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炁涌危潮》冬溯

5、杏林覆雪

　　“你这截小指损伤过重，现在事体也结束了，我们去找董神医，兴许能接上。”迭嘉真人看着小指皱眉。
　　伏宓收起了摊开的手帕，仔细将那块肉重新包上。
　　师徒一行人离开山庄，接走了寄养在普通人家的两个小孩，伏宓一手牵着一个。
　　小孩的记性都不太长，有什么不好的事几天就忘了，伏宓一撒手，俩小孩就蹦蹦跳跳在前面跑，追逐打闹，互相嬉戏。
　　瓦而看大孩子带着两个小孩子的画面，隐隐感觉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多想。
　　慎不道上前几步咬耳朵：“师姐你也觉得师妹怪怪的，对吧？像被夺舍了似的。”
　　瓦而内心赞同，表面却摇摇脑袋道：“不许胡说。”

　　杏山上种满了杏树，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此刻正是果期，十万余株杏树上，果实累累。
　　深入杏林，里面酣然入睡着一只巨虎。
　　见有来人，巨虎起身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脑袋，向前几步。

　　伏宓头发倒竖，顿时绷紧了。
　　迭嘉真人拂尘轻扫伏宓背部：“双双，不必紧张，这老虎在给我们带路呢。”
　　闻言，伏宓按在小孩身上的手放松了一点。
　　那老虎见众人还在磨叽，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药庐中是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接诊看病。
　　“夫人病好了就行，家师教诲，救死扶伤我们都是分文不取的。这种小病，夫人种一棵杏树就行。”
　　一个富贵夫人带着十几个丫鬟小厮，很是宽慰地走了。
　　队伍并不长，一行人排了队，很快就到了。
　　迭嘉真人探头看了一圈道：“君异不在吗？想必你就是雪史丫头了，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竟然也能独当一面了。”
　　雪史见到迭嘉真人，站起身来行了礼，看着曹君钦的脸，她不由晃神片刻：“家师算得几年后赤水有场大旱，这场大旱将遍及多地，而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大涝之后必有大疫，现在已经提前带着粮食药物去了。”

　　迭嘉让自己的徒儿们和雪史认识了一下，道：“几年前，君钦剑法小有所成，我带他下山游历，恰好遇见了这对师徒。”
　　雪史拉着曹君钦坐下，比对着那截断掉的小指，看了很久。
　　最终还是叹气道：“对不起，师兄，我没有办法。”
　　“师父他现在也还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南疆倒是有种蛊虫，据说能吃掉经络，两端接上后，能促进再生。但是......”
　　她捏着那截血肉，犹疑了一下，道：“指内生有蹼，恕我直言，这看着不像是人类的手指，不像是师兄的手指。如果是......那也多半接不上了。”
　　瓦而在曹君钦背后，注意到曹君钦微微侧头，似乎是看了一眼伏宓，伏宓则微微皱眉。
　　伏宓心道：不可能，那怪物腹内空空荡荡，只有这几样东西。
　　这时，慎不道捅了一下瓦而，挑了挑眉。

　　“师兄如果觉得缺了一指有所影响，不妨做个假的。”雪史继续说。
　　“影响倒是不影响......就是不太美观，做一个吧。”曹君钦有点迟疑。
　　同意之后，雪史回屋，火速换了身衣服，一袭粉裙，环佩叮当，杏眼桃腮，娇俏可爱。
　　给药庐童子交代了一些事后，雪史便放心离开了，她带着一行人拐来拐去，走到个巷角，敲了敲门。

　　一个女子开了门，瓦而观之，为人衣着朴素，沉默寡言。
　　进来后里面别有洞天，四处挂着人类肢体，像菜市场一样绑着吊起来 ，地上也是手脚乱飞。
　　只是并无一丝血迹，味道也清新干净，仔细一看，才发现都是假的。
　　雪史拉着她道：“这是杨沛云杨大师，她的生意爆好！”
　　曹君钦环顾四周，一条手臂、一条腿，都是一件单子，就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立在他眼前。

　　杨沛云道：“想做什么？给我看看吧。”
　　曹君钦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杨沛云量了量，记下了数据，只说三日后来取。

　　迭嘉真人又不知去哪儿闲云野鹤了，让他们事情办完后就先行回去。
　　一行人在此处滞留了几日。
　　成日里大家天天都在闲逛，瓦而也差不多摸清了雪史的喜好。
　　此人在看病时、药庐里打扮素净，是怕病患看她花枝招展，觉得她是个只知道臭美的黄毛丫头，以免再给人看出心病。
　　私底下格外喜好花哨的装扮，第一天买的几根发钗，第二天恨不得全部插在头上。
　　对首饰、妆容之外的古董、玉石也格外有研究，唬得几人一愣一愣的。
　　袖子撸起来，是雪白的胳膊，两只手分别套了四五只金玉镯子，并各色五彩宝石手链。
　　这是个富婆！

　　近来城里有个异宠拍卖会，雪史喜欢花哨的玩意儿，包括花哨的宠物。
　　她有一只贴身的小狗，非常乖巧，平日里放在袖子中，无事时安安静静和主人待着。
　　听说这次拍卖会上将要有个狮鹫，是西方商人贩卖来的珍奇异兽，狮身、鹰头、背上有一对大翅膀，浑身毛发大体是金黄色，胸前羽毛赤红蓬松，头部与翅尾是蓝绿相间，宛若宝石镶在金子堆里，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雪史对这狮鹫势在必得，几个人就跟着雪史一起去见世面。

　　瓦而见迎面走来一群人，昂首阔步，态度嚣张，特别是领头那人，格外眼熟，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
　　“是御兽门的陈煜！”慎不道咬牙冷笑着。
　　曹君钦也冷笑一声。
　　这家伙原本不是御兽门的，而是某个剑修门派。
　　几年前在剑冢对伏宓出言讽刺，结下了好大一个梁子，过了几年还是死性不改，得罪了门派里一个高层，被扫地出门了，于是家里花了点钱，让他改投了御兽门。

　　陈煜也看到她们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伏宓，只觉得胳膊隐隐作痛。
　　但天生的一副好骨头记不得这种打。
　　陈煜唰一下展开了手中折扇，上面是名家题字，他整个人被绫罗绸缎包裹着，富贵逼人，小碎步款款走过来，道：“怎么？穷鬼也会来这种地方吗？”
　　其实论穷酸，也只有瓦而、慎不道、两个孩子穿得比较简朴，但陈煜目中无人惯了，加上又是挑刺，自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陈煜见一行人视他为无物，颇有种自讨无趣的感觉，又见到雪史，只觉得此人眼生，以为是又新收了个小师妹。
　　手中扇子一合，就要去碰她头上插得如孔雀屏一般的发钗。
　　将要碰到，雪史袖口猛然钻出来一个东西。
　　吓得陈煜摔了个屁股蹲。

　　那东西掉落在地上，龇牙咧嘴，陈煜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狗。
　　那小狗不过只有几寸大小，皮毛灰蓝相间，脸上的花纹就好像戴了面罩一般，眼神虽然凶，但在一张小小的脸上却十分可爱。
　　陈煜噗呲一声笑出来，道：“我道是什么，狗东西也装神弄鬼的，穷酸劲儿，今天爷爷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东西，什么叫御兽门。”
　　说罢，烟雾袅袅中，召出来一只猛禽。

　　附近的路人见将要斗法，连忙拉开距离。
　　虽然平日也没少受这陈煜的欺负，但如今这场面，常人哪里能够见得？于是纷纷翘首以盼，希望看见一场好戏。
　　有人认出来雪史是杏山董医神的徒弟，受过她不少恩惠，不禁暗暗为她捏把汗，甚至有人想劝陈煜高抬贵手，却都被拦了下来。
　　跟在陈煜身后的御兽门弟子见是陈煜先挑事，往常就对他有所不喜，况且他素来仗着家大业大，欺压弟子成性，此刻更是不齿他此等欺压弱女子的行径。
　　不过出门在外，陈煜又顶着御兽门的名号，这一仗落败，大家都跟他一起丢脸。总之，横竖这脸面都丢尽了，只恨为什么被分配到跟在陈煜身后。
　　瓦而一行人倒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陈煜召出来的是一只鹰隼，它喙部尖尖，双爪又大又利。
　　陈煜直接将它甩到那小狗面前。
　　“肥肥！”雪史看那鹰隼扑到小狗身上，虽然并不担心，但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小狗遇强则强，遇风则长，此刻摇摇晃晃，大了一圈。
　　面对鹰隼的袭击，它并不躲闪，反而向前一迎，张嘴就咬住了翅膀，跟咬小鸡似的。

　　陈煜并不死心，又甩出了一条长蛇，这蛇五彩斑斓，头部尖尖，看着就充满了毒素。
　　雪史看到陈煜召唤出此等宠物，下意识皱眉，只觉得此人心术不正。
　　陈煜嘿嘿一笑，道：“我这蛇可是剧毒，中了毒即刻毙命，小心了！”
　　那小狗又大了几圈，它听得懂人言，知道此蛇剧毒，此刻看向陈煜的眼中又多了几分不善。
　　那蛇咝咝着就要将毒液喷向肥肥，肥肥直接一爪将它按住，被按住了七寸，毒蛇动弹不得。
　　肥肥又来一爪，直接将那蛇头身分离，毒蛇还没死透，尾巴仍然紧紧绞住肥肥的爪子。蛇嘴也一张一合，试图咬上肥肥。

　　雪史怒从心中起，当即就要掏出毒药粉末。
　　这时瓦而冷笑一声，一脚把蛇头踢向陈煜，要不是躲闪及时，毒牙就嵌入陈煜手心手背了。
　　“拿这种东西出来，就不怕伤了无辜百姓？小人果然是小人。”

　　陈煜底气不足地瞪了一眼，冒了一身冷汗，直接双手一招，放出来一条猛虎，白额吊睛，甚是凶悍。
　　瓦而一看简直要笑出声，这老虎还没杏林那巨虎一半大。
　　风一吹，肥肥又大了几圈，立起来几乎人一般高了。
　　纠缠了几下，胜负立分。

　　雪史偷偷跟众人说：“那老虎也是通灵性的，它跟肥肥说意思意思就得了。”
　　最后只有陈煜看着懒洋洋趴在地上的老虎跳脚。
　　完败给雪史，陈煜灰溜溜进了拍卖会。

　　雪史要了楼上一个包间，点上上等的茶水糕点，雪史在边上撸狗，瓦而和慎不道看着价格咂舌，曹君钦和伏宓不知道在想什么，最近这俩人都心事重重，俩小孩则在边上玩刚买的玩具。
　　拍卖会将要开始，众人听见雪史一声惊呼，原来是肥肥腿上不知何时划开了道口子。
　　但这小狗素来好胜逞强，倔得不像条狗，像条驴，此刻竟然一声未吭。
　　雪史简直要心疼得落泪，连忙掏出伤药，同时对陈煜暗暗记恨上了。
　　慎不道则暗暗吃惊，这个狗居然如此聪慧，还懂栽赃陷害——别人或许没注意，但他刚刚分明看见那血口是肥肥自己划伤的。

　　正好陈煜一行人就坐在楼下，拍卖会开始，雪史紧盯着陈煜。
　　你要的灵兽项圈？对不起，我要了。
　　你要的灵狐雪兔？对不起，我拍了。
　　你要的兽宠灵丹？对不起，我家肥肥也要。
　　你要的御兽功法？对不起，姐就是有钱，哪怕不练，姐买了就是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煜正感到诸事不顺，怎么拍的东西都被人抢了。
　　抬头就看到一道满含恶意的视线，顿时懂了——原来是这小妮子从中作梗！
　　连续又试着拍了几个后，都被雪史抢了。

　　下一个拍品是东海灵木，这种材料对人的修行并无裨益，但是是搭建兽宠窝的好材料
　　陈煜直接就抬到一个高价，周围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他心里冷笑。
　　果然，雪史进行了跟拍。
　　心里有底之后，陈煜就不虚了，他开始跟雪史进行了疯狂的竞价。
　　一声更比一声高，很快就拍到了天价，价格大概能买下几百只狮鹫，或者是京城里一座庄园。
　　看得瓦而都想劝雪史快冷静。

　　拍卖场已经被完全炒热了，一片快活的气氛。
　　自从价格飙升至能买下五座庄园后，陈煜进入了一个癫狂的状态。
　　他很清楚，自己是没那么多钱的，家族......也不会支持他。
　　现在他唯一的支撑，就是自己的虚荣心，以及楼上还在竞价的雪史。
　　他眼球布满血丝，通红地向上看——雪史抱着狗，对他作了个口型。
　　她说了什么？

　　“恭喜你。”

　　那次拍卖会之后，大家再也没见到他，听说陈煜是被轰出去了，不论是拍卖会，还是御兽门，或者是他那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