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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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3175年，艾思城，玛蒂幻术师学院。
学院最西边有一座破损的古老建筑，鲜少有人踏足。残垣断壁之间，散落着剔透的冰晶石块和碎片，夹缝中零星生长几株植物。
阿兰尼快步来到这里，一眼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看书的黑发少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涡翻涌。
少年一袭华贵而亮眼的深黑制服，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典籍。修长的双腿交叠，以一个极其慵懒的姿势斜倚在冰晶石阶上。
阿兰尼在黑发少年面前缓缓蹲下，说：“埃恩克，或许你还记得我吗？”
那少年微微抬眸。
这是阿兰尼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埃恩克的脸。
他的肤色呈现病态的白，与那头幽深浓密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眼皮撩起，整个人又冷又懒，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少年的眼珠也是黑曜石般的漆黑，眉梢微挑，带着几分讥诮与凉薄。
发丝凌乱，几乎遮蔽住深邃冷冽的眼眸。鼻梁高挺，右边眼角下方镶嵌一颗红痣，如同洁白晶莹的雪片上撒下的鲜艳血珠。
左脸上佩戴一副精致的深黑色面具，只覆盖半边脸庞。边缘雕刻繁复的花纹，仿佛虬枝上攀生的珍贵藤蔓。
埃恩克的目光只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便漫不经心地移开。少年重新埋头看书，羊皮纸页在北风中沙沙作响。
阿兰尼咳了两声，极力忽视对方的冷漠，“我们、我们都是低阶幻术风系的新生，其实，在入学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因为你真的很特别呢。”
埃恩克恍若未闻，没再抬眼。
阿兰尼不想就此放弃，他语气平和地直入主题，“我叫阿兰尼，看来你已经忘记我了……呃，我今天来找你，是、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毕竟像我们这样的黑发之人，在国城里面求学谋生，遭人唾弃是在所难免的。倘若相互有个扶持，或许会好受许多……”
少年迟迟不语。
空气寂静了片刻，以至于阿兰尼怀疑他没听清，正犹豫要不要复述一遍刚才的话语。
苍穹之顶聚拢着灰白的阴霾，似乎在酝酿一场浩荡的大雪。
良久，埃恩克才缓缓开口：“……我不需要朋友。”
他的音色低沉悦耳，带着独有的慵懒腔调。
“怎么会不需要呢，我看你平常总是独来独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过着这样的生活。埃恩克，如果我们成为了朋友，就可以一起上课学习，这样不好么？”
埃恩克纤瘦的手指翻过一页古籍，没再回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阿兰尼早早注意到，尽管埃恩克面具下的脸孔被同学们称为“恶鬼的杰作”，但他露出的另一半脸庞英气逼人，神态孤高，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而且他的手指相当漂亮。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凸起的筋脉犹如圣殿瓦松色的浮雕。
穹顶的冷风更加凶猛，少年的黑发随风凌乱。
阿兰尼挠挠头，神情尴尬，“为什么不说话了……”
对方依旧不答，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阿兰尼看了一眼埃恩克刺镌银线的挺括制服，又垂眸瞥向自己的粗麻灰袍，卑怯悄然漫上心头。
“你是不满意我这个朋友吗，”他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你的大哥是冰甲卫的军医，一个月能赚三千银币——他能坐到这个位置真是太厉害了；你的二哥曾在神殿主持祭典，也是一份非常体面的工作。而我，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上学之外的时间都在磨坊打零工……
“我一直是胆小怕事的人，不像你……噢，我今天来找你真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四处向人打听你的下落——其中许多灰发人不肯搭理我，哈，他们就是这样骄傲自大！我跑遍了学院的每一个角落，总算在这儿遇见了你……”
阿兰尼长叹一声，糟糕的出身注定了他凄苦的命运。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嗯，你不满意我也很正常，我的家庭状况很糟，在来到艾思城之前，我曾经在……”
话未说完，埃恩克冷漠地打断了他：“你是来给我讲故事的么。”
“对、对不起……”
阿兰尼捂住嘴，自知自己絮絮叨叨的老毛病犯了。
埃恩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书籍上，他慢条斯理地摩挲纸页，难得主动发问：“你没有听说过我的传闻？”
这回轮到阿兰尼噤声。
怎么会没有听说过。
玛蒂幻术师学院所有的学生都知道，这一届的新生中出现了一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尽管血脉里流淌着最卑微的贱民之血，埃恩克却带着与身份不符的、令人咋舌的傲慢。他对灰发贵族们投去的目光，不是应有的敬畏，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轻蔑。
埃恩克极不合群，从不参与学院的任何聚会，对繁杂的社交礼节嗤之以鼻，出勤记录堪称整个学院史上的污点。从不关注晨祷和祭祀，完全是一位游走在规则边界的渎神者。
他脾性暴戾，睚眦必报，入学后不久的图书馆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
名声远扬以后，学院中人一个个避他如鬼魅。人们对他的称呼是，“一条该流放到极光城的疯狗”。
阿兰尼认真地回答：“尽管他们那么说你，但我从不这样认为。”
埃恩克扫了他一眼，深黑色的瞳仁晕开淡漠。少年慢悠悠地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他们说我这儿有问题。”
“我从不这样认为，”阿兰尼重复这句话，而后继续说道，“埃恩克，在我眼里，你简直是一个天才，无与伦比的天才！刚刚过去的幻术测试里，你的成绩表面上看起来不理想，实际上七门课里你只考了三门，三门全部拿了满分！我猜想你不去考其他课程，只是因为不喜欢而已。
“天呐，我们这样的黑发种，身体里的冰族血液纯度极低，你却能轻而易举地掌握冰族幻术！这不是天才是什么？倘若我拥有你的一半天赋，肯定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幻术师。”
埃恩克毫不客气地说：“喔，我确实是个幻术天才。”
“当然了。嘿嘿，我们可以先熟悉熟悉，试着做朋友嘛。”
见他漠然的态度有所缓和，阿兰尼从口袋里掏出两片金光闪闪的物品，“你看——这是我特意送你的礼物。”
埃恩克瞥了他一眼。少年习惯于抬起下颌看人，眼眸微眯，眼神尖锐又轻视，像是在用眼白来睨人，或是向上翻了一个白眼。
阿兰尼手中是两片金箔，状似树叶。
在圣铭维斯大陆，每逢礼拜一的清晨，人们便会前往祭台祷告，金叶是入场券。
他手上有两片金叶，意思很明了——是在邀请新朋友共同参加晨祷。
离玛蒂幻术师学院最近的祭台名为西娅祭台，面积不大，陈设简陋，因而在艾思城不受欢迎。
这张入场券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体面珍贵的礼物。
“你别看它只值五个铜币，你知道它有多么抢手吗。多亏了我在磨坊里的客人有手段，否则这种好事怎么轮得到我。你可能又要奇怪了：祷告每个礼拜都举行，西娅祭台上人都坐不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阿兰尼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待着对方配合。
空气一片寂静。期间埃恩克甚至翻了一页古籍，根本没有猜测的意思。
“这次和以往完全不一样。”阿兰尼只好公布了答案，他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因为王子殿下要来。”
埃恩克的手指蓦地收紧，羊皮纸页在他指下微微皱起，“哪个王子？”
阿兰尼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霍索修斯殿下啊，杰西殿下他还太小了，担不起晨祷的重任。”
再抬眸时，他发现埃恩克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视线没有一刻移开。
这是此次谈话中他最为热切的一次。
某种暴烈的专注在少年黑眸中燃烧，仿佛冬夜里猝然爆发的强光，将原本死寂的冰原照得通明。
这一变化阿兰尼看在眼里，他咧着嘴笑起来，为自己抢到的入场券而自豪，“看来你也很喜欢殿下。霍索修斯殿下确实是一个十足的好人！我一直想见到他。王子殿下从来不会因为血统歧视我们，他善良宽厚……”
他猛然想起什么，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对不起，我又多嘴了。”
“不，”埃恩克的呼吸声粗重，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说下去。”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坚决。
“那我……我就说了。你们一家人刚从偏远的地方来到艾思城，又不是纯正的冰族人，不了解王子殿下也正常。霍索修斯殿下是冰王的长子，陛下最看好的儿子，暗黑王座的继承人。
“五十年前，刚刚成年的王子殿下带领兵士击败了火族，换来了我们现在的安宁。”阿兰尼一根手指指向阴沉的天空，“还带来了覆盖整个大陆的「冰之祝福」。
“哪怕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哪怕拥有最纯正的冰族血统，王子殿下身上从未出现灰发贵族的劣根。他几乎没有对谁发过脾气，永远是一副谦逊温柔的模样，对我们这些黑发人也是如此。”
阿兰尼停顿片刻，清清嗓子继续说：“咳咳……其实，大家都想见到王子殿下，还有另外一个庸俗的原因——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是的，与殿下高尚的品格共同传颂的，还有他那惊人的美貌。传闻夸张地说，王子殿下长着大陆几千几万年来最为俊美的脸。”
阿兰尼滔滔不绝的同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满脸诚恳地劝道：“埃恩克，王子殿下这样完美的男人，你难道不想见他一面么？祷告就在下个礼拜一的七点钟，我们一起去看看。”
埃恩克眼底的炽热不曾褪去，他低声喃喃：“……确实如此。”
阿兰尼没听清，但他的新朋友愿意与他搭腔，再无关紧要的话都不能错过。他连忙凑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埃恩克突然笑了，那双瞳孔迸发出诡谲的情绪，“霍索修斯殿下确实是整个大陆最完美的男人，无可比拟。”
阿兰尼完全愣住。
“西娅祭台是么。”
埃恩克站起身，迅速接过他手中的金叶。
阿兰尼呆滞地点头，看着少年将金叶贴近唇边。这个动作本该充满虔诚，埃恩克做来却像是猛兽在确认猎物的气息。
等阿兰尼反应过来，埃恩克已经转身离开。
少年披风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翻飞，靴底碾碎冰晶碎屑的声音十分清脆，如同骨骼一节节断裂。
“礼拜一见。”埃恩克轻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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