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一昧相思

8、第八最好不相许

　　夜色如水，洒落在宁静的院落内。
　　一袭白衣，端坐于木椅上，静静地遥望着那轮明月。明月徒自好，尽照离乱人。历经艰险，他才能够抵达临安，再次见到世叔与雪姨，幸而他们都还安好。更加庆幸的是，冷血与铁手都安然无恙地回到神捕司，追命也曾传信回来给世叔，称他担心游冬的安危，要寻得她才一同归来。
　　乱世中的相逢场面，即便他是无情，也不禁暗自红了眼眶。
　　“要喝吗？”素来不与人搭言的冷血出现在他身侧，递过酒壶。
　　因身体的缘故，无情甚少饮酒，而今夜他却很想喝上一杯，为重逢的世叔，为重逢的兄弟们。
　　“世叔救回的那位姑娘，你认识？”冷血状似不经意间的问出，他不发一言不代表他什么都没瞧出来。也许他自幼与野狼为伍，对于情感之事不如常人敏感，不如常人那般理所当然地接受，譬如说——如果当时留下小刀，那么现在他也不会与无情一起对月饮酒，纾解心中的阴郁。
　　日间诸葛正我上朝归来时，竟还带回来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衣裳破烂，他们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被世叔顺手捡回来的乞丐，却没想到无情会让世叔送走这名女子。与他相处多时，冷血自然明白他的性情，能让他动心的女子，这个世上只有桑芷妍，但旁的人他是连瞧都不屑去瞧一眼的，而此刻他竟然固执地要世叔送走这名女子。其中必定是有些缘由的，但无情不说，他们也无从知晓。
　　还是雪姨最后发话，才能此名女子留下。不过也是个苦命的女子罢了，瞧她脸上那一团团流着脓水的疙瘩，让若飞都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无情淡淡地笑了笑，他早料到他们必定按耐不住想问清楚自己，关于锦云的事情，可没想到最终问出口的竟然是最不爱管闲事的冷血。
　　“出来吧。”
　　廊后以为自己躲藏得很好的两个人影随着他的话语闪了出来，若飞狠狠地瞪向铁手，带有责怪之意。铁手无辜吃了她的瞪视，却又不能出口反驳于她，这个主意本就是她出的，此刻被识破了倒怪起他来。
　　“你们都想知道？”无情望向面前被自己抓包的三个人，一句话问出，若飞与铁手便统统点点头，冷血迟疑一会儿也跟着点头。
　　“我也想知道。”庭院中传来另外一道声音，诸葛正我捋过下颚的胡子，微笑着朝他们走来。
　　原来最狡猾的还是这只老狐狸。
　　“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无情语气依旧淡淡地，听不出其中的任何波澜：“那一役后，我被金兵俘虏，然后被这位锦云姑娘所救。”
　　“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还要赶她离开？”若飞自然是瞧不过无情的处事，在她的想法里，谁救了她，她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报答的。
　　铁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无情为人寡情，但也不至于对一位救命的姑娘视而不救的。
　　“你怕她是奸细？”众人均是不解，但诸葛正我却是一语道破无情心中的顾忌。
　　“奸细？”其余众人看向无情，心中的疑惑随着诸葛正我的话更多起来。
　　“我是在金兵营地里遇见她的，她为什么要救我？一旦被金兵抓住就是死罪，她却甘愿这般来救我？我当时被俘时，身着的是神捕司的官服，若是认出来，难保不是金人的阴谋，假借救我之名，随我混入神捕司，从而打探朝廷的各种消息。”
　　“如果是这样，倒也是。”若飞撑着下颚，仔细推敲着无情的话语来，他说的并无道理，这个人会不会是用的苦肉计。如今朝廷新立，各种势力林立，金国也虎视眈眈，先前也不断地派出奸细试图混入临安。
　　“但我今日是在宫门前遇见她的。”诸葛正我对无情的这番说辞却是另有异议，这名姑娘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奸细，若真的是奸细怎么会到宫门前去求见陛下呢？总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
　　“世叔——”
　　“什么事？”诸葛正我被众人唤过神来，略微尴尬地一笑：“也许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可是世叔，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无情不解诸葛正我心中的想法，眼下的局势不是应该更加小心么？为什么世叔还要留下锦云？
　　“放心，”诸葛正我拍拍无情的肩，笑着说道：“如果她真的是奸细，放在我们眼皮下，总比呆在暗处好。”

　　月色笼罩着大地，窗外光秃的树枝似乎在诉说着世事的萧瑟。
　　不知从何处涌入的一波又一波的凉意，让床上入眠的人不安地翻转着身子。她蜷缩起来，将自己窝成一团小小的，躲在床铺的角落里。
　　“为什么又回来？”
　　清冷的话语，奇异地止住了那股入侵的凉意。丑奴缓缓地掀开身上被子的一角，看向坐在屋内的人身上。
　　“你——”似乎忘记方才醒来后，看见一片陌生时的恐惧，丑奴惊喜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人，还以为他们今生都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却没想到相遇竟是如此简易的一件事。
　　“是算计好的么？”面对丑奴流露出来的热忱，无情依旧冷然地注视着她。“你是打听到世叔去上朝，所以用了这一招苦肉计，获取重新留在神捕司的机会吗？”
　　他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着她。她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她只是去找她的九哥，没想到却被拦在门外，她哪里知道从宫里出来容易，进到里面却是异常艰难的。如果见不到九哥，那么留在北地的亲人们还会受的无止尽的折磨，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她隐约红了的眼眶，让无情平静的心湖忽然荡起了一丝涟漪。他偏过头，轻声道：“趁现在没人，就离开吧，否则休怪我不顾念你的救命之情。”
　　“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只偏偏这样对我？”压抑多年的情绪在此刻寻找到爆发的机会，她颤抖着身子，看向无情的眼神充满了责问与委屈。她吃了多少苦，才能走到临安，为什么还是见不到九哥，为什么连眼前的这个人也要这样对她？
　　“你一直跟着我的目的，如果我说出来，你还有命离开吗？”她的哭诉并未使他的心软上半分，他不明白世叔心中的打算，这个世上能骗他的人只有桑芷妍一个，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我能有什么目的？”像是自暴自弃般，丑奴抱住双膝，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看向无情。她能有什么目的，她也想知道，除了见九哥以外，她还有什么目的一直记挂着这个人。
　　无情淡然地看向丑奴，此时的她像是竖起全身刺随时准备攻击的刺猬般，一路之上倒真没见过她这般的模样。心中长叹一声，他转身摇动着轮椅，静默地向屋外走去。但愿她不会是真的奸细，否则他必定会亲手了结她，哪怕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离去的背影决绝，敞开的房门将寒风悉数都放了进来，吹动着床帘。丑奴并未觉得冷，只是将头埋在双膝之上，眼泪无声息地滴落在被褥上，浸湿了一大片。
　　纵使她不可能成为他心中的那个人，是不是也不要对她带有恶意？

　　丑奴休养了几日便能下床，她虽不会像雪姨那样精通厨艺，却能够当雪姨的好帮手，原本在金兵营里她就是做这事的。从一开始的手被柴禾磨破，到后来有了茧子，戳破皮都看不见血丝。
　　诸葛正我不问她离开的时间，众人商量后，决定由若飞监视着她。然后一段日子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当真是老老实实地在帮雪姨做事。还有，自从她病愈总是刻意地避开无情，就算是吃饭同桌，她也选一处离无情最远的地方坐着，总是第一个吃完便立即站到一边。那副模样，仿佛无情是会吃她的猛兽般，教金银剑看见也好生憋笑。
　　“尝尝雪姨做的梨酥雪鸭。”雪姨夹起菜，放入丑奴碗中。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怕无情了。
　　被雪姨的一瞪，无情无奈地垂下头，吃着自己碗中的饭菜。自从那夜的不欢而散后，她仿佛就当他是洪水猛兽般，回想起那时她的神情，似乎自己真的伤到她了。
　　“雪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若飞品味着菜，不时地赞叹道。
　　“咦——怎么真的是鸭。”丑奴却疑惑地看向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梨酥雪鸭，雪姨惊诧地看向她。“这道是梨酥雪鸭，自然是用鸭肉所做。”
　　“不对，梨酥雪鸭虽有这个名号，但却是道素斋，是从前太后在世时最爱的一道菜，但太后年老，无法进食鸭肉的油腻，就令人换成了素斋。”
　　“你——”众人均是一惊，谁也不曾料到她竟会知晓这段秘闻。雪姨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会知道？”
　　“我——我——”说完，丑奴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脸上一惊，慌张地回道：“我——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的？”雪姨显然并不相信丑奴的话，这道秘闻只有宫中的人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好了，今日朝上，陛下称要为北地的太上皇祈福，要于下月初一到敬国寺礼佛，已下令由禁卫军在外围守护，侍驾的安危却是交由我们神捕司来做。”诸葛正我的目光停留在垂首的丑奴身上，话语却是对着大家说的。
　　他——他要去礼佛，而神捕司也参与护驾，那她是不是有机会了。丑奴悄然地握紧手中的筷子，在无情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吃着自己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