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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六月己未朔,烁玉流金。

      梁州城倏然刮过一阵舒爽的长风,自莲池边沿漾起一圈涟漪,惹得满塘芙蓉摇曳生姿,暗香盈动。

      竹棉三步并作两步,绕过许府的水榭回廊,行色仓皇地叩响书房那扇早已翘边的梨木门。

      “小姐,小姐!”

      许玥埋在臂弯下的眉头略微皱了下,眼睛却并未打算睁开,“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作为京都最年轻出色的玉雕传承人,她刚刚才以合伙人的身份,受邀出席师兄工作室的游艇庆功宴,在摆脱掉众人的应酬后,现下正躺在休息室里合眼休憩。

      然而还没等她养足精力,来人铜锣般的嗓音便再次响起。

      “小姐,快醒醒,出大事了!”

      许玥不由得被这动静惊得身形微颤,猛抬起头,“发生什么大事了?”

      “小姐,隔壁铺子遣人前来传话,陈公子同坊里伙计起了冲突,砸坏了店里不少玉器。”

      什么情况?哪里来的公子小姐?

      等等!小姐?叫谁?我吗?

      许玥顶着一头黑线,看着眼前这个梳着双平髻,身着藕荷色纱裙的年轻女子,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游艇上还有其他惊喜活动?沉浸式剧本杀?怎么事先没人通知过她,好歹有个心理准备,这帮人太不够意思了!

      “我是竹棉啊。”女子慌乱道:“小姐,你怎么了?”

      这时,几段陌生且杂乱的画面纷繁入脑,许玥缓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原主的记忆,而她却是真真实实地穿越了。

      原主本是梁州城一家玉坊大小姐,幼年丧母,父亲待她向来犹如掌上明珠,生活过得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不能长久。

      就在半个月前,父亲出海的货船撞上礁石,不幸遇难,原本快要入不敷出的玉坊,一时之间更是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许玥也因此昏迷一场,但为保下祖辈的基业,她不惜撑着病体,昼夜劳神伤身。在丧父之痛与过度疲劳的双重打击之下,最终猝死在书房。

      “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对劲,你还好吗?”竹棉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不是惊喜派对,也不是什么剧本杀,许玥竟然就这样冷不丁地穿越了。

      老天可真会跟她开玩笑。

      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玥倏尔起身,神色遽然道,“损些物件不打紧,可有人受伤?”

      “不甚清楚。”

      许玥焦急提起裙裾,一脚踏出房门,“快随我前去看看。”

      “小姐,头发还散着呢。”竹棉追在她身后匆匆提醒。

      许玥脚步未止,抬腕从广袖中抽出一根玉簪,在垂坠的墨发上随意绾了个发髻。

      半路上,许玥临时做功课地问道:“陈公子?那又是谁?”

      说来也怪,许玥的脑海里关于身世和生意上的事尚且清晰。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原主承受过巨大打击有关。

      竹棉只当小姐是操持过度,精神不济,轻言解释了一番。

      原来陈家大公子是梁州最大的玉商陈链的长子陈卓越,而陈家又与当今太后乃是远方族亲。

      一倚仗万贯家财和这层特殊身份的加持,陈卓越在梁州一贯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许玥之所以和他结下梁子,是因为陈卓越曾对拥有出尘之姿的她一见钟情。

      而面对这样一位游手好闲的主儿,许玥自然避之不及,多次明确拒绝。

      陈卓越却越挫越勇,不仅跟在许玥身后纠缠月余,还请了当地颇有名的媒婆,敲锣打鼓地前去登门提亲。

      许玥实在气不过,命护院将毫无防备的陈卓越照实打了一通,然后连人带礼,丢到了喧哗的正街,让他脸面尽失。

      两人到场时,店内人头攒动呜泱混乱,大堂中央遭受拳脚相加的年轻伙计,是刚提拔上的账房先生李青。

      许玥垂眸看过去,李青整个人蜷缩在地,身上满是伤痕,嘴角的血丝蜿蜒而下。

      周围有几个穿着相同制式的人,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们被一群蛮横无理的随从横加阻拦,无法上前施以援手。

      许玥见状连忙上前伏身,将李青搀扶起来,又点了两名伤势较轻的长工,摘下腰间荷包,嘱托他们将人送往医馆好生治疗。

      陈卓越瞧见想要引的人现身,倒也没再发难,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人不必阻挠。

      “啧啧啧,玥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威风啊。”

      一众家仆簇拥之下,陈卓越斜倚在榆木马蹄凳上,声音慵懒而舒涵。

      许玥寻声望去,只见他身着靛蓝色印花圆领锦袍,腰间坠着一块色泽温润,雕工精美的镶珠透雕南阳玉,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圆润光滑的小叶紫檀念珠。

      眼前飞扬跋扈的公子哥,模样虽生得俊朗,脸上摆出一副挑衅与刻薄的模样,却让人看着着恼。

      “请问这位陈公子,这是何意?”许玥冷眉一挑,声音染上一层怒色。

      “他出言不逊,我自然是要教训一番的。”

      旁边有伙计直言道:“东家,明明是他寻衅滋事,李哥不过是回怼了几句。”

      “怎么,你的皮肉也痒了?”陈卓越一记眼刀扫过,伙计抬手擦过红肿的胳膊肘,瞬间噤了声。

      “若是一张嘴就能将黑的颠倒成白的,那么县府里的衙门,大约是陈公子你家开的吧。”

      “你……”陈卓越一时被怼到无话反驳。

      半晌,他终于想起要用身份来压人。

      “听闻玥妹妹日前病倒了?莫不是痊愈后,不认识我是谁了吧?”陈卓越眉眼轻佻,一脸促狭。

      他可是堂堂皇亲,梁州首富之子,怎么能被许玥牵着鼻子走。

      谁知还真让他给说准了,如今的许玥当真对他不熟,也根本不打算惯着他。

      “哪能呢,这不是正街浪子陈卓越陈公子嘛。”

      此言既出,众人皆闻出了许玥话里的暗讽之意,不少人开始哑然失笑。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古怪的暗潮在空气中悄然流动着。

      陈卓越一脸菜色,抓起碟子里的瓜子皮,甩在离他最近的几个小厮脸上,“你们跟着笑什么,听不出来她骂的是你们的主子吗?”

      那几个被骂的面面相觑,再不敢明目张胆地露出一丝表情。

      许玥挑了把没被掀翻的凳子,从容落座,翘起二郎腿,似乎并不在意陈卓越的恼怒,“陈公子今日稀客到访,有何贵干?”

      陈卓越心气不顺,却是个养尊处优的花架子,委实做不出什么实际性的反击,被其中一个手下提醒,才想起今日的“要事”。

      他暗自懊恼,险些把此行的目的给忘了。

      陈卓越握起桌上的棕竹股雕花边花卉图折扇,挑了挑额前的一捋龙须刘海,拿腔作势道:“梁州知府张岚皋张大人,与伯父为故交好友,是以每年都要从轩玉坊购置一批玉饰。据我所知,这笔订单对许家而言举足轻重,说是命脉也不为过,可是今年许家的货船一沉,恐怕这生意也做不成喽。”

      若是十年前,这批货对轩玉坊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批订单做成了的话,少说都能挣上个二千八百两,而如今的玉坊每个月流水也不过只有一百六十三两。

      往年都是要靠这笔资金,来维持生意运转的。

      “你什么意思?”许玥容色一敛,目光凝了凝。

      陈卓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

      许玥心中愈发狐疑不定,张家莫非是担心父亲去世,没人主持大局,轩玉坊在约定期限里赶制不出这批货?还是订单被他使了些伎俩手段抢去了?

      不应该啊,张岚皋大人与父亲是莫逆之交,两人曾经定下过长达二十年的买卖契约。

      许玥的记忆里,账册上面载入的交易年限绝对没有超过十五年。

      张大人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他自弱冠之时,便以明正守信为名而流传于坊间,正因如此品性,得上司赏识,才从小小的八品县丞一路提拔至知府。父亲过世后这么长时间也未曾见其食言。莫非……

      “张大人月初感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家中大小事宜自然交到了长子张桓宇手里,而恰好嘛,我与桓宇兄有些交情……”陈卓越故意卖个了关子,不将完整的话道明。

      许玥柳眉微颦,接过他的话头,沉声道:“所以张桓宇把这批订单交给了你?”

      陈卓越神色异常,像是吃了瘪,心虚咳嗽了一声,“那倒没有,不过桓宇兄决定在三月后,在你我两家之间比拼一场,哪家拔得头筹,他就将订单交于谁。”

      “既然是比试,陈公子现在就开始得意,莫非是走了后门?”许玥尚不确定,试探地问道。

      只见陈卓越的脸色越发不爽快,语气蛮横道,“就算没走后门,凭我弘玉阁的质地和雕工,赢下轩玉坊,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

      陈卓越“哼”了一声,愤然拂袖,带人离开了。

      原以为把轩玉坊赖以生存的生意搅黄,能将许玥狠狠气上一气,谁曾想人家面色如常不为所动,反倒是自己被出言挖苦一番。

      讨不到便宜的张恒宇既羞且恼,暗道这丫头怎么比以前还伶牙俐齿,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公子,您就别生气了,要怪就怪桓宇公子榆木疙瘩,不懂人情世故。”身旁有小厮宽心道。

      陈卓越去跟张桓宇提议废止轩玉坊生意的事并不顺利,起初张桓宇是一口回绝了的,用的理由还是什么父命不可违,什么君子重孝。

      之乎者也的,单单听着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难得舌灿莲花好一番说,才让张桓宇重新思量,斟酌再三后,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一则轩玉坊的玉质近些年确实有失水准,没有直接背信已是仁义。二则给了轩玉坊公平竞争的机会,父亲的名声得以保全,如此两全其美。

      陈卓越顶着一脑门官司,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罩头给了说话小厮一记爆栗,“要你再提!”

      处理完玉坊事务,许玥坐在红木葫芦纹扶手椅上心思百转千回。

      少顷,唤住修剪枝叶的竹棉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与弘玉阁相比,有几分胜算?”

      “一成……”竹棉支支吾吾道。

      的确不能再多了,许玥难免感叹道,“才一成啊。”

      “不是的,小姐。”竹棉摇头如筛,“是一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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