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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莲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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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是个好日子。
花好月圆,合家团圆。
所以男人挨不过母亲在电话里一直吐露的盼头,带着才七岁的男孩回到老家。
车子是一直颠簸着到达朝冈村。
供月亮。
也就是摆张矮桌子,上面再放些月饼荤肉之类的就行了。
男人的母亲很高兴,一直抚着男孩的头,枯瘦的手指一直轻轻地拉着短短的头发。久了点时间,男孩不乐意了,直道头皮痛痛的,老母亲只得小力地拍了下男孩的屁股,男孩也冲奶奶做了个鬼脸。
朝冈村里倒是有几个人跑来吃晚饭。
村头的张寡妇和她的女儿莲桑。
回家过节的光棍子岛德。
早早就拐杖子的老李头和他老伴云子。
加多了四五双筷子,男人的母亲很高兴,直哼着乡间调子,看月亮。
吃饭的时候,男孩不停地换着姿势,碗边都是米粒和肉末子。
刚一吃完,就蹦下椅子,直朝男人的装行李的大包跑去——他在进村之前有买到两包烟花鞭炮。
劈里啪啦地响,男孩颇想把空地这点儿地闹得像新年似的。
莲桑偶尔看看。虽然村里娱乐少,不过她也是个半大孩子了,最少也比男孩多玩了三四年,不会太过关注。
倒是男孩,要么扯衣角要么拍两下背,一直让莲桑把目光往他那边看。
没办法,最小的除了他就是莲桑了。
莲桑拿着个月饼正要咬下去,男孩又来了。
男孩刚拍了下,她就背过身,一脸的不耐烦,用略大的声音让他一边玩去。
他不死心,又伸手往前一挥,正好刮过女孩胸脯中间。
十二三岁年纪的女孩儿,身子骨架还在发育。
莲桑她虽然不像城里孩子多吃零食因而被那些化学激素刺激发育早熟,但也多多少少是个小土堆的弧线。
所以她的脸刷地就红了——前两天镇上的初中刚刚开了回小型的女生卫生讲座——还很清晰的记忆就涌了上来,少言寡语的她立马就挥了个巴掌过去。
啪地一声,看似干净利落,听起来声音响,但实际上这岁数的女孩子的力道还是蛮弱的,准确度也还偏离了点。
男孩被打傻了,打愣了。他才七岁,心智还是很迷茫朦胧的,力道大不大小不小,他不懂这些,打了就是打了。
所以哭是当时最好的表达方式。
男人不说话了,直皱着眉头看着男孩;老母亲一直安慰着男孩,哄着不哭不哭;张寡妇不好发火,只好掐了几下莲桑的胳膊。
老李头发话了,都是小孩子,有什么要紧的。
云子也跟着附和两声。
莲桑的脸一直都是拉长的,憋屈的。女孩子的皮肤本来就好,现在红扑扑地一片。
张寡妇塞了几个月饼进女儿的怀里,说了两句,大该是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你已经长大了之类的话,然后笑了下,就扯着莲桑走了。
男人不高兴了。
如果不是去城里的班车已经走了,估计现在早拉着男孩的耳朵上车了。
岛德还在扒着饭,嘴里还说着年轻真是好之类的烂话。
男人的母亲想冲上去把孙子挡在身后,但是她知道男人本来就是不顺心,现在再说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言语的话,估计男人的心就更不顺了。
男人不高兴,男孩也不高兴。
回城之后也是。
中秋之后的两天,男人出事了。
男人不高兴就会骑着他的破摩托乱窜。
这次,一窜,就出事了。
男人走错了车道,撞上了一辆货车,伤了条腿。
交警在病房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男人,但看在男人受伤的份上,罚单上的数字还算少了点。
受伤表示什么?
表示了要休养,要花钱。
男人的心情一直乌云盖顶,一拍床板,决定了,出院!
男人抱着伤,仍是一路颠簸地回到朝冈村。
张寡妇不好意思了。
她觉得是因为她女儿所引起的一连串后果。
张寡妇不过是二十七八的岁数,所经历的事还不多,脸皮薄。
而且她当上娘纯粹是一次意外,没办法,只好跟她前夫结了,没几年,张汉就两腿一蹬,去了。
只有张寡妇和女儿莲桑两人一起过。
张寡妇出现在男人面前的时候,脸上全是愧疚不安。
她的头低低的,声音似乎也被压得小小的。
她说,我来照顾你吧。
男人楞了一下。
此时,男孩正在河边玩着。
莲桑就在不远处摘着野花。
她的小手翻了几翻,纤细的长藤叶上穿着几朵小花。
男孩凑了过来,直盯着看。
莲桑又不开心了,本来她只是不愿在家看到母亲不安的脸庞而来这里,可却遇上了这个小孩,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她嚷着你又想干什么。
男孩不理,继续看着。
背后的太阳一直坠着,坠着,似乎想融进河里。
以莲桑这个角度,依稀可见几条小鱼游在暗金色的水里,划出一道道水纹。
半江瑟瑟半江红。莲桑突然想起了课本上的一句古诗,轻轻念了出来。
夕阳一直沉,天也一直暗。
莲桑起身回家,手里的花冠一直晃。
张寡妇拿了张板凳坐在门前掰着玉米棒子。
她掰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莲桑回来了,后面跟着个男孩。
她在前头走,男孩在后边跟。
手里的圆花圈松松的,像是要掉到脖子上一般。
张寡妇突然笑了起来,可又有点想哭。
三个月之后,男人的脚好了,回城了,带着女人。
因为,走之前,男人问张寡妇要不要跟他回城,张寡妇答应了。
收拾收拾东西,带着莲桑,就走了。
每个人都很平静。这事就像是一条河,多倒几杯水也不会泛滥。
在这之后的三天,张寡妇不再是张寡妇了,她是男人的女人了。
莲桑,也就是男孩的姐姐了。
四个人住在城东的小屋里。
莲桑高中毕业就进了一个私人厂子。
在这两年之后,她要出嫁了。
对象就是她那个厂子的厂长,大莲桑十多岁。家人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家里光是因为男孩的学费就已经是很辛苦了。
莲桑出嫁那天,妆容被那个男人请的人化妆的妖里妖气的。
眼角眼尾都是红艳艳的亮,底下全铺着厚厚的粉。
男人女人男孩一起来道恭喜。
莲桑哭了,手却是一直捂着眼,再抽出条卫生纸拍了两下眼睛。妆可不能掉得太厉害,那个小气的厂长是会生气的。
她说,弟啊,你要争气,家里全靠你了。
说完这句,她这一天就再也没说话。
男孩应了。
这一天,莲桑出嫁,别人看来,都说是很风光的婚礼。
那个人出轨了,带着一个漂亮女人来到她面前。
莲桑很平静,照了照衣柜前的穿衣镜,胸腰臀,全是塌了胖了坠了。
甚至连手臂都是一捏一块肉。
男人喜新厌旧,更别说已经是那么丑的“旧”了。
点头,签字,带着五万块回了朝冈村。
然后,再拿出一半来盖了间砖瓦房,不大,三四个人住,刚好,再多人,只好挤了。
再然后,接父母来住。
很快就是新年了。
比往年的新年还要冷了些,风一直都是呼呼地刮。
男孩在电话里说他有女友了,要带回来。
他们俩回来那天,莲桑穿了间灰溜溜的大衣,很难看,正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
男孩变成男生,再变成了男人,之后就是父亲了……
莲桑正想着,看到了男孩和他身边的女生。
很漂亮,莲桑称赞道。
女生一脸红润地靠在男孩的肩上,笑着。
莲桑就像是个傻大姐,热络地提起行李走在前头,脚步虎虎生风,离那个发光般的女生远了些。
后头是男女两个年轻人在卿卿我我。
慢点走啊,姐。女生担心地喊着。
哎!莲桑回头应了声,脚步慢了下来,眼泪却快了起来,刷地就涌了出来。
本来之前身子热烘烘的,眼泪出来后,被风一刮,打了个哆嗦,泪珠就掉了下来,啪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