闻言眉间缓了缓:“传闻曾经有座寺,名为奉天,虽起名如此,但里面供的却是佛陀,实属倒反天罡,后佛陀死绝,那庙便空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仙门派人探察,搜出不少佛器……”说至此,师兄顿了顿,话风一转,继续道,“庙中央有座钟,威力绵延不绝,有震耳清目之效,恰逢当时仙门亏损严重,苍梧宫宫主便将其搬至仙门,当作普通晨钟,后来设立论道,涵虚宗宗主又将其挪出来,使了个术法挂在半空,成为论道开始的警醒。”
“……”
“噢——”弟子拖着长音,“原来仙门也喜欢……”
哗——
天空上方突然传来波动,师兄眸光一凛,眼疾手快按住人。
嘴巴多了只手,弟子愣了愣,来不及询问,又被后脑的力度摁着低头。
也正是这时,无形的威压轰然下落。
“唔……”额头冷汗直冒,弟子睁大眼,腰背传来一阵阵近乎碾碎骨头的疼痛,他咬紧牙,费劲地朝旁看去。
师兄纹丝不动,粗重的呼吸却暴露了情绪。
鸣叫刺破云霄,光线突然一暗,弟子滚了滚喉结,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纤长的黑影,是鸟的轮廓。
尾羽翩跹,羽翼饱满锋利的似乎能割破喉咙,弟子有些窒息,好在那鸟速度极快,转瞬间就消失在天空。
涨红的脸终于得到缓解。
“师兄,”他艰难道,“这是……”
“无相宗宗主坐骑。”
“……”
师兄脸色有些难看:“为何无相宗宗主会亲自现身?”
弟子一脸茫然。
“上届论道不少宗门长老亲临,实属不易,像无相宗这等庞然大宗,甚至只会派几位亲传弟子。”
“可上次沈宗主……”
“沈宗主也是比试末尾才来,况且那时候首徒已经……”
还未说完,头顶呼啸磅礴。
仿佛刹那间被捏住了喉咙,无形的牢笼倒扣下来,方圆百里的天地似乎都被扎成气球,薄薄的阻膜鼓胀到极致。
但没给人喘息的机会,数道影子接踵而至,仿佛是故意似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堪称灭顶的威压。
不止一道。
目之所及皆是早已灭绝的仙兽。
此等阵势堪称百年难见,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然而不待人反应,那密密麻麻的阴影就如离弦的箭般飞至远方,又倏而下坠,稳稳落在一片高台上。
身姿绰约,又稳如磐石,霎时树影无风自动,映在了那几人脸上。
模糊不清,是障眼法。
原本喧闹的人声顿时针落可闻。
然而不止于此。
高台视野宽阔,首位独属仙首,从上至下座次分明,其余能上高台之人身份已经显而易见,但到场的几人却都沉眉敛目,屏息凝神,注意都放在了第二把座上。
不多时,灵光波动。
玉冠墨发,紫棠盛放,有些艳,却被眉眼的锋利压了下去,两者中和成了微妙的平衡,竟平添了些许温润。
沈无眠似笑非笑,几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他的旁边。
那是一位中年修士。
样貌不算出众,放在人海甚至有些普通,一眼看去记不住面容,这不是障眼,而是潜移默化中的忽略,面对几位宗主的威压,他却纹丝不动,只有衣摆处一抹青苍——
草木零落,苍梧常青。
“……”
空气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几位宗主谁都没吭声,那修士终于淡淡一扫,抬手行了个礼:“老夫临行前因事误身,还望几位宗主多加谅解。”
“……”
这一声音调不高,却传出老远,引得台下弟子连连回头。
众人虽看不见台上背对的宗主,但都在这诡异气氛的影响下,自发脑补出了几张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
尤其是角落里的裴初。
“好大的阵仗,”慕栖惊叹道,“这就是论道吗?”
“应该,”林超予不确定道,“上次我来看了一眼,没这次阵势大。”
“……”
裴初掉着下巴,眼一眨不眨瞪着台上。
“上次怎样?”慕栖好奇道,“每届论道还有区别?”
“原本论道就是佛诡一战后设立的,”林超予解释,“当时仙门凋零严重,天才死的死,废的废,急需新鲜血脉补充,所以才搬出论道当幌子,说是给五湖四海修士提供比试机会,实力强者可入宗门……但其实大家半斤对八两,入了也没什么好处,顶着个挂名头衔给人当苦力。”
“……”
“之后仙门拿这幌子骗了不少人,那些人又因为名头好听,不愿承认事实,于是一届轮一届,仙门势力竟真的慢慢恢复,甚至划分出更多门派,彼时论道画的饼也成真,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再闲言碎语。”
慕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林超予继续道:“此般轮回,仙门不再缺人,论道也就渐渐倾向于真正的比试,甚至还为散修开辟专门的青云榜,以供筛选精英,祁……夫人当年就是这么一路打上来的。”
“那筛选精英的目的是……”
“为了更好地比试,”林超予说得肯定,“对手实力差距太大,同样会掐掉很多苗子,譬如让夫人再次登台……那对手还不如直接转头就跳。”
“……”
“况且只要年龄范围内,论道都可重复参与,这一规矩也是限制宗门那些专门试炼的弟子……毕竟散修再厉害,外面的天材地宝也赶不上宗门猛猛砸。”
“噢……所以他们才会对夫人夺魁如此震惊,”慕栖似有所悟,“仙门看上去也没表面那么风光,按你的话来说,这魁首之位应该大多被仙门子弟拿下。”
“理论上说没错,”林超予点头,“不过近些年……似乎有所不同。”
说至此,他语气意味深长起来:“你应当也听说过,上届论道各大宗门长老已经不少亲临,而掰着指头往前数,就能发现近几届也是如此。”
“……”
“原本仙门早已无需引入大量新鲜血脉,但不知从何时起,这股旧风似乎又刮了回来,仙门又开始大批量筛选弟子,城内散修自然高兴,于是新弟子入宗……但仙门非但没有停止的趋势,甚至逐届加剧,此等作为就好像……”
慕栖接下腔:“就好像仙门里出现了什么始料不及的变故。”
“……”
“这种变故致使仙门衰弱,他们只能通过引入弟子的方式来维持平衡,但治标不治本,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况反而愈发严重。”
“……”
林超予:“应该是吧……”
话题越来越微妙,无人会注意这个狭隘的角落,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硬是把彼此都说得惊疑不定起来。
不过片晌闲聊的功夫,台上比试也进行得热血沸腾。
刀光剑影,灵力画符,本事尽出,乍看下确实精彩纷呈,就在这场比试的弟子占据上风后,裴初突然出声:“不对。”
两人都向他看来。
裴初眉头紧锁,一字一顿:“修为不对。”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一声剑鸣,周围一片喝彩,赫然是对手趔趄落败,跌下宏台。
两人都看见了这场快得离奇的比试,不待他们询问,就听裴初压低声:
“这届论道,是随机匹配。”
“……”
三人突兀一阵静默。
耳边欢呼还在继续,胜方修士的好友还在议论纷纷,面上皆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我就说他修为进步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下比试。”
“下次可要让他请我们喝酒……”
欢声笑语都被淹没在下场比试的过度中,随着专门弟子的登台清理,观众又慢慢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一声细微的倒抽打破僵持。
“随机?”
“是。”
“……”
论道不会擅自改动,尤其是在没有任何通知,且两方极度不匹的的情况下,这等变卦无异于是割腕放血,杀人诛心。
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微妙的不适,裴初没敢多说,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高台上。
另外两人也都锁着眉。
慕栖试探道:“或许……只是个例?”
“不,”裴初肯定,“绝对有问题。”
“……”
他绷紧声线:“我师父来了。”
“……”
负责清理的弟子收拾完毕,遥遥望向高台。
宗主依次落位,只有那位中年修士,正低垂着头,微微俯身,他似乎是带着笑,同旁边的沈无眠说些什么。
除了二人时不时聊上几句,其余宗主皆是不动声色。
少顷的等待,那弟子眼睛一眯,忽而转头,夹杂着灵力的声音响彻台下:
“裴初!”
“……”
“……”
“……”
弟子环顾一圈,目光锁定在了某处犄角旮旯的三人小团体。
他微微颔首:“裴仙君,到你了。”
“……”
“……”
“……”
片刻的死寂,三道抽气此起彼伏。
裴初尤为震惊:“到我了?”
“你居然背着我们参加论道?!”林超予也震惊。
慕栖补充:“我怎么感觉他们都在看咱?”
“……”
这话一出,不知是不是心理缘故,就连高台上的数位宗主似乎都转了身,目光隔着人山人海落在了三人瑟瑟发抖的小团体中。
“……”
裴初大惊失色:“我根本就没有……”
啪!
慕栖一马当先,一巴掌摁住人嘴,然后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林超予立即会意,反应极快,也顾不得自己没多少灵力,二人一左一右架着人,噌噌往台上跑。
“放开我……”等裴初回过神,自己已经站在台上,成了拔完毛准备下锅的鸡。
“……”
“闭嘴,”慕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么多人看着呢。”
“……”
林超予劝诫:“你师父不是在那边,你自己没报名,那肯定是你师父的安排,他老人家必有他的用意。”
裴初挣扎:“可是我没准备……”
“刚才我们的讨论你也听见了,”慕栖添油加醋,“这次论道临时更改规则,大家都被蒙在鼓里,这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各大宗主又陆续现身,就连你师父都亲自观摩,你想想其中的端倪……”
“……”
“你师父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把你放在这,委以重任,你难道要辜负他老人家的重任吗?”
“……”
许是为了坚定信心,慕栖就连说话都语重心长起来:“你可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放在内门弟子里也不遑多让,无非就是年轻了点,无论输赢,都不会丢了面子,甚至还能让你师父刮目相看,若是宫主归位,肯定也对你印象好转,这不就弥补你无知时犯下的错了吗?”
林超予眼睁睁看着原本抗拒的人放弃挣扎,神色在隐忍与决绝徘徊往返,硬是在一串天花乱坠的吹捧下背上了三人的无知罪。
“你说得没错,”裴初深吸一口气,“我天资不差,还有本命剑,就算落败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慕栖:“嗯嗯。”
“仙门隐患暗生,苍梧首当其冲,我不能坐以待毙。”
慕栖:“嗯嗯。”
裴初招来剑,神色一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我……”
慕栖娓娓道:“别太拼命,这次毕竟随机匹配,你的修为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
说话间,对面出现一阵波动。
风过无痕,灵力勾勒出一截飒飒的衣摆,浮光掠影,来人似乎是有些怠惰,三指松松提着剑,察觉这边的争吵,抬眼不咸不淡扫了一圈。
也正是这时,周围忽而鸦雀无声。
世界仿佛沉入了海底,喧嚣,争吵通通远去,远处坐台的僵持松懈,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一时间万众瞩目,又如锋芒在侧。
祁白川垂眸看了少顷,反手一握,“嗤”的拔出剑,又试剑似的挽了个剑花,然后瞥向前方三人:
“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