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者也》忘川不妄

1、江湖救急

　　盛夏，正是热得人昏昏欲睡的下午，一间独立办公室的门紧闭，炙热的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整齐得一丝不苟的办公桌上。
　　屋内陈设看不出主人的风格和喜好，干净得不像有人使用的样子，甚至连桌上的笔都是顾氏集团行政部统一发放的办公用品。
　　突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办公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却在快要撞上墙之前被那人一把拦住，轻飘飘地贴了过去。
　　来人正是顾氏集团的大少爷顾研，刚从大洋彼岸留学归来的集团准继承人，被他老爹赶鸭子上架地喊来“旁听”董事会。
　　只见他眉头微蹙，狭长的双眼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却在垂眼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光影印出他清晰可见的轮廓，顺着挺拔的鼻梁往下走，跳跃着没入阴影里。他轻轻扯开领带，随意地拢了拢早晨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就落在额间，颇有些斯文败类的形象。

　　“顾……顾总，您要的文件……”
　　刚入职第一天就见证了董事会那帮老东西对顾研群起而攻之的场面，这位懵懵懂懂的应届生半天才把舌头捋顺，一双杏眼偷瞄了顾研一眼，纤细的手哆哆嗦嗦把一沓厚厚的文件递了过去。
　　“王芸是吧？”顾研抬头，推门时的戾气早已荡然无存，冲着战战兢兢的秘书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王芸一怔，用力点点头。
　　她看着眼前身形颀长却并不瘦弱的顾研，回忆着几分钟之前几位董事唾沫横飞指着他鼻子骂的景象，再看看他脸上春风和煦不带愠怒的笑。
　　明明和自己一样大，怎么就能长成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稳重模样？
　　“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顾研接过文件，目光却随着王芸退出房间逐渐冷了下来。
　　他闭上眼，遥远的记忆此起彼伏地袭来。权力、地位、见不得光的筹谋和手段、万人之上的快意和酸涩一股脑翻涌上来，和刚刚会议室里的景象几乎快要重叠上去。
　　一阵手机铃声撕开了他的梦魇。
　　顾研睁开眼，一丝诡异而猩红的光倏地从他双瞳褪去，他看到手机屏幕显示“樱樱”的来电，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哥！江湖救急！”电话里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
　　还没等顾研开口，顾樱已经用她那极快的语速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哥，你还记得前几天何叔家的花瓶和水杯老是莫名其妙摔碎那事儿吗？我找了人帮他解决，保准专业的那种！”
　　“嗯，记得。”顾研应了一声，问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事吧是我不好，本来早上的飞机回家，回来正好能带他们去何叔家，可我没赶上，这会儿还在机场呢！”
　　顾研：“我让秘书安排车。”
　　“别！哥，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咱爸，他最不喜欢我掺和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了。”
　　顾樱说到这，嘟了嘟嘴表示对老父亲的抗议。
　　“哥，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你就帮我跑一趟吧～保证耽搁不了多久！等我回了家就任凭小顾总差遣！”
　　顾研被她逗乐了，一想回国近一个月还没拜访过何叔，便答应了顾樱。
　　何叔是顾氏集团资历最老的董事之一，是看着顾家兄妹长大的，也是少数几个支持顾研尽早介入集团事务的人，于公于私都该去看看。
　　他合上文件，干脆扯掉半松开的领带，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城西一间不算宽敞的loft公寓里，咿咿呀呀的手机铃声从一堆散落的画稿下面传来，吵醒了正在沙发上熟睡的黑柴，却没能叫醒它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主人。
　　黑柴悠哉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再懒懒地伸长爪子，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才“汪汪”叫了几声，企图唤醒床上的人。
　　而在它发现根本没有作用后，似乎是极不情愿的在再次响起的铃声中迈着小碎步，穿过满地的画稿、啤酒瓶、零食袋，双爪并用攀上楼梯，终于来到它那昏迷一般的主人床边，卯足气息大声叫了起来。
　　被黑柴吵醒的周词揉了揉眼睛，神游的思绪终于逐渐回笼。
　　他的双瞳似乎带着奇异的蓝色，映衬着纯白的床单，露出纯净而轻快的光泽。脸颊清冷消瘦，睫毛随着眼睑的开合来回抖动，让人联想到易碎的玻璃艺术品。然而这“艺术品”双眼印着厚重的黑眼圈，唇色有些发白，俨然一股纵/欲过度的颓败感。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因为太久没剪几乎可以半扎起来，顺手乱柔一通黑柴的头，惹得它不停地抖耳朵，气冲冲跑走了。
　　伴随着又一阵铃声响起，他终于还是离开了温柔乡床榻，快步来到那堆岌岌可危的画稿面前，随手掀开找到了手机，接起了依依不饶的电话。

　　“我说大小姐，这还不到约好的时间吧？”周词漫不经心还带着点起床气。
　　顾樱：“来不及解释了！我没赶上飞机，我哥来接你们，已经出发了！”
　　“……”
　　你这不是巨细无遗的解释了吗！
　　顾樱：“我起飞了拜拜！”
　　听着电话里嘀——的忙音，周词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再打过去顾樱已经关机了。
　　周词这下终于开机成功了，拐进卫生间胡乱地用凉水抹了把脸，再顺手拿起书桌上的无框眼镜挂在T恤领口，和黑柴一起走出了公寓。
　　他们没有下楼，而是走到了隔壁的公寓门口。
　　“韩小然！别玩了！出工！”周词狮吼一般边叫边狂敲房门。
　　里面的人似乎撞倒了什么，叮叮当当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随即听到他大喊“最后一局！”话音未落，周词已经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了门。
　　韩小然耳机半掩，露出了一只耳朵，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看着敞开的房门，双手却还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敲击着。
　　他的短发干脆利落，连带着原本有些柔美的五官也棱角分明了起来。撞倒的是一个装着扭蛋的盒子，五花八门的扭蛋四处滚落，和他满屋的手办、模型相得益彰，让周词感觉自己不是进了一个房间，而是进了装满宝藏的山洞。
　　韩小然：“你怎么知道密码？！”
　　“从小学用到大学不带改的手机、银行卡、门禁统一密码，再猜不出来我智商高低得是个负数。”周词白了他一眼。
　　有时候周词是真搞不懂这些富二代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韩小然他爸明明早就给他置办好了房产，还非要跟着跑来租个隔壁的公寓陪他住。
　　哦对，还有顾樱那位大小姐。
　　顾樱？
　　周词终于想起了正事，和黑柴一起揪住韩小然的衣服把他往外拉。
　　于是，在韩小然“最后一局”的鬼哭狼嚎中，两人一狗终于集结了队伍，热热闹闹地下了楼。

　　顾研已经到了顾樱发的公寓楼下，下车点燃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看向公寓楼大门的方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先是一只迈着小碎步的黑柴，再是一个短发少年，一边推开大门一边和身后的人有说有笑。
　　那人微微低着头，头发盖过了双眼，随意的散落在颧骨和耳侧，跟着他谈笑的动作晃来晃去，像阳光下波光粼粼闪动着的湖水。他抬头看向顾研，泛着蓝光的眸子如同洁净的宝石，舒展的笑容仿佛没有阴霾可以浸染。
　　顾研眯起了眼睛，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双手却不可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