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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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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年河谷学校的大事有三件.
但是那第三件大事却无人敢提,因为只要有人提起,一定会看到老校长拽着那人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高呼:
"舒河,舒河呀!"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祥玲嫂再世,再不然,就是舒河嗝屁西归了.然而,舒河活得好好的,按照舒晴的说法,是继续为祸人间.
事实上,舒河走了,去了千里之外的C城求学.
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舒晴和林枫一样地震惊.
本省中考结束的第二天,舒河就被空投回了C城.一个星期后,舒河参加了C城重点高中的联合招生考试.
八月中旬,舒河的名字在C城日报中被登出。原来是臭屁的NK中学为了向全市炫耀,故意买下整个版面,登载联招考试的前十名投考NK的情况.
直到九月,舒晴和林枫才知道牢头把她俩算计了.舒河算好了以后不能管束妹妹,干脆将林枫塑造为黑马,来了个彻底改造.至于事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林枫却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站在新高一的分班名单前,舒晴抱着双臂摇着脑袋:
"啊,我就说我家牢头怎么会揪你来补课呢,原来是算好了呀.真是太阴险了."
的确是太阴险了,林枫闷闷的想.就连做他妹子的舒晴都只知道他回C城度假去了,谁知这假一度就要三年.
还有更阴险的.
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林家为了感谢舒河让林枫"浪子回头",特地开了家宴.席间,被奉为上宾的舒河淡淡插了一句:
"其实,林妹妹非常聪明,只要多加鞭策,一定会大有进步."
林师母第一次当上榜首的妈,在一干三姑六婆前过足了瘾,自然将牢头的话奉为圣旨,开始竭力鞭策林枫.
别怀疑,真的是"鞭策".林家妈妈从清扫院子的大扫帚上扯下一根小指头粗的竹棍,中气十足的说:
"傻猫,以后大考小考期中期末,如果掉出头三名,差几分挨几楄楄."
于是,九阴白骨爪改打狗棒法.武林盟主一声令下,林枫在家中"温习"初中课程两个月.盼了多年的没有作业的暑假就被舒河一句话给废了.
肇事者却在第二天脚底抹油跑了,害得林枫冥思苦想一晚上的一百零一种折磨舒河的法子都没了用处.本以为暑假结束就可以跟他讨个说法,却在舒晴的大呼小叫中发现人家早就振翅高飞了.
望着榜首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名字后面用红笔标着的触目惊心的"转学"二字,林枫狂呼:
“死牢头,不整死你我誓不为人!”
当然,没有人会理会一个初一小鬼的复仇宣言,即使她是未来三年内河谷学校的风云人物。
日子却在云淡风清中悄悄溜走,转眼,两个小丫头已升上初二。
挂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林枫拎着沉甸甸的书包,迈着颓然的脚步走进教室。
这年头,流行两样东西:武侠和漫画。
舒晴林枫自然不例外。让人有些跌落眼镜的是,看似文静高雅的舒晴爱上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而一头短发风风火火的林枫却性喜漫画,甚至时常捉笔为之。
笔下所出,尽是帅男美女。于是常见舒晴放下手中的金庸古龙温瑞安,做一脸不屑状:
“喂!又在画这些身材比例明显失调的东西了。那么喜欢帅哥的话,我家就有一个,打包给你要不要?”
当然是敬谢不敏。舒家毒舌公她可消受不起,所以继续画她想像中的绝世美男子。
可林家妈妈却不怎么喜欢她的大作,林枫只好在“鞭策”——鞭子政策下,将赶画稿的时间挪到了半夜。
这就是林枫倾情演绎国宝的原因了。
今天校门口的值日生是舒晴,所以即使她迟到那么一小会也是无伤大雅的。昨晚上赶制一张巨幅帅哥彩画到三点,随即倒头就睡。好梦正酣,却被人掀了被子,接着魔音穿脑:
“太阳晒屁股了还睡!快点,迟到了!”
半个小时后,林枫一脸“生人勿近”地将书包砸向课桌。呈“大”字形摊在靠背椅上,她将手伸向抽屉,随手一搜。
一封雪片一样的白色信封飘了出来,正好落在林枫腿上。
“谁!站出来!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再不转交这玩意了,还来给我找活干?再这样我就给你转到教务主任那儿去!”河东狮喉重出江湖。
教室里一干男男女女吓白了脸,心下把那惹恼女魔头的家伙咒了个半死。
魔头者,Monitor也。林枫刚上初中,就被委以班长重任,女魔头的绰号也不胫而走。初中生,正处叛逆期的起点,最是惟我独尊,但大鬼小鬼到了林枫手里,全都服服帖帖。
其高压手段可想而知。
但□□压制不了小男生们萌动的春心。
豆蔻梢头二月初,婷婷袅袅十三余。舒晴已经出落成了河谷学校的校花,其美貌远近文明。
仅管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早恋”,情书还是如雪花般飞来。
非常不幸的是,舒晴继承了其兄的衣钵,成为新一代毒舌派掌门。一干少男的春心就在她无情的批驳下碎了一地。
情书攻势却从没有断过,只是改投林枫的课桌抽屉,信封上书:“敬请转交舒晴同学收“。
一次二次,林枫还乐得开开舒晴的小玩笑;三次四次,母老虎终于发飙。
“你们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舒晴都说过多少次了,没兴趣!没兴趣!也不看看你们那幅熊样?人家有个帅得没天良,优秀得没人性的哥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要追舒晴是吧?回去把自己改造得过了她家鸭子那关再说!”
“鸭子”,是舒河的新外号。
去年春节,舒河自天边的C城打电话向林家拜年。林家妈妈为了让林枫感受一下“榜样”的力量,特地让她接了电话。
舒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一响起,林枫就顾不得老妈的两大神功,笑得乱没气质。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异样的沙哑。林枫一边捧着电话虚与委蛇,一边竭力止住脑中上窜下跳的鸭子的影像。
自此,“鸭子”成为了林枫和舒晴交流感情时对舒河的新代名词。
就在教室里弥漫着一股隐隐的硝烟气息之际,一个悄然出现在门口的倩影解救了淫威之下战战兢兢的众生。
“大清早的,是谁惹了咱家女王了?”修长的手指理理一头齐腰长发,脆生生的嗓音划破满室沉寂。
“哪,还不是你那群狂蜂浪蝶?专给我找事情做。不管,咱们换座位。你坐我这儿,自己收拾你的情书。”无奈地挥挥手中的白色信封,林枫十分不满。
舒晴接过信封,非常有经验地对着阳光一晃。
“哇!居然折了个方胜!有品味,哪像那些折什么千纸鹤,双心,帆船的。”
“怎么,动心了?我可警告你,谈恋爱被发现可是校规处理。还有,要过鸭子那关可是难呀。”林枫闷声闷气地说。
“我不担心鸭子,也不担心校规,我比较担心写这玩意的人。”舒晴手腕一翻,将信封扣在桌面上。
上面写的居然不是“敬请转交舒晴同学收”,而是“林枫同学收”!
煞白的脸色顿时转红,林枫有些尴尬地看着信封,却不敢伸手拾起,仿佛那是烧红了的炭。
“胆子真大!目光嘛,比较,特别。”已经尽量委婉了,舒晴的话还是十足的损。
“舒大姐,我没惹着你吧?”林枫垂头丧气地扑向课桌,信封被冲到地面上。
“你别看也不看呀?这可是足以上河谷学校年度十大新闻的东西!”舒晴一面说着,双手拾起信封。
“如果你大声朗读这玩意,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说不出的诱惑。
“真的?可不可以先付点定金?”林枫来了精神。
“如果你想大仇得报,这消息准让你高兴。”
报仇最大!二话不说,林枫抓来信封,三下五出二拆掉让舒晴赞叹不已的方胜,一面高声念起来:
“亲爱的林枫同学,我仰慕你已经很久了。你的身影...”以下省略酸言酸语三千字。
终于,在满堂哄笑之中,林枫接到的第一封情书为了她的复仇大计英勇献身。
“我呸!真像吃坏了肚子,酸水乱冒呀。舒晴,我总算是了解你的苦衷了。别笑了别笑了,快说,快说,什么好消息?”
舒晴捧着肚子,笑到语无伦次: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我家,我家鸭子要回来过春节。哈哈哈哈!”
有激励就是好,即使是枯燥的期末复习也会有滋有味。
顺利在期末考试中蝉联第一名后,林枫着手准备接下来的复仇大计。
拉一拉手中的橡皮条,林枫对它的弹性系数十分满意。
“用来做弹弓正好!死牢头,死鸭子,死舒河,这回你真的死定了!”
她甚至准备了一连串的陷阱,就差没扛着铁锹去舒家院子里挖坑了。总之,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舒河自投罗网。
冬日的黄昏,夕阳将千里雪原染成一片金光闪闪。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燃烧的火海。
林枫拖着铁爬犁,情绪激昂地向家门走去。呼出的雾气凝在眼前留海上,染白了她乌黑的头发。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
大清早,林枫就约舒晴去河坝玩爬犁。谁知舒家小猪窝在床上硬是不起来,林枫只好一个人疯玩了一天。
自从老妈开始严厉地看管她,已经有很久不曾这么痛快地玩过。想着想着,对舒河的满腔怒气涌了上来。
一阵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林枫的精神为之一振。
舒河走时带走了心爱的小提琴,此后一年半,舒家再没传出过小提琴的声音。
琴声回来了,自然舒河也回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林枫飞快跑进家门。将爬犁往旁边随意一丢,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墙边的木梯。
后来,林枫终于知道了一个足以形容那日情景的词:劫数。
梨树下的少年逆着夕阳长身玉立,清俊的身姿仿佛晚霞中最光辉的剪影。
印象中的单薄却已不再,青春与成熟这对最矛盾的形容词在他身上完美的结合起来。斜阳中,他英俊的侧影像唯美的浮雕,修长十指中流泻的琴音则是最温馨的背景。
晚风吹落一树雪花,将舒河包围,然后又伴着琴声陨落。
林枫口中“呀”的一声轻叹也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地。
舒河终于自乐声中回神,随即看见了趴在墙头上的林枫。
“林家妹妹,好久不见。”依然是不冷不热的音调,但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鸭子一般的沙哑嗓音。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从此成为她的天籁。
“你...你回来了?”早已准备好的一肚子声讨牢头的檄文被扔到了天边,她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对呀,我回来过春节。”记忆中的小野猫变得这么温顺,远在他意料之外。
“...你...,你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林枫就后悔了。怎么这么白痴,人家回来当然会待在自己家里。
嘴唇弯了个优雅的弧度,他不紧不慢地开口:
“好久没有看见雪了,有些激动,所以练练琴。”
“哦。”她停止运转的大脑只能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进屋了。有空来我家玩。”舒河笑笑,随即收起小提琴,转身向主屋走去。
“等等!”不听话的小嘴却先于林枫的大脑说出了她的心思。她双手用力一挥,想要留住他离去的身影,却碰到了手边的一个东西。
林枫突然发现,向舒河复仇是她一辈子做过的所有事情中最失败的一件。
他听见她的呼唤,立刻转身,迎面却扑来一团白色的影子。
那是一个硕大的雪团,而且被林枫淋了点水,放在屋外冻了一整夜,所以很有些硬度。她将它架上用粗杨木和橡皮条做成的弹弓,再加上一个自制的机括,就成了一件杀伤力满强的武器。
可她却在最不像触动它的时候碰到了机括,于是舒河成了它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牺牲品。
望着他白皙面庞上两道醒目的血流,林枫决定,立刻逃跑,却最终没能逃过林妈妈的“竹笋炒肉丝”。
当天晚上,她就被架到舒家负荆请罪。舒河却是一摆手,潇洒地说:
“小孩子都很顽皮,没什么。”
那天夜里,当林家大人都进入梦乡,林枫才悄悄起身。
拧亮台灯,备齐纸笔颜料,创作的冲动让她无法入睡。
天快亮的时候,林枫此生最满意的作品诞生了。
夕阳中,梨树下,金色少年迎风独立。雪花伴着悠扬的琴声飘落,将拉琴的少年细细包围。
将画藏在画夹子最里面的一层,她才满意地爬上床头。虽然被窝里冷冰冰的,她的心却为了刚刚才产生的小秘密而有些激动。
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日子,从此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